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森鸥外戴着黑手套的双手交叠,放于办公桌上。
竹下君, 你最近是否和前干部太宰君走得很近?森鸥外突兀地提起了太宰的名字,这并不寻常。
我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问:您是在以首领的身份问我吗?当然不。
不强求回答。
首领呵呵笑了笑。
于是我没有答话。
不过, 接下来的话是我作为一个组织首领给出的忠告。
森鸥外道。
身处人下之人, 是没有资格维持中立立场的。
如果硬要那样做, 那么他的下场只有一个——被撕扯得粉身碎骨。
在这幢横滨最高建筑的顶层,苍白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将办公室照得空旷冷寂, 为首领脸上的微笑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这个男人的神色已经和刚才谈论养孩子时全然不同了。
我的心在夜里冰凉地沉了下去。
是, 属下知道。
我以自己该有的身份敬礼回应。
我没有将这次和森鸥外的交谈告诉任何人。
我不得不承认, 作为港黑首领, 森鸥外是个非常有远见的人。
因为在他对我说完这番话的不久后,变故就发生了。
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一者掌控横滨的黑夜,一者掌管横滨的黄昏,两个异能组织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同,本是井水不犯河水, 少有交集。
直到虎的出现。
*我又一次被派遣到国外出差时,在枪林弹雨中忽然收到太宰的短信:秋, 不要回来,不要打听。
出事了。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一刀划开敌方首领的气管,对方的身体轰然倒下。
我利落地收刀, 已经开始思考要找点什么理由留在国外比较好。
枪声渐停,这里的战斗要结束了。
叮——这次是来自森鸥外的短信:竹下君,办完事后即刻回国,不得耽误。
这命令来得真巧。
于是我被森鸥外叫回了横滨。
回来途中在港黑听到不少小道消息,比如:黑蜥蜴任务失败了!全员出动都被打伤,灰溜溜地跑了回来。
对方是什么强大的组织?切,只是个小小的事务所而已,黑蜥蜴这次丢人丢大发了。
我就说,黑蜥蜴里除了芥川,其他人都是废物,根本够不上游击队的资格。
那个领导黑蜥蜴的女人,叫樋口一叶什么的,就是个小丫头片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升上去的,嘁。
啊……竹下先生!竹下先生下午好!您回来了!竹下先生日安!他们齐刷刷恭敬地对我打招呼,我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以作回应,脑中想着他们议论的内容。
樋口一叶是个金发的年轻女孩,不久前升为芥川的副官,和他一起统领直属首领的武装游击部队黑蜥蜴。
我把这些消息记在心里,然后一如既往向森鸥外述职。
述职完毕后,森鸥外道:本想让你回来主持一笔性价比很高的悬赏。
但芥川君得知后主动接下任务,他要求在先,而且对与你合作表现出强烈的抗拒意愿……他的语气很无奈。
所以请竹下君自便吧。
因为一笔悬赏把我叫回来,又不用我来做。
带薪休假?我问。
森鸥外:可以这么理解,但要随时等候任务。
知道了,boss。
然后我就告退了。
在森鸥外面前我没有多说什么,内心却在怀疑:芥川一向独行侠做派,森鸥外怎么会在向芥川透露了悬赏任务的情况下还认为他会与他人合作?既然不需要我,为什么硬要叫我不得耽误地赶回?森鸥外这番话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以我看来,他这次失策要么是脑子抽了,要么是故意的。
作为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森鸥外用人之道水准极高,我认为后者可能性更大。
事有蹊跷。
*回到办公室后我叫来亲信下属,问他港黑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芥川和黑蜥蜴接的是什么任务。
