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消退干净,风里明显有融融的暖意,草木也开始抽枝冒芽。
订婚日越来越近,江潭也越来越焦躁,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
阮家和贺家这边一直风平浪静,阮安君和阮宁浪近期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难得空闲,可以在学校里过几天清闲自在日子,但是紧绷的神经却一直无法松懈下来。
江潭坐在操场的台阶上,不远处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她看见陶星月穿着一身浅色的运动装,绑起马尾,正认认真真地做准备活动。
天气晴朗无云,阳光暖洋洋的,风里仍旧带有一些余寒,吹在额头上,反倒使她觉得舒爽不少。
今天是陶星月考八百米的日子,她本来就体质弱,从前每次跑都觉得自己很可能当场去世。
所以此时此刻,江潭甚至能感受到她的紧张。
上课前她曾告诉她:跑的时候调整呼吸,据说跑八百米的时候有一个临界点,只要捱过去,就不会感觉痛苦了。
陶星月眨了眨眼睛,说:我从来没有捱过这个点的时候。
江潭笑了,回答说:我也是,但最后,它总是在痛苦中跑完。
像她很多艰难的时刻,都在无法熬过的时候熬过去了。
所以她没有任何技巧告诉她,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陶星月对她露出一个放松的微笑,好像在告诉她没问题,之后便蹦蹦跳跳地跑进体育课学生队伍里。
大学的体育课是一个班分开上,各自选择不同的项目,所以上体育课的时候同系同班的熟人很少,陶星月喜欢这样。
自从这学期开学,大概是刚开新课作业少,大家都比较轻松,也比较闲,于是都开始找话茬八卦起来。
她那组私房照几乎被暗地里传播地全校皆知,校方一直在做公关,监察删帖,还找出了几个主要的学生谈话处罚。
上课的时候,仍旧时不时有怪异的目光扫到她身上,那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有些人甚至设法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明目张胆地问她约一次的价格。
但是最令人窒息的,还是她和原来室友间的相处,已经尴尬到了极点。
胡婉和梁娴大约是觉得自己有愧于她,总是有意和她说说话,谈话内容基本都是她们问一句,陶星月不咸不淡地答一句,两方都很别扭。
所以她最愿意上的就是体育课了,都是不同系的学生聚在一起,而且陶星月和其中一个女生聊的还不错。
她叫刘雯雯,是服装学院的学生,好像也是明川当地人。
刘雯雯性格比较活泼,人看起来很阳光大方。
陶星月每次体育课都能跟她聊上几句。
今天课前,她跟陶星月聊天,扬起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江潭。
那个是江潭学姐吗?陶星月扭头看一眼,嗯了一声。
你俩关系好像很不错。
她感叹一句,语气中没有任何不正常。
陶星月笑笑,这就是她喜欢跟她说话的原因,因为这句话放在别人嘴里,说出来就是变味的。
虽然几乎没有人能想到两人是情侣关系,但是学姐背后的权势在明工大的名气很响,和她关系好的话,就会被揣测是别有用心。
其实不久前她曾经在学校里遇见过苏娜和舞团其他人,她们知道自己和学姐关系好,不敢对她轻举妄动,但是却免不了一番冷嘲热讽。
陶星月从来都不理会她们,每次只当成是空气而已,反倒气把她们气个半死。
刘雯雯递过一瓶水,忽然问道:对了,她订婚邀请你去了么?好似平地一声惊雷,陶星月突然就愣住了,手中刚接过的水好似有千斤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过了许久,她艰难地转过头,问:什么?刘雯雯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还补充了一点:江潭学姐不是下个月二十号订婚吗,没有邀请你?说罢她捡起水,放在她身边的地面上。
陶星月一阵耳鸣,眼前有片片黑影闪烁不定。
刘雯雯看她这个样子忙解释:你不知道也有可能,因为我爸妈说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
她的父母是做婚礼策划的,刚好接手了这个活动,订婚宴和结婚宴都是他们负责。
以阮家的财力,宴席排场自然不可能小。
一切事项从优,地址选在明川最大的五星级酒店,据说那里还有阮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刘雯雯只以为她们关系这么好,这件事一定会邀请她,没想到陶星月好似根本不知情。
她心里责怪自己又说话不过脑子,打击到了别人。
陶星月茫然无措地望向江潭,她的那抹身影静谧温柔,和旁边灰白的背景格格不入。
她一直在那里,一直在那里默默地看着自己。
她是真的……要订婚了吗……是真的吗……不可能,如果是真的,她又怎么会不告诉自己……一时间,她脑海里涌现很多复杂的情绪,怀疑,不安,恐惧,很多很乱。
陶星月低下头,看着脚下红色的跑道。
