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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2025-04-03 13:46:23

一周之后,江潭倚在教学楼的窗口,静默沉思。

身后散课的学生边走边说笑,人影往来不止。

新学期伊始,生活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她好似逃避一样,只要身在学校里,心情就会平静许多。

他的脸这些天总是时不时浮现在她脑海里,从尘封的记忆里逐渐清晰。

她终于记起了他的容貌体型,一个瘦削的,个子不高,眼边的皱纹很深的人。

她最爱他的时候是在年幼,小溪也一样,因为他总是笑嘻嘻的,不像那些严肃又暴躁的父亲。

他时常会从灰蓝色的口袋里掏出几块糖或者山上摘的野杏分给她们两个。

他的手很巧,会做不少有意思的东西,有时候还会一琢磨就是好几天,江母经常骂他不务正业。

江潭头倚在玻璃上,里面映出的她影影绰绰,眉宇间透着一丝忧郁。

她重新回顾这个人,这个被她叫做爸爸的男人,发现他短暂的一生只是个荒唐的闹剧。

以前从村子里的大人口中听闻,他没有父母,十七八岁的时候来她们家当地的农产品加工厂打工,村人都觉得这个小伙子踏实肯干,身世很可怜,就把江母介绍给了他。

两人婚后清贫却平静,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相继有了江潭和江小溪。

后来他和同乡一起进城务工,不知怎么就染上赌瘾,还开始跟在阮老大身后做事。

自此之后家里的光景每况愈下,江母和他的争吵不休不止,大部分时间他都沉默不语。

再后来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赌到最后终于赌得全盘皆输,还把江潭抵给了阮家。

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彻底崩溃,江母精神出了问题,江潭开始坠入无底深渊,而小溪并不能好到哪里去,那么小的年龄眼看家中遭变,很早就缺乏爱和安全感,幼小的心灵残破不堪。

他这个人啊……如果一直这么自甘堕落下去倒也罢了。

最可笑的是,当他终于把自己的人生用力拖回正轨,想认认真真活着的时候,上天却开玩笑一样结束了他坎坷绝望的一生。

江潭深吸一口冷气,想把肺里压抑的浊物逼出去。

她阻止自己再继续想,怕情绪涌上来又无法收止。

这时候她耳边响起陶星月的声音,她从不远处的教室蹦蹦跳跳地跑出来,一脸兴奋地对她说:学姐我高数补考过啦!七十六分!!说着在江潭眼前扬了扬手机,上面是刚刚查出来的成绩,原本她心里打鼓,以为不一定会过,没想到还多出来这许多分。

陶星月又喜滋滋地看了眼自己的成绩,放话说要请她吃饭,感谢她为自己补课。

江潭笑笑,将眼前的阴霾一扫而光,不知是为什么,她每次看见她,便会觉得世界忽然明亮和生动起来。

陶星月慢慢走到窗前,脸几乎要贴在玻璃上,立春已经过了,外面的万物还没有复苏迹象,通通都蛰伏在灰黑的土地下。

她忽然很憧憬地对江潭说:学姐,等春天樱花开了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城南的古寺赏花好吗?城南的古寺在明川有百年历史,寺外种有大片樱花林,每当花开时节,慕名而至的香客游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是个极佳的游玩约会地点。

江潭顿了一下,遐思一瞬间掠过,她心头一阵钝痛。

樱花开时在四月份……那是她和阮宁浪订婚的日期。

订婚宴定在四月份,婚期在初秋,这个消息在明川市的权贵之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四月,一年中最好的时候,春风和熙,花开烂漫。