下属说,前些天横滨出现了一只破坏力很强的虎,据说是拥有变虎能力的异能者,它的利爪能撕裂一切。
有人在黑市以高达七十亿的开价对活捉人虎下达悬赏,港黑接下了这个赏金丰厚的任务,然后首领将这个任务交给了芥川和他的下属。
那黑蜥蜴任务失败、全员负伤是怎么回事?我问。
亲信下属用谨慎的语气回答道:属下听说‘人虎’栖身在一个叫做武装侦探社的组织,里面有很多异能力者,战斗力不容小觑……黑蜥蜴应该是在捕捉‘人虎’的过程中对上了他们,遭到挫折。
武装侦探社!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词,我脑中立即浮现一连串人影——强大的剑客武士社长福泽谕吉;拥有优秀格斗术和能变出任意武器异能独步吟客的国木田独步;拥有适合暗杀的隐匿异能力细雪的谷崎润一郎;拥有能够治愈濒死之人异能请君勿死的暴力医生与谢野晶子;拥有强悍到可怕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的江户川乱步;两个月前加入武侦社,拥有能免疫一切物理攻击异能力无惧风雨的年轻新人宫泽贤治;当然还有……拥有世间最特别的无效化异能力人间失格的反异能者,我的先生,太宰治。
心中叹息,港口黑手党和武装侦探社终是以敌对的立场对上了。
然而我面色不改,淡定地点点头。
甚至赞赏面前的下属道:不错,你没有像某些人一样盲目贬低黑蜥蜴,还对对手作了一定的了解和评估。
他表现得非常受宠若惊,并竭力压抑这份喜悦:竹下先生谬赞了!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我又问:那镜花呢?她在芥川手下做得如何?出差前我考虑过泉镜花的问题,尾崎红叶出差还没回来我就走了,她托付给我的人怎么办?森鸥外说那很简单,你把镜花酱教得差不多了吧,我说差不多了,然后他大手一挥就把镜花调去了芥川那里。
我当时走得急,没有亲自交接,也不知道小姑娘在芥川那边怎么样了。
下属这回有些犹豫:他们相处得……似乎不太和谐。
我:怎么说?下属斟酌着总结道:……镜花不情愿出任务,每次被芥川先生胁迫才出手。
不出所料。
以芥川执行任务的暴力方式,他不让镜花杀人是不可能的。
镜花那个强悍的异能夜叉白雪大概率已在任务中被使用过。
这是必经的历程,希望镜花能尽快适应吧。
我:嗯。
你可以下去了。
男人的拳头放在前胸,对我尊敬地鞠躬,然后退了出去。
*我在办公室里掏出私人手机,对着半天前那条秋,不要回来,不要打听的短信看了好一会儿,才打字道:我回来了。
备注名为先生的联系人很快回复了。
他回了我六个点:……我几乎能想象出太宰撅起嘴,拖着长长尾音不满地喊秋~~~的样子。
先生:森先生让你回来的?我:嗯。
先生:他故意的。
我:也许是。
先生:你听他的话还是听我的话?你还爱不爱我?我:?不是,等等。
我们上一回合在聊什么?话题是怎么从上一句跳到这一句的?我无奈回复:太宰先生,别闹。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上浮现一条新的信息。
先生:我想见你。
我握着手机,手指收紧。
好,我马上过去。
……我先回了太宰家一趟,把身上工作时的西服正装脱下换成休闲的私服。
我特意挑了件和太宰外套色系相似的宽松米色卫衣,长袖将一整个手臂的绷带遮住。
想到即将和他见面,我的心情都柔软下来。
但和太宰碰面的地方并不是在武侦事务所,而是楼下的螺旋咖啡店。
哟,秋!太宰在座位上对我招手,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杯新点的热腾腾的牛奶。
太宰先生。
走到桌边才打了声招呼,太宰就把我拥入怀中。
我反手搂住青年风衣下柔韧的腰,低头埋于他颈侧,呼吸着我所熟悉的味道。
太宰将我抱得很紧,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我了一样。
于是我静静地任他抱着,卸下所有防备,把我所有的致命弱点暴露在他面前。
如果有人在这时候想杀死我,我必定是无法遁入虚无的。
我没有忽视太宰今天的反常。
我低声问道:太宰先生?太宰蹭了蹭我的脸颊:啊~舍不得秋呢。
又在说情话了。
这次我出差回来得到的待遇格外的好。
我说:我就在这里。
太宰松开了我。
