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之后。
警方在一处别墅区发现了几十人混战后留下来的景象,场面惨烈异常。
清点完毕,才明了这里大部分都是阮家的势力。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显然是贺家设下一个引狼入室的陷阱。
两方交手已经趋近白热化。
事到如今,贺老大和阮老大仍旧不知去向,整个明川都笼罩在一层阴沉的浓云里。
孙朝辉依旧跟在阮宁浪身边,他这些时日并没有提及陶星月的去向,如果提了,他便告诉他一句处理掉了即可。
他一直紧盯着他,巴望得到阮老大夫妇和阮安君的去向。
上头的指示就是,一定要等鱼齐了,然后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阮宁浪的日常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似乎消沉了一些,经常泡在酒和女人堆里,颇有些放纵的意味。
谁都知道他心情不好,但谁都不敢劝。
孙朝辉心里想,纵然是他这样的人,在江潭死后都变成这样,更别提,是那个深爱她的姑娘了。
他叹了一口气,在烘焙店里买了个蛋糕,又去花店买一束百合,打算去看看陶星月。
她那天再度昏厥后,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但人一直木木呆呆的,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什么话都不说,就只轻轻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那里留下了一道戴过戒指的淡淡白痕。
帮忙照顾的同事心疼极了,每天都在苦口婆心地劝她吃东西,她这几天都已经瘦到脱型,再这样下去就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了。
孙朝辉走至半掩的门前,一股药水味就扑面而来,他知道她还是病倒了。
他拿指头轻轻扣了扣门,女同事放下手里快凉掉的粥,站起身轻轻朝他走过来。
还是不肯吃?女同事摇摇头,往身后看了眼,那个本来就娇小的身影现在更加淡薄了,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就能化成灰烬。
今天心理医生也来过了,不论也样,她都不肯说一句话。
再这样下去,情况就不太妙了。
同事低声说完,再一次摇摇头,擦过他的肩膀走出去,顺便把门又轻轻掩上。
孙朝辉脸上又布满了愁云,眉头深皱。
这几天,他托人给她办了休学手续,又同校方签了保密协议,保证她的资料和状况,绝不会泄露出去。
因为理解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所以他现在很是犯难。
他之前还曾调查过她的家庭背景,父母离异,一人独自生活了好几年,也是个可怜的姑娘,好不容易遇见了跟她一样可怜的人,老天爷还不允许她们在一起,实在残忍至极。
孙朝辉觉得自己开不了口,说不出什么向前看吧,以后生活会更好的之类的话。
他知道那个人,就是她生命中的唯一。
她去了,她的生命也就随之枯萎了。
手里的百合花洁白如雪,香气幽冷,本不适合她现在的状况,容易让她伤神。
孙朝辉暗暗责怪自己,考虑得一点都不周到。
于是他正打算随意将花扔在什么地方,耳边却响起一个沙哑憔悴的声音:是百合花吗?他愣了一下,扭头望过去,只见她侧过脸来,垂着眸子看向他手中的花捧。
唇瓣仍旧是没有血色,白得像纸一样。
但令人惊诧的是,她的眼睛总算不再是那样空洞了。
孙朝辉嗯了一声,将手中拿着的花轻轻递给她。
陶星月将花搂在怀里,深嗅一口气,随后颤巍巍伸出瘦削的手,慢慢地,逐一抚摸着花瓣上的纹络。
少了。
她似轻吟一般吐出两个字。
孙朝辉觉得疑惑,便问:什么少了?等了许久,她幽幽开口:少了玫瑰。
那声音像是空谷里的雾气,缥缈虚浮。
她送她的花,是玫瑰和百合,纯洁和爱的象征,红与白交叠相映,又美又明艳。
现在这里,只有百合,少了玫瑰。
孙朝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陶星月仍旧这样轻抚着,眼泪却顺着脸庞蜿蜒而下,她的哭没有声音,寂静无比,却是她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落泪。
泪水滴在花瓣上,晶莹剔透,摇得花蕊颤颤的。
她感觉呼吸很疼,一丝丝都在扯着神经。
昨晚仅仅睡的两个小时中,她终于又梦到她了。
可是,她悲伤地发现,她的脸竟然开始模糊。
她很害怕,害怕有一天,这个人会彻彻底底在自己梦里消失。
《寻梦环游记》里讲,当另一个世界的人如果不再被别人记起时,她才真真正正地死去了。
陶星月苦笑一声,把花放在一旁,随后闭上眼睛,拥被靠在身后的枕头上。
这个世界这样冷,空气像水泥一样艰涩,令人无法呼吸。
而那个世界有她,应该会温暖许多吧。
