她们在一面画框下停下,同时被吸引住视线。
里面是一只蝴蝶,两只翅膀一黑一白,形状大小及花纹都不尽相同,导致画面透出一丝诡异。
她们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同样的迷惑。
画框下面的字解释出了缘由:原来这本来是两只蝴蝶,生来残疾,都缺失了另一扇翅膀,有人将它们拼成一个整体,展览在这里。
陶星月眯起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只蝴蝶真的有两个身体,紧紧挨在一起,用一排足相互搂抱着,展开各自的一面翅膀。
比起刚才见过的展品,这一个的视觉冲击力非常大。
陶星月胸口涩涩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她相信作者的用意,是为了给它们的残缺补上一个完美的结局。
蝴蝶是那么脆弱的一种生物,翅膀是它们生命的全部,而这两只,它们只有相拥在一起,才能获得完整。
如果可以,陶星月真的希望它不是一件展品,而是一个真正的奇迹。
她指尖在玻璃上慢慢划过,嘴边的微笑又欣慰又苦涩。
这时候,江潭轻轻按住她的手,转过来,十指交叉握住,就像那两只蝴蝶相拥的姿势。
她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里面好似有什么在闪烁。
大约十秒,两人的嘴角同时上扬,目中涌现一汪热潭。
陶星月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撒娇一样扯着她继续往前走。
天堂凤蝶、玉带凤蝶、金斑喙凤蝶……这里有很多种之前从未见过的蝴蝶种类,让人感觉到自然的神奇。
蝴蝶的寿命一般来说,只有两个星期,江潭一面走,一面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蝴蝶。
它们的生命那么脆弱和短暂,到底有没有存在意义。
她的声音轻若呓语,仿佛是在发问,又仿佛不是。
陶星月想了想,很认真地说:有,因为……之后抬起眼睛望着她,存在即合理。
江潭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么她的存在,也是合理即有意义的吧。
只是意义到底在哪呢?她看着陶星月俏皮的笑脸,眼中温柔如泉涌。
城南有条小吃街,很长,往来的食客也很多。
二人从自然博物馆出来时,没有直接回学校,而是顺便到这里逛了逛。
三冬时节,小吃街的人也不曾减少,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不少人手里捧着刚出锅的小吃,嘴里吐着哈气,一边走一边吃,看起来幸福欢快。
江潭拉着陶星月的手在路旁一家牛肚汤的桌前坐下,要了两份热腾腾的牛肚丝配葱花饼。
陶星月显得很兴奋,她对北方这种小吃一直很向往,等真的品尝起来时更觉得又新鲜又好吃。
她一直为了控制体重不吃晚饭,而今天却严重地破例了。
两人边走边逛,陶星月在这期间又吃下两根羊肉串,一个拉丝热狗,一个稠鱼烧,一个糯米团子,还有两个金丝饼,热量爆棚,还差点撑破她的肚皮。
就算这样,她们两个在路边椅子上休息的时候,江潭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陶星月还是立马来了精神:最后一个,想吃糖葫芦。
江潭笑了笑,叫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去买回来。
此时的天一点点从浅蓝变为深蓝,又变得发黑。
陶星月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开始刷微博。
美女,一个人吗?两个无赖吹了声口哨,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
陶星月白了一眼,没有理他们。
其中一个咧开嘴笑了下,探出头去看她的手机屏幕:看什么呢,这么认真?陶星月把手机锁屏,放进包里准备走人。
刚刚站起来,身旁的人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了座位上。
别这么高冷嘛,交个朋友,你知不知道在明川当地,名声很响的贺文杰,那是我们大哥。
他的手攀上了她的肩膀,陶星月早已经皱起眉头,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刚才被拉过的手腕,表情十分古怪。
不好意思,一阵冷冷的声音在两人头上响起来。
他们循声望去,对上江潭居高临下的目光。
能麻烦你滚开吗?两人同时顿了一下,哈?!你他*妈……那人一句话还未说完,江潭甩起手中的东西向他的脸上砸去,又利落地飞起一脚,直接将他踹翻。
那人从凳子上翻滚一圈,跌落在地上。
另一个见状立马跳起来,却对上她剑一般的目光。
