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念头刚刚晃过,心就开始隐隐作痛。
屋内安静很久,陶星月几次张嘴,艰难地重复一遍:离开明川……话一出口,她便察觉到自己声音中的哽咽,连带着眼里也发热起来。
江潭瞬间失声,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话解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的太直接,让人难以接受。
陶星月此时的神情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茫然又恐惧,看得人心疼不已。
她轻轻揉着她的头发,顶在她的额头上细声说:只是离开一段时间而已,出去躲一躲……我总是觉得,明川马上就要不太平了,但很难和你解释清楚。
陶星月目光闪烁不定,她覆住自己发间的那只手,沉吟许久:那你呢?江潭顿了一下。
她?她在事情完全结束之前,定是是不可能离开的。
警方需要她暂且留在阮家,观察动向,配合孙朝辉及时传回消息。
我……我还有没完成的事。
而且,她是土生土长的明川人,江母和小溪都在这里,她如果就这样走了,她们又该怎么办?你会有危险吗……陶星月含着的眼泪终于坠了下来,滚落在衣领上,留下两道浅浅的清痕。
这才是她一直揪心的事情,自从上次亲眼见她被人掳走之后,她才真正认识到明川的可怕之处,才能理解她曾说自己深处地狱的含义。
世界险象环生,其实学姐她一直……一直都在独自挣扎啊。
江潭不再说话,眼里的光渐渐熄灭。
她知道问题的答案,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对她说出口。
或许,自己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她在以前,从来不敢奢望什么,一直觉得自己的归宿大约等同毁灭。
但如今,她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那双澄净的眼睛。
她就像是她惨淡痛苦的人生中,开出的一朵花,又美,又脆弱。
江潭时常觉得自己像深夜中溺水的人,水很深,岸边离她很远很远。
如果说江母和小溪是维持她生命的那根稻草,那么她,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道光,让她重新看见希望。
于是说不清是从何时,她开始憧憬以后的日子,或许她有朝一日,能够脱离苦海,和她在一起,过平凡却安稳的日子。
想法一旦有了,就会像漏了一个洞的堤坝,一直变大,越来越膨胀。
她想要自由的心,比任何时候都旺盛,从前深陷抑郁症,她几度起了自我终结的念头,而现在,她想活着,很想很想。
江潭的目光重新恢复神采,她诚恳坚定地对她说:我很可能会遇到危险,但是我一定有办法保护自己,你在的话,我反而会分心。
陶星月收住眼泪,静静地望着她的脸。
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这样直视这双眼睛时,她心里就会莫名地安定下来。
考虑了很久,她最后认为这种奇妙的特质叫做安全感。
学姐她是个能给人很强安全感的存在,不论在什么时候,她都不会表现得惊慌失措,她有颗强大的内心,一颗在碎石乱瓦中碰撞锻炼出来的心脏。
所以在面临任何困难和突发时,她才会这般平静从容。
陶星月有点恍惚,回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场景。
她居高临下,背对着灯光,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那时候,她所有的慌乱和紧张都在瞬间云消雾散。
就是这样奇妙,她甚至相信世间真有缘分一说。
江潭见她不说话,用鼻尖蹭了蹭她的睫毛,迫使她回过神来。
陶星月视线落在她已经被雨水打透的深红衬衣上,想它贴在身上应该是湿冷湿冷的。
她用手腕擦了擦腮边的泪痕,便开始伸手解她的衣扣。
里面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出来,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江潭没有任何抗拒,她乖乖地任她把自己上衣脱下,又转身去衣柜里找出一件干净的吊带背心给她穿好,顺手将湿掉的衣服放在洗衣机里。
两个人靠在床边坐下来,看着外面傍晚时分的景象。
彼时天刚放晴,橘光柔和旖旎,陶星月轻轻依偎在江潭的肩膀上,鼻息间都是她身上的淡淡馨香。
小时候,我觉得我妈很不可理喻,我只要出一点点小问题,她就会抓狂,开始不停抱怨我,甚至有时候不是我的错也会强加在我头上。
陶星月望着窗外,呐呐自语。
我只能尽我所能不惹麻烦,在家要小心翼翼,在外面也是,我受委屈哭哭啼啼的时候她总是觉得很烦,不愿哄我安慰我,但其实本来只需要一个抱抱就好……江潭靠近了一点,温柔又疼惜地把她搂在怀里。
所以后来我变得性格古怪,我和任何人都不能好好相处,总是习惯性保持距离,而且情绪很容易失控。
是啊,她其实觉得被孤立不是没有自身原因的,她疏离淡漠,同谁也亲近不起来。
慢慢地我才知道,我一直都是缺失安全感的,像个赤身在雪中行走的人,陶星月抬起眼睛,望向江潭,直到遇见了你。
是的,她被她吸引,一步步沦陷。
她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她温柔,强大,迷人得令人不敢直视。
