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璘家很偏僻。
她去念大学之后,周大山同志不甘尘世纷扰,在市郊购置了套别墅,过得跟隐居似的。
老成便执意要吴叔送她回去。
走之前,又把人单独留下来了会儿。
周璘以为是要说成九叹的事,不想,老成只是问了番她近年来的生活。
只中间提了句,说自己没把儿子教好,以前的事,委屈她了。
最后,又眼巴巴地问:这几天在家的话,能多过来看看我吗? 你要是不想看见成九叹,我就让他滚远点。
周璘说: 那倒不用,我就是不怎么想听见他说话,烦人精一个。
老成欣然同意: 那我让他喝两瓶502,蹲墙角玩蚂蚁去。
周璘笑起来,跟他道了别,说最晚后天就再来。
她这几年挺少在家的,既然这次回来了,就想趁机也陪陪爸妈。
可没想到,在车上一打电话,人老两口跑云南去春游了,让她自生自灭。
周璘怅然,想了想,索性在市里找了家酒店住着。
至了傍晚,成九叹叫她下楼。
周璘睡得正懒,动也不想动。
嘴都懒得张开,咕哝了句:这还没到晚上,等着吧。
好,成九叹说。
他手机贴在耳边,听着周璘又恢复到轻浅的呼吸声。
好一会儿,才结束通话。
四月的晚上,还有些凉,也已经有了要转暖的迹象。
喧器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明灭。
成九叹站在酒店门前,默默出着神。
他知道周璘要问什么也想好了自己该怎么答。
.却无法预料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总是这样。
周璘十之八九的想法,都超不出他的预计范围。
却永远有剩下的那么百分之十,让他捉摸不透,牵肠挂肚。
不是没想过算了。
——既然这么长时间里,两个人离开对方后,也能在世间苟活着。
可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总觉得,回首一生,周璘来之前的生活,是灰色的,无甚趣味,但也可以勉强忍受。
周璘走之后,全成了黑的。
没有光,也没有灯。
他成了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下等生物,只能从她留下的丁点色彩里,千方百计地吸啜出些能量,支撑自己一天天熬过去。
再努力一点吧 ,再拼命一点。
只有重新变成闪闪发光的人,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回到她身边。
周璘醒的时候,夜色已经很浓重了。
她按着手机看了看时间: 七点五十五分。
她伸着懒腰,起床冲了个澡,又拿着吹风机把头发吹干,套上了个薄外衣,这才给成九叹回电话。
他那边的背景音嘈杂: 饿了吧?还行,周璘问他:你想好了么都?好了,成九叹说。
周璘就住二楼,直接走步梯下去了,边说着: 我去外面吃个饭,你到了给我电话,就在...话不用说完。
成九叹正在大厅里站着。
他看着她,笑了下,对着手机说:走吧,一起吃。
周璘挂了电话,走到他身边,问了句废话: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算的,成九叹说着,几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周璘白了他一眼:失敬啊成半仙儿。
酒店旁就有几家饭店。
这会儿过了饭点,人不算多,都是快吃完的。
他们挑了家涮锅,在窗边坐下了。
成九叹拿杯子倒了两杯茶,递 到周璘面前一杯。
周璘给他推回去了: 我要喝汽水。
成九叹又递了回来:你不是一喝汽水就打嗝么。
不,周璘一本正经地说: 我早就不是 那个会打嗝的我了。
成九叹笑起来,给她点了杯少冰的碳酸饮料。
多冰!周璘对服务员纠正,又补了句:半杯汽水半杯冰的那种。
成九叹看了她一眼。
一上来就跟他做了两个对,周璘的心情有些好。
菜点完后,她靠在椅子里,二郎腿翘了起来,顺便往成九叹腿上踢了一脚:说吧。
成九叹也没把腿挪开,就放在她脚边上: 现在就说?不然呢?周璘问:你还没编好? 再编五分钟的?成九叹笑了笑: 编好了。
周璘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成九叹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正要开口,周璘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看来电显示,接了起来: 师父好。
成九叹抬眼看她。
周璘跟他对视了一眼。
把自己的脚挪开了,嘴里说着: 回家了一趟,过几天,好,我回去联系你,谢谢,再见再见。
成九叹眉心整了起来:谁啊?周巾脸上带着笑,把手机放回包里,不紧不慢地: 我小哥哥。
成九叹:……他第一次觉得她的笑怎么这么难看。
