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小溪忽然看见不远处的烟花爆竹车,欢呼着奔过去。
江潭和陶星月紧跟其后,看到各式各样的烟花琳琅满目,堆了满满一车。
陶星月好奇地拿起一支烟花筒,放在手里摆弄。
她家所在的城市禁烟花爆竹好几年了,过年的时候几乎都是安安静静,冷冷清清的。
这样的东西,她还是在小的时候才玩过。
小溪一脸期待地看着江潭,江潭勾勾唇角:喜欢什么拿什么吧。
小溪一下跳起来,喊道:姐你真好!江潭侧身摸了摸陶星月的头,说:你也是。
那宠溺的神情宛若对待一个十岁的小朋友。
陶星月调皮地吐了下舌头,丝毫不客气地挑选起来,老板娘满脸堆笑地递过袋子,小溪帮她往里面拣。
这个好玩。
这个也好玩。
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重新找回了对过年的期待。
逛了很久之后,三人提着大包小包,高高兴兴走在回去的路上。
小溪对陶星月已经不再腼腆了,她兴奋地和她说东话西,满眼都是和对江潭一样的仰慕。
陶星月觉得她眼睛明晃晃,好似有融不完的光。
她好奇地问自己云南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大学里学什么样的课程,还有坐火车是怎样的感觉。
她渴望通过她们的所见所闻,窥探外面广阔无垠的世界。
等你长大了,都会慢慢知道的。
江潭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出这样一句话。
小溪点点头,像个大人一样感叹:长大真好,小时候太难过了。
江潭和陶星月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
陶星月这时候想起娜塔莉.波特曼在《这个杀手不太冷》里问过的话,人生总是这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莱昂回答她:总是如此。
小的时候期待长大,觉得当时的烦恼等到长大了就会消除掉,殊不知烦恼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部分,会随着年龄变大变深重。
烦恼本身永远不会离开,只是会变化而已,这便是她们两个成年人共通的想法。
到家的时候,江母忙接过她们手中的东西,问:冻坏了吧?快进屋暖暖。
陶星月见她在准备午饭,便洗净手来帮忙。
江母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劝她进屋去,不用麻烦,江潭也走过来说:我来吧,水太凉了。
但陶星月依旧坚持,她把刚才买的菜择好,放进水盆里揉洗干净。
江母愣愣地看了半天,感叹道:要是你也是我女儿就好了。
陶星月顿住,她脑袋里突然古怪地浮现出一句话,一句完全不同的话:要是你不是我女儿就好了。
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把妆都哭花了,坐在床沿前抽噎,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
她那时候还小,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从桌子上抽出纸巾,踏着小碎步跑过去给她擦眼泪,没想到她却一把推开自己,说出了这句令人心碎不已的话。
很多年了,她一直记得,哪怕大人都忘记了,以为那么大的孩子什么都不会记得,可偏偏,它像是印刻在肉里的东西,只会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清晰。
每次她爸妈发生争吵的时候,她就得小心翼翼,因为她妈妈会把所有不良情绪发泄给身边能够得着的任何东西,包括她。
每一次,她都要对她说后悔生她这类的话,言语是轻飘飘的,可它像利刃,早已经把陶星月脆弱的心划得伤痕累累,以致后来,她渐渐麻木。
上初中以后,他们之间的争吵升级,她又哭得稀里哗啦,冲着刚放学的她恶狠狠地说:我要是没生你,现在不知道过得有多好!陶星月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写满漠然,她说:我让你生我了吗?天天嘴上说有什么用,离婚啊!那是第一次她看见她败下阵来,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嘴巴几次张合,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其实陶星月知道,她也是自小缺乏爱和安全感的人,姥姥姥爷把女儿当做赚钱干活的机器,养大了再卖个好价钱,也不枉给她吃的二十年饭。
所以等她后来遇见一个愿意对她好,却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她便不加怀疑地认定自己终于获得真爱,生出莫大的勇气,不惜违背父母的意愿也要嫁给他。
那场婚姻是她的赌局,可是,她输了,一败涂地。