她身上那种奇异的特质,能够让人漂浮的心安定下来,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依赖她。
学姐,你就是我的安全感。
她是她的安全感,是她生命里最重要最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有她,她才是完整的,是圆满的。
江潭的嘴角微微扬起,目光比这暮色还要柔和,这是她第二次告白,比起第一次的惊慌失措,满面通红,这次显得格外深情。
她宠溺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说:我和你正相反,你是我的‘不安全感’。
陶星月疑惑地望着她,眼巴巴等着她解释下去。
江潭神色一凝,表情变得严肃。
你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会怕,怕你出什么事,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是会怕,还是怕你出什么事。
她脸上有一丝丝失落,呐呐说道:如果我有保护你的能力就好了,如果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江潭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口气,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油然而生,她分明没办法给她期许的未来,却还是贸然地让她沉沦。
如果没有她,她可能少了个牵挂,不会像这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但如果没有她,她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拥有这样强烈的意愿,去追求自由,去面对黑暗的现实。
陶星月直起上身,跪在床上,这样便能够比江潭高出一截。
她搂住她的脖子,轻轻用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
我最想最想要的,你已经给我了……学姐,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她贪婪地嗅着江潭发间的生姜味,同时无比诚恳地说道,我都听你的安排。
话虽这么说,眼角还是落下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渐渐滑到嘴边,味道苦涩。
江潭会心笑笑,手上抚摸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孩子那般。
好啦,那我们就看看这个时候去哪里玩比较好吧。
她打开手机上的旅游攻略,开始认认真真地挑选最佳目的地。
这个时候办签证应该是来不及,所以只能在国内选一个。
陶星月平复心情,故意做出一副高兴的表情,贴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讨论研究,就好像两人真的只是在策划一场放松心情的游玩而已。
想去看海吗,厦门可以考虑一下,或者去苏州,西安啊看一看……江潭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学校这边我会给你请假的,不用担心跟不上课,我都能给你补回来……陶星月点点头,选了一个离明川并不太远的地方。
江潭考虑一下,便直接给她订下后天的机票,明天一天时间办请假手续,还算充足。
陶星月觉得有点累,躺下来把头枕在她腿上,闭上眼睛想事情。
江潭看着逐渐暗沉的霞光,忽然感叹时间过得太快,她希望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就定格在这一秒。
陶星月的柔顺的头发在她腿上迤逦,她缩起纤细身子,像只小猫一样依偎着自己。
余晖一点点褪尽了,黑夜终于来袭。
江潭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安静的屋子内格外突兀。
喂?话筒里面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陶星月感觉她身子明显一顿。
直到电话挂断,江潭也没有说一句话。
她突然很紧张,心怦怦乱跳,预感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学姐?江潭看了她一眼,做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这让她顿时安定几分。
不碍事,你好好在家休息,我今天先回去了。
说罢她起身,脱下吊带,又把那件湿掉的衬衣换回来。
她同她简短告别,轻轻吻了一下,便下楼而去。
陶星月很懂事地没有多说一句话,她既然选择相信她,就尽可能地不要过问太多。
江潭走到街上,抬头刚好看见市中心的方向有一片火光,不少人停下脚步,指着那边议论纷纷。
刚刚打来的电话说,雅豪酒店发生爆炸,此时此刻正被熊熊大火燃烧着。
贺家的重要心血,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她的直觉终是没有错,阮,贺两家的最终大战,真的拉开了序幕。
明川马上,就要变成一个真正的修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