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宁浪在厅里来回踱步,所有人都知道他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于是一个个噤若寒蝉,喘息都不敢大声。
他把牙咬得咯吱响,太阳穴青筋暴起。
这样来回片刻,他往沙发里一仰,又长又压抑地吐了一口气。
过来。
这是他的命令,不容抗拒。
江潭身子一颤,垂下眼眸,慢慢地挪过去。
她的身体好像不太平衡,一步一歪斜,足下飘轻。
阮宁浪沉默片刻,冷着脸色问道:你真的有了?江潭眼神黯淡了几分,微微颔首,动作小到让人看不出来。
阮宁浪盯着她,眸色深黑,似冰如刃。
过了许久许久,他才挑起眉毛,冷笑一声说道:江潭,你他妈为了那个女人真是不择手段。
旁人还在琢磨这句话里是什么意思,阮宁浪猛地抬起一脚踹在她小腹上。
说时迟,那时快,江潭整个人瞬间擦过茶几坠落在地面上,连带着桌子上的玻璃也碎了一地,场面令人心惊胆战。
众人一时间都傻了,小堂忍不住哎呀了一声,上前的动作却猛然止住。
江潭痛唉了一声,整个身子都扭曲起来,像一只被蚂蚁围攻的青虫。
她躺在明晃晃的碎片里,血和酒融合交织,四处迤逦。
小腹坠痛无比,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拧着她的皮肉,疼到她来不及顾及自己身上的割伤。
那药你根本没停过,还他妈骗老子!!阮宁浪咆哮道,声音回荡在整个大厅,他双肘支在膝盖上,手上关节嶙峋发白。
过了片刻,他仰在沙发上,闭起眼睛,控制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她不可能怀孕,她一直在偷偷吃着那种药,因为她根本就不愿意,为他生什么孩子。
今天她为了救那个女人的命,竟然还敢拿这个话来骗他,要挟他!阮宁浪几欲咬断自己的牙,他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
地上的人蜷缩成一团,身上的伤口淋漓,好像盛开的血色蔷薇,衬得皮肤更加惨白。
她头发覆在脸上,令人看不清神情,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还能看出来她还活着。
我不让你死,阮宁浪冷冷地盯着她,我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他转过身,朝门外走过去。
但刚到门口,有人忽然惊叫一声:老大,你看!阮宁浪回过头,登时愣住了。
江潭的腿下鲜红一片,血透过衣服,在地板上蜿蜒流淌。
那红刺眼无比,在灯光下亮亮澄澄的,只一会时间就化成了一大片,而且还在肆意扩张。
她气息奄奄,连扭曲的动作都不再有了。
阮宁浪眼底闪过一丝恐慌,他见过的无数鲜血,却从来没有这样让他感到不安过。
江潭此时的意识模糊不清,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眼前是重重叠叠的黑影,手里却紧紧握着那枚被扔在地上的戒指。
上面,还刻着她的名字……这个时候,她多希望,还能再看她一眼,看到她平安无事,开开心心地离开明川去度假。
多希望还能再听到她叫自己一声学姐,哪怕一次就好……江潭觉得自己好像又跌进了水里,身体很沉,慢慢坠到水底。
四周是一片漆黑,又湿又冷,什么声音都没有,空洞旷然。
这是一片水牢,她最终还是没能出去。
但她希望,她可以。
昏迷前一秒,耳边隐隐约约响起了她的声音,她说:学姐,我在等你。
——孙朝辉油门踩到底,把陶星月送到了来接应的人手里,嘱咐他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必须要赶紧折回去看江潭的状况。
来人嘱咐他一定要谨慎,阮安君尚不知去向,雅豪那边的火还没有灭完,更糟糕的是贺老大和贺文杰也没有下落,他们今晚不在雅豪,逃过了此劫,那就必然会报复。
孙朝辉抹把额头上的汗,来不及多说什么,便急急忙忙地驱车赶回去。
抵达之后,他看着地上那碎玻璃和已经不再温热的斑斑血迹,愣了很久。
这里空无一人,除了他就只剩下满地的狼藉,但是,他完全能够推测出刚才发生的事情。
从某一瞬间开始,他便觉得胸口很闷,闷得他喘不过气来,这大概是他当警察以来,觉得最无力的时候。
那天他在路边看见的那对眷恋不已的年轻姑娘,两个鲜活的生命,如今居然还是落进了这样的结局。
他虽然不懂她们之间的感情,但是他一直都在看着她们之间的温存缱绻,所以无论谁,都会难免动容。
孙朝辉靠在墙上,长长叹上一口气,颓然地盘腿坐在地上。
如果另一个姑娘醒过来了,他该怎样和她解释,到底该怎么说出口,这样残酷的事实。
他是个警察,既该保护她,又该好好保护她爱的人啊。
他忽然感觉迷茫,看向外面这浓厚的夜,茫茫无边,明川真的会有天亮的时候吗。
想到这里,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巴掌,啐在地上。
如果再出这种想法,他就抽掉自己一颗牙。
明川现在这样混乱,警戒线拉得那么长,那些无辜的人都等着他们结束这一切,把罪徒丢进该去的地方。
他不能消沉,他绝对不能,他必须找到阮安君,必须竭尽所能地阻止阮,贺两家,保护剩下的无辜之人。
孙朝辉盯着窗外,树枝的黑影摇曳,终于开始起风了。