他问: 回去要找他?嘴欠不欠,周璘说: 听见了还问。
成九叹又喝了口水,必须得压压心里的烦躁。
很快,服务员端着菜上来,把火给打开,布置了一通。
周璘确实是饿了。
她吃了会儿: 胃里有底了,才跟按开关似的,又往他腿上踢了下: 现在说。
成九叹便把勺子放下。
他隔着锅里腾起的白雾,看着周璘: 我爱你。
周璘的筷子在盘子上空停了会儿。
然后把牛肉放进去,裹满了酱料,送到嘴里嚼了两口,又喝了一大口冰汽水。
一一嗝。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成九叹没绷住,抬手按着唇角。
周璘脸红了几下,恼羞成怒:谁让你说这个! 看把我吓的!成九叹笑着,跟她道歉: 真是对不起了,没忍住。
周璘拍着胸口顺了会儿气。
她放下筷子,抱起手臂来,点题:先说叔叔的病吧。
成九叹的笑意淡去,手指又无意识地摩挲起那块儿石膏来。
说起来的时候,哪还有先说什么。
再说什么之分。
一件事扯着另一件,就这么全部交代了一遍。
曾经无数次想过跟她讲起这些时的场景。
想过花前月下,却没想过是对着一锅香气扑鼻的肥牛和生菜。
也可能就是因为这锅生活气息十足的饭菜,才没了想象中的难堪与无法言说。
反而是意料之外的磊落。
少年心气也好,爱恨恩怨也罢。
最终还是要落至这份踏实的人间烟火里来。
对啊,我那时太骄傲了。
知道么,我觉得自己配不上你过。
很想你,每晚都睡不着,做梦都是折磨。
哪有脸面去找你啊。
周璘垂着眼睛听着,一言不发。
成九叹的声音停下来很久之后,她还是没有讲话。
锅里的汤煮到咕嘟咕嘟。
服务员来加了两次汤。
等汤又煮沸,成九叹又涮了些牛肉,盛了出来,放进她的盘子里。
她就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这家店味道真不错。
周璘想着。
她问:这店什么时候开的?成九叹说: 前年。
哦,周璘说,她指了指一旁的盘子: 再给我煮点虾滑。
成九叹就身残志坚地给她煮虾滑。
吃了好大一会儿,饱了。
周璘放下筷子,喝了口水,提起包就走。
成九叹来不及付账,抽了几张纸币递给门口的收银员: 不用找了。
出了门。
在后面跟着她。
一路跟着她进了酒店,上了二楼,然后被门关在了外面。
周璘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
说不正来,可能是下生睡太久了,这会儿,脑子是蒙的。
她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做了个梦。
她知道成九叹一直在她门口。
虽然他没敲门,但也没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她有点不想看见他。
她趴在床上,想睡觉,但是又睡不着了。
她给陈行行打了个电话。
陈行行正整着一肚子话没处说,。
抱怨了一通: 成九叹这人是不是傻,他什么时候把钥匙留给万野的! 真缺德啊! 我必须得涨房租!周璘笑起来:你俩真不聊了啊? 以前那么聊得来呢,多可惜。
你别侮辱我,陈行行说: 我一人类,跟盘菜,聊个鬼啊。
那你们聊鬼试试,周璘说。
然后听见那边响起来门铃声,伴着万野独特的嗓音: 陈助理,热水器坏了! 只有开水,太热了。
陈行行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你又不怕烫 。
不是,真坏了,你负不负责任了? 我去工商局举报你。
万野说。
关工商局什么事!陈行行的声音变远了些,大概是走出去了。
周璘笑着把电话挂了。
可是耳边一静下来,心里就开始不舒服了。
她在床上卷着被子滚了会儿。
然后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说门口有个变态,一直跟踪她,她害怕。
过了会儿,听到有人上来跟成九叹说了什么,然后他离开了。
周璘把窗帘掀起个角,躲在后面,看着他走出酒店。
他没走远,在路灯下站定后回了个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两人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成九叹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周璘咬了咬嘴唇,接了起来。
两个人都沉默着。
在这种奇怪的沉默里,周璘忽然觉得憋屈。
凭什么啊。
凭什么是我憋屈。
她说了声: 你等着。
成九叹看着窗帘落了下来,看着她走出酒店,快步走到自己跟前。
她的眼睛亮亮的,让他有点心慌。
他开始后悔自己把事情说出来了。
他正要叫她一声,周磷说: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