等她终于醒悟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她不仅不再年轻,美貌打折,资本消退,还有了自己这个累赘。
于是,因果链又开始运作,她不仅没有爱可以给陶星月,甚至还总是有意无意地伤害无辜的她。
陶星月强迫自己从往事纷扰中拨开云雾,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的笑脸。
她头发斑白,土色的脸上刻满皱纹,眉眼间却依稀可见当年风华。
阿姨,要是这样我可一直得在你家蹭饭咯。
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眼圈发热,氤氲着水雾。
江母笑了,脸上皱纹变深,呐呐地说:放心吧,肯定不会饿到你。
几人边说边笑,吃过午饭后,江潭又开始辅导陶星月的高数,小溪在一旁大口嚼着零食,也听得津津有味。
定义域你刚才求出来了,当x无限趋近于零的时候……陶星月把眉头拧得紧紧的,就快要把笔头咬碎。
江潭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你好像还不如我家猪聪明,它都会把门拱开……小溪咯咯笑起来,在炕上前仰后合。
陶星月假装生气地瞪着江潭:你说什么?!随后就要扑过来掐她的腰。
江潭一边往后躲,一边赶忙哄她:好好好,你比它聪明一点。
陶星月愣住,觉得这句话听起来好像还是有些不对劲,她撇了撇嘴,算了。
望了一眼草稿纸上密密麻麻的解题过程,她心里崩溃至极,上大学前可没有人告诉她大学的课居然这么难。
陶星月渐渐放松身体,像没有骨头一样摊软下来,慢慢向后仰去,江潭一把捞住她,别偷懒,起来。
陶星月死皮赖脸靠在她怀里,嘴上哼哼唧唧,撒娇卖萌。
我不想做题了……头疼……都快炸了……小溪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江潭无奈,看她贴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像个磨人精。
过了片刻,江潭耳根不受控制地红起来,身体发烫,呼吸变急促。
所幸小溪这时候忽然指着窗外喊了一句:下雪啦!陶星月坐直身子,和小溪一起趴上窗台,贴着玻璃向外面望去。
果然下雪了,碎琼簌簌地旋转而落,地上不知何时已经积下一层薄薄的白毯。
院里毛色鲜艳的大公鸡在慢慢踱步,身上披上些许碎屑,远处茫茫的山和树林也在顷刻间白了头。
真好,又下雪了。
这种时候待在温暖的屋里,看雪喝茶,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陶星月呵了口气,用指尖在玻璃上轻轻画着图案。
江母从门外进来,喊小溪:出来,别烦你姐她们了,让她们睡会午觉。
小溪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回头对江潭还有陶星月说:姐,雪要是停了咱们就出去耍哈。
江潭应了一声,小溪便走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陶星月仍旧趴在窗台前,认认真真地画图,屋内空气一时安静下来,炉上的水壶滚了,吹得盖子噗噗响。
过了许久,陶星月感觉自己被一阵温暖包围,江潭从身后欺身过来,环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呼吸。
你就只会勾人……这声音迷离缥缈,听得陶星月心里一颤。
她忽然扭过头来,密林一般的睫羽跃然眼前,微微颤动着,眼底的热潭中柔情暖意涌动。
雪光真白,白得晃眼,白得纯洁无暇。
她们在彼此眼中绽放,在无声的落雪里绽放。
陶星月顺从江潭的引导,这是第一次,她乖得像只小奶猫。
压抑的声音如呓语,如呜咽。
在濒临界限的那一瞬间,她睁开双眼,仿佛看到了天堂。
雪越来越大,似乎要把一切都掩盖,听着外面簌簌的声响,陶星月心里很安宁。
她胳膊缠上江潭的腰,头倚在她温暖的颈窝里。
江潭长叹了口气,微微侧过身子,给她展示肩膀上紫红的咬痕。
我不是……不是故意的……陶星月脸上泛着红晕,又害羞又心疼,只能上手轻轻安抚。
学姐。
怎么了?他对你好吗?江潭沉默下来,眼睛不知道望向哪里,陶星月只能听见她有规律的心跳声。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她有点慌,知道这本来是不能在两人之间提起的话题。
但是,这句话她想问很久了。
像天气一样。
像天气一样?时晴时雨。
陶星月懂了,也缄默下来,继续听着雪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我呢?她忽然抬起头。
江潭望着她的眼睛,明闪闪的,里面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汤圆。
陶星月疑惑:为什么?江潭笑了一下,你自己体会吧。
陶星月拼命追问,江潭无论如何也不再回答她。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都觉得力乏神疲,便依偎在一起沉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