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歇息了一天,便开始往洛阳赶路,越往洪灾源头走,洪水越汹涌。
雇的马车行不了,唯有骑马。
封尧是武将出身,再是暴烈的马,都被他驯服过,自然不在话下。
季斐然与游信水平凑合,普通马匹可以摆平。
最乌龙的是归衡启,年纪不小,骑个马哆哆嗦嗦,还要下属一边看护着。
一路上只听扈从如下发言:归大人当心归大人,莫要夹马肚归大人天啊……好容易过了几个城,归衡启大汗流得像瀑布,脸白得像米粥,还自我安慰道:要得会,天天累;要得精,用命拼。
封尧无奈地摇头,一直道他是屁股瓣儿拴石头。
游信颇耐心地给他解释,季斐然眨巴着眼睛瞧乐。
后来发大水,马从黄泥中过,更是一大灾难。
归尚书几次坐不稳,摔入水中,出来后浑一个泥人,异味逼人,马都嫌他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痛苦之余,也只有感慨皇上的差事不好办。
季斐然劝他干脆在路上等着,办好事再带他回去。
归衡启宁死不屈。
季斐然不多劝,封尧便附和了他,说什么也要归衡启留下。
游信帮着归衡启,说皇上知道会动怒。
季斐然道:皇上要的是结果,有游大人在,还怕水治不好?游信面无表情,冷静得让人想抽:忠荩第一。
封尧道:游大人平时对小贤谦让,怎的此事就如此固执?季斐然还未说话,游信便抖了抖缰绳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事了。
季斐然道:让什么让呢。
游大学士是先行官,听他的没错。
封尧略有愠色,骑着马走前头去了。
游信策马到季斐然身边,小声道:斐然,怎么说话如此生分?季斐然道:我这不是为了说服九王爷么。
游信微笑道:你没生我的气就……话未说完,季斐然便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笑得不伦不类:这张脸真好看,啧啧。
游信一怔,抓紧的缰绳微松,马匹往前面奔了一段,连忙拉住。
刚停下来,季斐然就已超过他往前赶去。
游信刚想追他,归衡启就驾着马从他身边飞奔过去,被马匹震得颤抖的声音回荡于空际: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身后一群扈从跟着跑去,大声喊道:归大人当心,莫要夹马肚!过了一程子,几人终于折腾到了九朝古都洛阳,最寒碜的人莫过于归大人。
已至初冬,未见退洪的趋势,知县安排别院给他们住下,亦步亦趋跟着介绍洛阳名景。
好容易把人打发走了,几人坐在房里小桌上歇息。
归衡启擦一把汗,叹道:要让别人相信咱们是清官,还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
季斐然道:人家会如此反应再正常不过,废物里不可能做出黄金。
封尧全当未听到。
游信忍了许久才未开口。
季斐然道:宦海无常。
是个人都不靠政绩提升自己,精力都用在权术享乐上,打击异己,吃喝玩乐,哪还有精力干正事?归衡启装聋子,封尧点头称是。
游信从果盘里拿了颗糖,在季斐然面前晃了晃:斐然,吃一颗?季斐然笑道:事儿妈游大人,要吃你自己吃。
不过多时,游信回房歇息。
归衡启剥了一颗糖含在口中,模糊道:我看你对游大人意见真的蛮大。
季斐然伸了个懒腰,伏在桌子上:我就是喜欢他那股虚伪劲儿,不讽刺一下心头憋得慌。
封尧道:喜欢还讽刺。
你这是个什么心理?季斐然不答理他。
归衡启道:说实话,我觉得你待他防备太松。
季斐然迟疑道:从何说起?归衡启道:说话看势头,办事看风头。
他是皇上的心腹,你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他若想害你,你~~你恐怕会~~季斐然一怔,很快轻笑道:这命不值钱,害就害罢。
封尧也剥了一颗糖,吃了两口便吐了:小贤,他要害你,我帮着你。
季斐然不以为然地笑笑。