明川的冬天很漫长,春色每一寸都格外珍贵,同时也格外短暂。

陶星月来明川之前做了详细的旅游计划,但是无奈夏天不是樱花的季节,古寺的樱花林是她除了蝴蝶展馆外,最想去的地方。

江潭轻轻回答了一个好。

陶星月忽然望向她,看见她眼底的犹豫一闪而过,像一条小蛇一样倏忽藏匿进黑色瞳孔中。

陶星月问道:你怎么了学姐?江潭侧过脸,极力表现得像没有事一样,过了片刻,轻松地笑笑:没事,花开还早呢,走吧,先去吃饭。

说着她拉起陶星月,往教学楼外面走去。

江潭心里打鼓,感叹她实在太敏感了,敏感到能捕捉自己一丝一毫的异常。

陶星月同时也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多心了。

两人出门后顺便到练习室看看,发现吴棠和胖子正好在,就喊着一起去吃海鲜自助。

陶星月突然发现,自己很少和这个队长有什么交流。

他很高长得也很帅,平时话也不太多,给人一种沉默寡言的感觉,虽说方明昊也是这样的人,但他只是表面上的,熟悉之后也欢脱话多。

吴棠不一样,他是真的不爱说话。

胖子曾经偷偷给她八卦,吴棠暗恋学姐至少两年了,整个大学都没有找女朋友。

陶星月对他生出一点同情,掺杂着一点醋意,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感觉。

四人到万达广场的时候正是晚饭高峰期,幸好陶星月想得周到,在出发之前就订好了位子。

这样一来,他们到的时候刚刚赶上。

不知怎的,他们凑到一起氛围相当尴尬,一向话多的胖子也突然安静下来,要是荣越在场或许还好些,这几个人除了闷头吃东西外,偶尔才搭两句话。

江潭把煮熟的螃蟹剥好,放在陶星月的碟子里。

坐在对面的吴棠和胖子明显一顿,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江潭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边剥一边走神。

胖子手中剥完一盘的大虾,还工工整整地摆好,只差最后一只尚在手里,本来还想着借今天的机会献个殷勤。

他幽怨地看了吴棠一眼,把那盘虾仁全都倒进他碟子里。

吴棠翻了个白眼,表情怪异,好像是哭笑不得。

他扭过头去,目光不由自主飘落在江潭身上,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似对面的两个人不是朋友,而是恋人。

这个想法一出,把自己吓了一跳,他说不好是为什么,直觉两人之间有种微妙的联系,和情侣之间的那种很相似。

吴棠是和江潭一样的天蝎座,他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

想起来自己刚认识江潭的时候,她还是刚刚高中刚毕业的大一新生,而且从开学就名气不小。

明工大这么多师生,都在那年开学季知道这么一位,考上南开却选择明工大这个二流学校的厉害人物。

当时校长还特地为了她设一个特优奖学金,以表对她的重视。

吴棠见她的第一面,心里震惊不已。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阴郁的女孩子,皮肤是僵尸色,一头齐肩的黑发,面色冷淡,没有表情,眼睛像是无底洞,漆黑幽深。

整个人的感觉,往难听一点儿说,好像一具行尸走肉。

但是只在一瞬间,吴棠对她起了兴趣。

她长得很漂亮,睫毛浓密,眉骨突出,薄唇高鼻梁,有着高瘦女孩特有的偏大骨架,美得很有风格。

吴棠当时心里的想法是:这个形象太适合一个哥特乐队的主唱了。

巧的就是,她刚好学过三个月架子鼓,理所当然被收进校乐队培养。

后来他慢慢知道她的事情,不是从她本人的口中,而是从学校瘟疫一般的流言蜚语里。

阮宁浪这三个字,在明工大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和自己是一个学院的,本来高一届,现在同届,极少出现在学校里,但是依旧能够顺利毕业,拿到学位证书。

若论他做过最惊天动地的事,莫过于院花消失事件,几乎所有人都猜测是他做了院花,但警方一直找不到尸.体,也没办法立.案。

那段时间,流言甚嚣其上,在整个明工大里发酵膨胀,最终被校方生生压了下去。

自此以后,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领略了阮宁浪的恐怖和狠辣。

所以他对江潭是有些同情的,想到这里他又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现在好多了,不像第一次见时那样毫无生气,诡异阴沉,而是变得鲜活不少。

可能是种错觉,他觉得自从那个女孩进了乐队以后,江潭好像阳光不少,整个人散发的气场都是不同的,不再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而是慢慢变温暖,变柔和。

她从前向来讨厌别人动她的架子鼓,却愿意给她玩,还手把手教她基础知识。

吴棠摇摇头,阻止自己再想这种荒唐的可能,思绪又落在一些往事上。

和江潭相处时间久了后,他发现被莫名吸引到。

就像是一座迷宫,他沉溺在里面,找不到出口。

于是他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她,对她好,毕竟喜欢这种东西,是根本就藏掖不住的。

但她一直抗拒自己,刻意保持距离。

有好多次活动之后天很晚了,他多次想送她回去都被拒绝,只有一次没有,那次他记得很清楚。

是一个春日的夜晚,路上两人几乎全程沉默,他自己也是那种不擅长交流的人,尤其在喜欢的人面前。

走上一条无人的街道,他记得当时路旁的围栏上蔷薇开得正好。

江潭突然停下,她一直就走在吴棠前面一点,所以他看不见她的脸和表情,只记得她冰冷的声音。

她说:希望是我自作多情,但你要是不想早点死,就离我越远越好。

吴棠愣住了,在这空隙她便抬步离开,一次头也没回。

那晚以后,他便把所有东西都压在心底,不再让它们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