他松手的刹那,我心底忽然升起莫名的不安。
怎么了?我问。
太宰摇头,唇边勾起熟悉的笑意:没什么。
*我余光望见柜台的咖啡店员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望着我们窃窃私语,然后女孩们娇俏地笑起来。
隐约能听见:哎,秋先生回来了,要不要对他说?可是太宰先生还在。
所以才要说啊!他们是客人耶!没关系的,侦探们都很友好啦。
我记得秋先生不是侦探社的吧?也差不多啦,他和太宰先生……最后,有个女孩被推了过来,扭扭捏捏地问道:先生们,需要什么吗?我摇头道:不需要。
牛奶太宰已经点好了。
她红着脸对我道:这位先生你好太宰先生在本店赊欠的账款已经达到一定程度必须要还款了请问您能处理一下吗?一口气连着说完才喘气,像是卸下了什么重负。
赊账?我瞥了眼太宰,我这次才走半个月,你怎么又欠了那么多?太宰一脸无辜,理直气壮地道:可能她们记错账了吧。
这回店员姑娘声音大了些,道:我们每一笔账都是认真记的,太宰先生请不要信口胡诌。
还有,您试图对我们的店员使用调戏与赞美等方式来赖账是不可取的,希望您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调戏?我再次看向太宰,神色淡淡。
冤枉!绝对是冤枉!是我魅力太大,她们误会了我的绅士风度而已。
才不是冤枉——秋先生,太宰先生确实有趁你不在对我们女孩子口花花哦!不远处有个店员双手呈喇叭状喊道,她是我从两年前就认识的女服务生,如今是螺旋里资历比较老的人了。
也正因如此,她敢于凭借我们之间的熟悉关系大胆揭发太宰。
我装作很失望的样子,板起脸:太宰先生。
太宰对女性的溢美之词通常张口就来连绵不绝,我熟悉他这样的习惯,只要没过界就不会干涉,更不会指责。
但这次被他人摆到台面来,性质就不同了。
女孩们知道我和太宰的关系暧昧,她们在为我抱不平。
我不发作一下,好像都对不起偷瞄这边的女孩们的期待。
太宰配合得很,可怜兮兮地双手合十恳求道:秋,原谅我这一次嘛。
我看到他那双故作委屈的鸢眸就抵挡不住了,当下快要绷不住表情。
我们是心灵相通的,我在太宰眼底看到了笑意。
我藏起柔软的心情,当着服务生们的面硬邦邦甩出一句:诚意不足。
那……这样如何。
这位先生的想法说来就来,他突然喝了口我的牛奶,俯身向我压来。
在太宰举杯喝牛奶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
双唇相贴,我的口腔顿时被甜丝丝的牛奶味和他的味道填满。
啊——啊——啊呀呀——哦哦哦哦哦!!!桌边的服务生蹬蹬跑走了,回到柜台边和另外几个姑娘一起发出兴奋的惊呼。
亲、亲上了呢!!好甜啊!!!我的心、我的心要化了……真养眼呢~~~……那是外界的声音,过耳不入。
我全身心投入和面前这个青年的亲热里。
咽下甜香的液体,操控自己的舌尖和对方共舞,在他的领域里肆意妄为。
仿佛要和他的呼吸他的温度抵死纠缠在一起,长长久久、永不分开。
为什么刚才要说舍不得呢?为什么突然这样没有安全感?我一直属于你,这两年以来你还不够清楚吗?我的先生。
我按着太宰的后脑勺,向他主动而温柔地进攻。
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我知道他的反常,我为此担忧和慌乱。
太宰纵容着,享受着。
旁若无人。
每一次接吻都是不一样的。
这一次,他把主动权交给了我,配合我的一切节奏。
秋、秋、秋……太宰像个好不容易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不停地低声重复着我的名字。
我快溺毙在他一声又一声动情的呼唤中,几乎忘却了自己是谁、又为何在此地,只知道我爱他,爱得不想离开。
我在这里啊。
*最终我们的交缠还是被打断了,被一个陌生的少年声音:太宰先……生。
最后的尾音落得僵硬而尴尬。
我和太宰一起看向发声者。
那是一个身穿制服的白发少年,约莫十八岁左右,黄澄澄的瞳孔有如某种猛兽的瞳仁,如今却满是世界观破碎的呆滞。
被我俩一起盯着,他脸颊爆红,手足无措:呃呃呃、我我我我我、那个那个……对不起打扰你们了非常抱歉!!!在黑市价值七十亿悬赏的人虎原来这么纯情啊。
我舔了舔唇边甜味的奶渍,如此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