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的迷乱氛围渐渐冷却,江潭依偎在阮宁浪怀里,似睡非睡。
这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在茶几上不停震动。
阮宁浪轻轻扭过头,面色复杂地望向她。
江潭没有反应,目光冷清如雪,安静得听不见呼吸声。
这个电话响了几声之后依旧没有挂掉的意思,江潭的心脏随着震动的节奏越跳越快。
过了许久,阮宁浪撩开被子,一步一步走过去。
江潭压抑又颤抖地轻呼一口气。
阮宁浪走到桌前,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陶星月……他拉长声音,回过头来看她,是谁?江潭沉默两秒钟,只有她知道这两秒里她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战栗。
社团内勤,一个学妹。
阮宁浪哦了一声,她这么晚还找你?可能是有刚下来的活动,需要通知我。
阮宁浪捡起手机,摁了挂断,扔在沙发上,房间在这一瞬间归于平静。
江潭心里一阵难言的失落,她此时发现自己手中沁出了汗珠,湿津津的,让她觉得身上发冷。
阮宁浪坐在床边,点起了一根烟,月光映在他胸膛坚实的轮廓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你还在吃药吗?他随意问道。
江潭顿住,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她知道他说的药是什么,这么多年来,她根本没有停过的,她不能去停的……那种药。
嗯。
江潭的声音明显带一点颤抖。
阮宁浪慢慢吸进一口,又缓缓吐出。
别吃了,给我生个孩子吧,阿潭。
仿佛晴天霹雳一般,江潭再难以控制自己的呼吸,她全身开始发冷,仿佛坠入了冰窖。
她没有说话,双手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不行……绝对不行,她不能……她怎么能……我还有一年毕业……她沙哑着嗓音说道,用被子捂住嘴,不让他发现什么异常。
又没有什么冲突,阮宁浪打断她的话,你生就是了,不用你照顾。
江潭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身体,狠狠压抑自己抓狂的冲动。
我爸他们两个最近觉得自己年纪大了,老在我耳边絮叨,我哥的女人又都活不长……阮宁浪站起身,看着缩成一团的她,温柔地欺身压来。
他宽阔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鼻息打在她眼睛上,温温热热。
阿潭……他在她耳边呢喃,给我生个孩子……好不好……江潭吞咽着泪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不安,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奋力压制濒临阈值的崩溃。
她时常做那样一个梦,自己走在一片荒野,忽然脚下一陷,跌落在一个很深很黑的泥淖里。
越挣扎就陷得越深,她拼命地喊,发现根本喊不出什么声音,污浊的泥水大口大口往自己嘴里灌,令人绝望无比。
而每当这个时候她不是惊醒就是看见一只雪白发光的蝴蝶在眼前飞过,紧接着她会变得轻盈,慢慢从泥淖里浮上来,整个世界的草木开始抽枝发芽,天逐渐变蓝。
而今夜,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梦魇纠缠很久的人,无法脱身,无法自救。
江潭瞥见窗帘缝隙中的月亮格外明亮,正在趋近圆满,但是却凉得似雪片一般。
屋内不冷,冷的是她自己罢了。
——那天之后,阮宁浪暂停了烟酒,但江潭觉得,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她觉得恐怖。
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要一个孩子。
他还对江潭说:你长期吃药,身体肯定需要调理一段时间,不用有什么压力。
江潭没有把这些告诉陶星月,她不能告诉她,也不能对其他任何人说,所以这段时间,她总是心事重重。
陶星月早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微妙变化,她试探着问道:你怎么了,学姐?江潭回过神来,捏了捏自己的山根,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就是在想过年的事。
说到过年,她问了一嘴:你过年的票抢到了吗?陶星月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她完了咬嘴唇:我过年不回去。
江潭挑了挑眉,问道:为什么,那你去哪,留在学校吗?陶星月嗯了一声,努力掩饰自己的失落。