他胆寒了几分,自知理亏,便转身去拉地上的同伴。
江潭一把拉起陶星月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被踹倒的人起身,冲着两人背影啐了一口,骂道:呸!蕾丝!真他.妈恶心。
陶星月猛然扭过头去,怒视着他,眼底火熊熊燃烧。
江潭温柔别过她的脸,轻声说了句:别听。
她的脚步很快,陶星月跟在后面,不得不一路小跑。
冬夜的风冷冷刮在脸上,有些麻木的钝痛。
直到拐进一个巷口里,江潭才停下来。
她回过头来,在微弱的夜光中,看见她脸上挂着两道晶莹的泪痕。
江潭心里一阵抽痛,她把她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不停地抱紧。
这是第一次,她敏感的心被这样羞辱。
世人不知道自己的恶,他们恶得理所当然。
就像是那次,梁娴随口说的反正你也没事,还有那次,胡婉事不关己一般把她的艳.照展示在她面前。
但无论哪次,她都能够面色如常,哪怕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
陶星月的身体软绵绵的,她靠在墙上,顺势慢慢滑下来,直到蹲在地上。
江潭环抱着她,随着她一起蹲下来。
但是这一次,她无法再平息心里的海浪,还让它在学姐的面前喷涌而出。
陶星月窝在她怀里抽噎,情绪不能控制。
江潭安安静静地让她哭,让她发泄,只是抱着她的手一刻没有松开。
过了很久,陶星月好似想起来什么,从包里抽出一张湿巾,把自己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地擦着,越来越粗鲁,好像要褪下一层皮。
江潭温柔地制止了她,夺过湿巾,轻轻揉着被她擦得发红的地方。
陶星月的抽噎声逐渐止住,江潭拨开她挡住脸庞的头发,握住她的脸,为她拭去冰凉的泪痕。
下一秒,她忽然吻了上来,环住江潭的脖子,动情不能自已。
泪水又在这一瞬间止不住了,咸涩的液体在吻中纠缠,又苦又甜。
过了许久,她停下来,望着江潭的眼睛:学姐,我想和你说个秘密。
江潭停了半晌,微笑着点点头。
我爸我妈离婚了,都各自成了家庭。
江潭目光黯淡下来,这个她是知道的。
然后,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可能只有五岁,我妈那时候的男朋友,侵犯过我。
江潭愕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她没有把这样一个简单直白又残忍的事实用很多话讲出来,所以它的震撼,可以瞬间翻起百倍。
她嘴唇颤抖,心抽痛不已。
他可能以为我忘了,但是我只是当时忘了,后来这件事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陶星月眼中划过一丝复杂的东西,似羞耻,似无奈,又似伤痛。
我那时候……甚至还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概念……她抓起头发,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江潭看着她搓红的手腕,只觉得心里感受到了同样的痛苦。
她说不出任何话,再一次深深地抱住她,她瘦弱的躯体此时正在颤栗,仿佛黑夜里从噩梦中惊起的人。
我在的……有我在……别怕……江潭一声声呢喃,贴近她的耳边,给她重新找回了一丝温暖和真实。
你看啊,学姐。
你我都是那只有一半翅膀的蝴蝶,本来已经被世界抛弃,但是所幸遇见了彼此,可以相依相偎,可以相互取暖。
只是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重获新生。
江潭手中抚摸着她的头发,温柔地安慰她,一刻也不曾停。
过了许久许久,陶星月终于不哭了,抬起淹红的脸蛋。
她的头发湿黏地粘在在脸旁,活像一个跌进水里的孩子。
江潭看着她的狼狈模样,噗嗤一声笑了。
不许笑!陶星月恼羞成怒。
她的鼻头红通通的,像马戏团小丑戴的红鼻子。
江潭收起笑容,认真的说:我不会劝你释怀,劝你原谅和放下,你要恨就去恨吧。
只是,别忘了珍重自己。
陶星月顿住,鼻子塞得不透气,嘴上的呼吸没有规律。
她望着她深沉忧郁的眼神,许久没有反应。
那的确不是她的错,可她无时无刻不在惩罚自己。
她相信如果和其他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个秘密,她最后都会后悔万分。
只有学姐,只有对她说,才能让她觉得安定。
这个世界,不太愿意包容那些残破的、畸形的事物,相反,还会对它施加恶意。
陶星月抬起头仰望夜空,耳边又响起了学姐说过的那句话。
害虫的标准是按人类利益来规定的,在大自然里,它也是种美丽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