他踉跄着站起身来,把枪掖好,朝着门外走去,步履坚定异常。
——陶星月醒过来的时候,屋子被余晖染得橙黄橙黄。
窗帘让风轻轻吹开了,发出簌簌的动响。
她做了个长长的梦,梦见学姐溺水了,她拼命去拉她的手,可是怎样都无济于事。
最后她眼看着她渐渐沉下去,沉到不见踪影。
她在岸边嚎啕大哭,不知哭了多久,才慢慢醒过来。
幸好是梦。
当她睁开迷离的眼睛后,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的就是这句话。
过了半晌,她才开始打量四周,这只是个普通且简陋的房间,一个文件柜,一张桌子和椅子,还有就是她这张床了。
陶星月头有点疼,还是昏沉沉的,她缓和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情。
那时她还在机场,洗手间里走进来几个男人,把她劫持了,最后看见的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她却实在回想不起来他的脸。
但是,她记得那双眼睛,锋利的,箭一般的眼睛,让人芒刺在背,瞬间胆寒。
她总觉得有那么一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陶星月的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警惕地环顾一周,开始四处找自己的手机。
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知道学姐的现状,她很担心她,担心地快要疯了。
但是翻来覆去,这里什么都没有。
她身上穿的还是自己的衣服,只是行李和手机都不见了。
你醒了。
一个沉静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陶星月抬起头,只见这人倚在门框上,面色复杂地望向她。
她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好似认识这个男人。
那次救梁娴出来的时候,和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多亏了他,事后还将她们两个送回学校。
陶星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招呼之类的话。
学姐她……孙朝辉眉心刺痛一下,不由自主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的同事告诉他,最好不要现在直接说,她不可能有这种接受能力,需要慢慢来,不然她整个人都会崩溃掉。
只是,一个人的离去,原本就不是能慢慢讲的事情,总有一天她会知道,同样会受到比这还大的伤害。
就像是一个伤口,还没愈合就被重新劈开,让人刺骨般疼痛。
他慢慢抬起眼睛,对上她的目光,那里面满是焦虑和不安。
他敢保证,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忍心把那么残酷的真相说出口。
时间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傍晚的风飒飒响,更衬托出这个屋子的寂静。
她死了。
她死了。
她死了……她……死……了……陶星月耳朵里嗡嗡响,她沉默良久,皱了皱眉头,好像没听清一般:什么?孙朝辉不说话,他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这三个字,这么简单,这么明了。
但,却是一把沾了鸠毒的冷刀。
中刀的人,必死无疑,毫无余地。
孙朝辉知道自己足够残忍,当他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仿佛也狠狠扎了自己一刀,疼得心惊肉跳。
陶星月没有想象中那样崩溃大哭,没有大声闹着说不相信,然后直接冲出门去找那个已经于世无存的人。
她木木的,表情很古怪,嘴里小声说着什么,视线却落在自己的鞋子上。
但孙朝辉明显看见,她脸上原本不多的血色,刹那间褪尽了。
整个人变得蜡黄,仿佛病了很久很久的样子。
陶星月嘴唇颤抖着,身上冒着冷汗,嘴里不停轻声念叨着什么。
孙朝辉担心起来。
他宁愿她现在痛哭一场,或是跑过来拿着拳头捶打他,说他说谎,说他是个骗子。
而不是就这样杵在那里,像一具没有生命的行尸走肉。
他靠近一点,想着该怎样缓解一下她的状态,却听清了她口中念叨的东西。
不会的,她说要我等她……我只听她的话……我会等她的……我会的……陶星月猛然抬头看着他,视线交接的一刹那,孙朝辉愣住了。
她的眼睛刚才还是清澈有神的,而这一刻,突然就变成浑浊不堪的一滩死水,目光涣散,没有聚光。
他竟丝毫不知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这个人,好像也在一瞬间死去了。
陶星月又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随后身子一软,再度昏厥过去,重重地倒在冰冷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