归衡启道:季大人啊,我才知道游大人的爹是游迭行。
游迭行可是老狐狸,他儿子更不是下饭的菜,你这是在玩火哪。
的季斐然打了个呵欠,说自己累了,便也回了房。
封尧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换了一颗糖,连带糖纸都吃下去。
归衡启摇头道:跟季大人这么多年,还真怕他出事。
现在我在作最坏的打算。
封尧回头看着他:什么意思?归衡启耸耸肩:怎么看怎么觉得季大人动情了。
封尧又将糖纸吐出来:那不可能。
小贤喜欢齐祚,满朝大臣都知道。
归衡启道:希望如此。
南无阿弥陀佛。
25次日清晨,外面洪水虽消,却仍有蓄发之势。
季斐然去找知府大人,叫他带人去考察水流状况。
知府只知道游信与封尧,对季斐然与归衡启并不了解,加之刚从床上爬起,眼都肿成一双泡儿,有些不耐烦,只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何故只叫我一人去?季斐然道:大人,你这话倒说得奇了。
一人之天下,独裁者之天下,兴就兴吧,亡且亡矣,百姓何责之有?知府道:说不过你。
睡回笼觉去,有事待本官起来再说。
季斐然把扇柄往门缝处一撂:官就是像你这么当的?不如回家卖红薯。
知府压住火气道:回去请示了你们主子再来找我。
语毕门一摔,不见人影。
季斐然无语,回头却见了游信。
游信精神颇好,含笑道:斐然这么早就起了?季斐然指着门框道:劳烦游大人,我奈何不了他。
游信尚未说话,门就又一次打开,那知府立刻跪下行礼:拜~~拜见游大人!游信像是没见着他,只对季斐然道:不必。
我瞧他做官也做累了,回去直接禀报皇上,摘了他的乌纱。
那知府心头顿时长了草,声音打抖:游大人,小人冤枉~~季斐然道:怎么这些个人解释起来都是喊冤枉?游信道:冤枉?看你表现了。
那知府连连磕头,游信拉着季斐然的手就往外走。
刚回过头,季斐然便道:游大人,您真是菩萨心肠。
游信道:哪的话,回去就贬了他。
季斐然道:你骗他呢?游信笑道:鸡慌上房,狗急跳墙。
咱们住这的时候还是小心着点。
季斐然顿时哑然,半晌才看他牵着自己的手。
游信亦垂头瞅了一眼,又回头看看季斐然,并不松手,继续往前走。
季斐然清了清嗓子,干咳两声,眼睛一个劲往两人的手上瞟。
游信停下来,又看了他片刻,微微一笑,不但不松手,还握得更紧了些。
刚走两步,发现拉不动人,季斐然正似断线的木偶,眼睛直长在了手上,还不时抬抬下巴,示意他放开。
游信也停下脚步,跟他对峙而立。
最后季斐然耐不住性子道:游大人请高抬贵手。
游信道:昨儿个归大人来和我谈天,他说你——到这便没了话。
季斐然眨眨眼,调侃道:看来游大人和归大人聊了一宿,连说话方式都被他传染了,有一句没一句的。
游信举起季斐然的手,掰出一根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抿了一下。
季斐然立刻僵硬,想要抽手回去,却又被游信抓得紧紧的。
游信单手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耳朵上咬了一下。
季斐然又僵硬了一次,已然忘记反抗。
游信这才松开他,微笑道:子望冒昧。
过会子我与王爷带人去考察,你有风湿,就别去沾水。
若真去,今天十有八九回不来,自个儿看好身子。
季斐然点点头,晃晃脑袋,又点了点头,这才舒坦过来,拱手道:没问题,游大人当心,别被洪水淹了去。
游信道:多谢季大人提醒。
忽然,竟笑得有些邪气,小声道:若归大人说的是真的,我就不会再忍了。
还未等季斐然说话,兀自跨出门槛。
季斐然吁了一口气,仰头看看天空,眼睛眯起,最后摇摇头,轻笑出声。
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出来,黄鼠狼抽筋似的:我~~~~我什么都没有说~~回首一看,果然是归衡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