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斐然等人还打算出去安抚民心,结果往门外一站,鞋子底湿得彻彻底底,水里还飘着些白菜萝卜头,烂树根,昆虫尸体,好在未冲泥土,还能看得到底。
封尧眉变川字,数冬瓜道茄子,怨天怨地。
季斐然卷了裤腿脱了鞋袜,踩入水洼。
封尧忙捉住他的手:小贤,别出去,这水又脏又臭,我怕你犯风湿。
季斐然甩甩手,大包大揽道:王爷身子娇贵,回去歇着,劳烦归大人随我一起来。
归衡启点头道是,收拾收拾,也跟着下去。
封尧拉也不成跟也不成,站原地如寺庙里的菩萨。
季斐然与归衡启方下去没多久,刘大胡便壮气吞牛杀过来,问他们要去何处。
村里泰半人都在家里未出来,从窗口见了他们,皆窃窃私议。
季斐然正琢磨着要如何说话,归衡启却突然问道:大胡,发了水日子不好过吧?刘大胡将裤腿卷起来些:俺是杀猪的,不发水杀不了猪,手也痒痒了,造孽呢。
季斐然道:大胡,杀猪可是世袭的?刘大胡道:俺爹俺娘俺弟都是读书人,就俺牵狗玩猴弄猢狲。
归衡启深表惋惜。
季斐然道:没有杀猪的,我们哪来肉吃?刘大胡嘿嘿一笑:季大人说话真有意思。
俺家穷,小时去偷地主家玉米棒子吃,被那崽子发现了,放一头老猪来追俺,俺没命地跑,结果掉到小河里,但也保了命。
从那以后,俺看到猪就想宰,碰巧村子里没个杀猪的,俺就干上这行了。
季斐然道:别人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大胡被蛇咬,不但不怕绳,还扒蛇皮,拆蛇鳞,吃蛇肉,炖蛇羹。
刘大胡道:是啊,所以每次说到万恶地主对俺们压迫时,俺都要跟群众说起这段故事。
让他们跟俺一起喊:一切地主官僚都是肉猪——砍!归衡启打了个激灵,背上直冒冷汗:地主是地主,官僚是官僚,地主比官僚,就似和孙猴子比翻跟斗。
季斐然笑道:大胡所言极是。
刘大胡也察觉自己急不择言,尴尬道:托我弟的福,当官的我见了不少,嘿,还真没哪一个像季大人这样当官的。
季大人归大人都不像那些泼皮地主,不摆架子,待人好。
不过多时,村民们大抵都听说了门外站的是什么人,一个个出来,热情迎接。
季斐然还未和大伙儿说上几句,身后便有人道:斐然。
季斐然心中一紧,抱鸡婆扯媚眼,回首微微一笑:什么事啊游大人。
的游信道:三分治病七分养。
你回去,这里交给我。
干净清爽的一张脸,不像睡眠不足,还神采奕奕。
裤腿也没卷,鞋也没脱,换了套白褂子,这下全是污点。
季斐然摇了摇脑袋,却道:行,我回去。
归衡启飞速回头,扫了一眼季斐然,再一次把话吞到肚子里去。
游信走过去,不过多时便阔步高谈,议论风发,吸引了一大票妇女姑娘,归衡启在旁边应和,刘大胡被他叫成刘大伯,心里那叫一个乐。
季斐然回到村长家,冲了冲身上,躺床上睡觉了。
再次醒来,天已黑尽,出房门却见丫鬟在收拾碗筷。
见他来了,便问他想不想吃饭喝酒。
季斐然要了酒,自个儿到房里坐着。
浅酌一口,并非烈酒,于是乎大喝特喝。
果然没过多久,潜伏的事儿妈就来了。
游信换了套干净衣服,下午睡上一觉,精神抖擞,坐下来道:肚子里没垫东西就猛灌,想喝醉不成?季斐然道:这酒不辣,喝不醉。
游信从桌上拿了个杯子:我陪你喝。
季斐然点点头,给他倒了一杯。
游信不紧不慢喝下去,不像饮酒,倒像品酒。
季斐然笑道:若非听说游大人酒量惊人,我定会以为你不胜酒力。
兀自喝下一杯,道:酒还是要烈的才好。
游信道:子望以为,酒够香够醇即可。
季斐然道:烈酒最香,毒花最美。
辣得你喉咙越痛,你越记得住它,哪怕只是小一口呢。
游信沉默片刻,又道:状元红不错,不烈,却味美。
季斐然道:状元红哪里不烈了?那是游大人海量。
游信但笑不语。
季斐然道:若论酒中至烈,定数军酒。
游信道:军酒?家父曾品过,说暴烈程度让人吃惊,仅一小口,便腾云驾雾。
早上饮下一斤,太阳落山的时候酒劲都还未过去,患心疾之人根本无法消受。
季斐然道:军酒是草原汉子起的名字,名儿倒挺古朴苍凉。
牧人也好,军垦汉子也好,但凡视酒如命之人,把酒坛子埋在树底下,用刀子刻上记号,几十年上百年保存着。
喜欢喝这玩意的人,要不是上年纪的,就是当兵的。
游信安静听他说,手指渐渐蜷缩。
尤其是在军营中,这么暴烈的酒一坛坛送到各个支队,每人一壶,用酒囊装,当场喝上,颇为豪气。
季斐然饮了一口酒,全不知味,从中原来的,从外夷来的,不管多么暴烈,他们一口气要喝下去半斤多。
然后在大草原上欢歌畅谈,行酒令,吹牛角号……游信道:看样子,斐然对军中的豪情还很向往。
声音不冷不热,也听不出个调儿。
季斐然苦笑道:不是向往,是希觊。
游信顿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道:饮酒若为解愁,怕是酒醒更残,愁来依旧。
季斐然嗤笑道:小小季斐然,有甚么愁可言。
一点残月入房,季斐然一张脸衬得白白净净,眼虽沉迷,却无醉意。
游信这会如马陷淤泥,开口甚难。
季斐然回头看看他,调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天下美人何其多,究竟该选哪一个?这便是我现在最大的愁。
语毕又继续灌酒。
游信竟有些气恼,扳住他的手不让他喝。
季斐然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他的手。
游信收回手,见他喝下去,抿唇道:失礼了。
季斐然饮完酒,把酒杯放在案上:睡都睡过了,还有甚么失礼不失礼的。
游信一怔,垂头不语。
季斐然站起来,脱掉自己的外套,扔在床头:你若还想睡,绝无问题。
游信猛地抬头,手指握成拳,又松开,慢慢站起来,侧头去吻了他一下。
季斐然下意识地蹙眉,下一刻却抱住他的脖子想要深吻。
舌还未进入游信口中,游信便推开他,轻轻呼吸几次,道:我想要的不是你这身子。
说完,头一回不打招呼,直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