江潭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明知道她爸妈离婚,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她过年回家回哪里都是个尴尬的存在。
没关系的,我习惯了,一个人过年也挺好的……陶星月冲她笑笑。
江潭心里一阵心疼,她想了一下,说:那就跟我回去吧……陶星月突然抬起头,一脸错愕地望着她。
不是阮家……是我家……江潭解释道。
陶星月有点手足无措,她自高中以来从来没有去别人家留宿过,尤其是在过年的时候……而且还是要去学姐家里,她有点激动和紧张,呐呐半晌没有说出话。
但是我家光景可不太好,不知道你能不能受这个委屈。
江潭淡淡笑了,目光温柔又真诚。
你肯收留我就不错了,我哪里有那么娇贵~陶星月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好看。
两人对视一眼又笑了,并肩往图书馆走去,学校里冷冷清清,路上只有几个行人。
她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街道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边,里面的目光透过玻璃正审视着自己。
老大,盯了谭姐好几天了,没发现她接触哪个陌生男人,不是社团那几个就是教授。
小堂回过头来,冲着后面的人说道。
阮宁浪双腿搭在椅座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军刀。
嗯。
但是潭姐和这个女生关系还蛮不错的。
阮宁浪扭了扭脖子:她难得有个朋友,随她开心吧。
小堂听后不再说话,默默将车子开出了学校。
江潭让陶星月把高数课本和笔记带上,自己从教授那里要了往年的期末试卷。
陶星月皱了皱眉头,鼓了鼓腮帮子,撒娇说:我今天不想学数学……江潭瞪了她一眼,不行!说完打开书,开始给她简要讲解每章的内容和重点难点。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上课的时候老师讲得云里雾里,冗长繁杂,到了学姐这里,解题思路清晰又简单。
她把每章的内容和题型都整理起来,用自己的方式把最简单的方法讲给她。
图书馆人很少,距离闭馆只剩下没几天了,偶尔会有借书还书的学生路过。
眼前的桌子上放了两杯咖啡,此时还是热的。
陶星月在听讲的时候总是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就飘落在江潭脸上,睫毛密长,鼻梁高挺,越看越好看。
她忽然露出一个痴笑。
见四下无人,她在桌子底下偷偷把有点冰的手塞进她的毛衣里。
江潭一激灵,差点跳起来。
拿出来!快点!凉死了!!她压低声音咆哮。
陶星月不拿,一脸坏笑地望着她:那你亲我一下。
江潭抬头环视一圈,不远处的书架还有学生在挑选书籍,管理员在四处溜达巡视。
别闹了你,会被人看见的……陶星月不依不饶,贴得越来越近。
江潭无奈,趁着无人注意,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她一下。
陶星月这下开心了,就不再磨人,她刚想拿出来的手,却被江潭轻轻握住了。
放着吧,手这么凉。
于是她美滋滋地笑了一下,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温暖从指尖流进来。
对了,我去你家的话,给叔叔阿姨和妹妹带点什么礼物好呢?陶星月问道。
江潭顿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挤出一个苦笑:不用,家里就我妈和小溪,我爸过世了。
陶星月坐直身子,沉默良久,略带愧疚地说:对不起,我不……江潭抱了抱她,接着她的话说:你不知道。
提到这里,江潭觉得自己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提前告知一声。
她站起身,我打个电话,说着往消防通道走去,你在这等我,把刚才讲的题看一下。
陶星月乖乖地点点头,拿起咖啡嘬了一口。
江潭靠在门外的墙边,犹豫半晌,拨通了一个号码。
响了好几声之后,对面才接通,她猜她大概又是一时找不到手机。
喂?妈,是我。
潭潭吗?那边有一点紧张和兴奋。
嗯,我今年过年回家看你。
另一边沉默了,不知道是因为没听清还是不敢相信。
你……你回来……过年……好……好啊!什么时候?再过一星期,江潭抬眼望着远处,我带个朋友回去,一个姑娘。
行行行,我,我养了只大公鸡,等你们回来就宰……江母那边开始激动起来,回来得时候路上滑,别带姑娘坐大巴了,打车回来,妈给你钱……她一直絮叨着,江潭耐心听她讲完,天冷可多穿点,别冻坏了……江潭一件件应下来,最终挂掉电话,长舒一口气。
等她回到桌子前,发现陶星月正把一杯咖啡抱在怀里,姿势弯成一只虾米。
你干嘛呢?江潭拉开椅子。
陶星月抬起头,一脸天真地说:帮你保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