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她努力克制情绪,不想让别人发现什么异常。
刘雯雯把实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还嘱咐她不要传出去。
陶星月没有理由怀疑她说谎,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再说她也没必要和一个不熟的人捏造出一件事,那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旁人看不出来,陶星月的心此时像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喷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她的脸煞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越来越困难。
刘雯雯担心地碰了她一下:怎么了你,没事吧?这时候老师吹了一声口哨,喊道:下一组上跑道!刘雯雯把她搀扶起来,一边带着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学姐她可能是有苦衷吧,虽然你俩是朋友,但是她的情况那么复杂你也知道,别太在意了……陶星月的反应让她特别奇怪,不过是好朋友订婚没有通知她而已,她竟然被打击成这样。
没有来得及多想,她拉着陶星月的手抢了个好位置。
这一组有十几人,都排成一排在起跑线后面做准备。
老师喊预备的时候,陶星月仍旧魂不守舍,身上好像一点气力都没有,软踏踏的像个布娃娃。
突然一声令下,所有人都迈开步子往前跑去。
她随着人群,却觉得自己是飘出去的。
耳边风呼呼响,眼前景象像是被扭曲了一样,让她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陶星月被落在最后一个,前面的同学与她的距离越拉越远,她眼看着别人的背影渐渐变小,却无论如何追赶不上去。
肺里像是灌进碳酸饮料,酥麻难忍,两条腿里注满了铅,沉重得好像不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这感觉好痛苦,痛苦到她想放弃自己。
不知不觉就只剩下半圈,一半的同学都已经到达目的地。
她饶过最后一个转弯,忽然看见江潭在终点的正前方。
但这一百米路程看起来格外遥远,而且不停拉长,好像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不能跑到她身边。
泪花渐渐随风扬起,她听不见耳边的任何声音。
学姐你说,是不是我们真的很难在一起。
我想你,不能说出口,我爱你,也不能被别人知道。
我这样自私,我想拥有你,甚至不惜打乱你的生活,不惜让你的处境艰难和危险。
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是不该出现在你生活里的人。
陶星月被负面情绪包围,感觉泪水不停奔涌,有几滴溅落在自己的衣领上,冰凉入骨。
她抬起朦胧的眼睛,只在一瞬间,忽然咬紧牙关,攥起了拳头,拼劲全力地向前方的终点跑去。
两条腿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东西,根本不知道是在用什么力量奔跑。
中考也好,高考也好,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拼过命。
一个,两个……她从最后一个反超了前面几个同学,最终一脚迈进终点线。
这一刻,陶星月像个泄气的皮球,把刚才身上的力气通通散尽了。
她一个踉跄,有双手及时搀住了她,又稳又温柔。
她的视线落在那双手上,瘦削白皙,骨节分明。
一只手的无名指上套着戒指,银白闪闪,上面的钻石在太阳底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
陶星月猛然抬起头,望进她的眼睛,那里面是一池满满的温存和疼爱。
过了许久,她忽然破涕为笑:我不是最后一个!江潭也轻笑一声,从风衣口袋里拿出纸巾,给她擦去脸上混在一起的鼻涕眼泪。
但是越擦眼泪就越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碎在地上。
所幸其他人都在忙着围住老师看自己的成绩,没人注意这里的气氛有多微妙。
江潭也愣住了,有点手足无措,她想抱抱她的动作僵住不动,一瞬间也觉得心痛不已。
很难受吗?她试探问道。
陶星月嗯了一声,说:肺里好像要炸掉了。
江潭无奈笑笑,拖着她往前走,边走边说:跑完不要停,走一走才能缓解过来。
陶星月乖乖跟着,拼命抑制自己想扑在她怀里的冲动。
两人很默契地,在有其他视线的情况下,努力表现像一对普通朋友。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咱们学院前的玉兰开了。
江潭仰望天空,轻轻说道。
玉兰总是开很早,如果它开了,那就说明,离樱花开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