孙朝辉担忧地了她一眼,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特地嘱咐同事看好她,把屋子里的锐器都收起来,窗户锁好,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看护,防止她轻生。
他知道,其实她现在缺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今天,他必须要给她找回来。
听说小溪今年夏天就要上高中了。
孙朝辉拨开一个橘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聊起来,余光却在观察她的反应。
果不其然,陶星月的眼波颤了颤。
她是个好孩子,成绩名列前茅,在家还经常帮江母干活捶腿。
这她都是知道的,那个孩子,和学姐长了双很像的眼睛,懂事又乖巧,很小就会照顾别人。
孙朝辉递过橘子,忽然目光变得诚恳,他说:我知道你很难过,也可能在怨我,她出事和我们保护不力有直接关系,但是你听我说,无论如何你都得好好活着,江母和小溪孤女寡母,她们已经太苦了,和你一样,这个打击对她们来说太大。
你想一想江潭,她为什么这么痛苦还在坚持,因为她不能放弃啊,她深爱她的家人,深爱你,她有活着的理由。
你想想看,江母和小溪是这个世上唯一和她相关的人了,她们是她生前的牵挂,现在她走了,只有你能代替她照顾好她们。
他说完之后,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十天以来没有任一个心理医生可以让她开口说话,甚至没有一个人说的话可以让她有什么反应。
但这一次,孙朝辉知道他成功了。
陶星月虽然不说话,但眼底的触动十分明显。
没错,你必须好好活着。
活着比死去难太多了,她为你付出的一切,你都去回报在江母和小溪身上吧。
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陶星月侧脸看向他,嘴唇颤抖,眼中涌出泪水。
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终于伸出苍白的手,接过了那瓣剥好的橘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孙朝辉笑了,如释重负,心里的一块心病,总算是得到缓解了。
——阮宁浪再一次喝得醉醺醺的,眼神迷离恍惚。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于是他们都极懂事地往外走,知道他心情不好,想一个人静静。
小堂,你留下。
小堂应了一声,在旁人都散尽之后把包厢门关好,走到阮宁浪身边。
二哥,少喝点吧,实在伤身。
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就习惯叫他二哥,两人是旧交,很早之前就称兄道弟的。
阮宁浪敞着外套,眼望向天花板。
你坐下,给我说说,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堂愣了一下,难为情地说:这我也不懂啊……是啊,谁懂呢?以前他哥阮安君跟他说过,女人不听话的时候打就行了,千万别被她牵着鼻子跑。
如今,他让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杀她。
那女人要的到底是什么?小堂讪讪一笑,挠挠头说:钱?阮宁浪笑了一下,这个笑让人觉得十分意外。
很多年了,他很少会像这样笑。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钱,权势,名分,他都全部都给得起,也全都给了她。
但她为什么不满足,她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去爱一个女人。
他摇摇头,实在想不通。
小堂安静几秒,弱弱地又说一句:自由?阮宁浪这下愣住了,倒酒的动作明显一顿。
自由?那是什么东西?她还不够自由吗?她想要什么就买什么,想去哪玩他就带她去,用得着还去上什么学,辛辛苦苦的,奖学金都比不上他一顿饭的钱。
她可真是他妈的奇怪。
别的女人喜欢钱,喜欢车,喜欢什么都好,总有个喜欢的东西。
她倒好,对这些都提不起兴趣,心思难琢磨得不行。
哪怕这么多年了,他也看不透这个女人,反倒让她捏住了自己的命脉,有事没事给他找些苦头吃。
阮宁浪仰头灌下一杯酒,撑起身子,往门外走去。
小堂立刻站起身来,给司机打了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车开进了一个私立医院的地下车库。
小堂跟着司机在车里等着,阮宁浪一个人上楼,走进一个病房。
里面安安静静,淡淡的药水味和宁神的香薰味道混合,在温暖的空气中弥漫。
窗帘被拉上了,阳光被过滤地很柔晰,床上的人阖着眼睛,看起来很安宁。
但阮宁浪知道,她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