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去?听了这话, 裴子昂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难看了。
他眯着眼,目光在齐叔身上与地面之间来回巡梭——三层楼, 足有几丈高,真要是跳了下来, 不摔死也得瘸一条腿。
这小丫头日子过得太好, 闲得无聊,硬是要乐子,所以连作都比别人家的姑娘作的花样多,有新意。
你跳啊,他冷冷地开口, 放心,我绝不会接着你。
好!其姝点头, 并没有发现自己对裴子昂盲目的信任, 待一条腿迈出了栏杆, 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的是决不会接住她。
怎么这样啊?其姝一条腿跨在栏杆上, 前进也不是, 后退更不行。
正愁眉苦脸间,裴子昂已经从马上跃起, 攀着廊柱窗檐,身手利落地翻上了三层的阳台。
其姝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亲眼目睹话本子里描述的飞檐走壁,她呆呆地看着裴子昂,还没有想好是应该夸他身手了得,还是埋怨他刚才的不友善,就觉一阵天旋地转, 眼前景物翻倒——她竟然被裴子昂像个麻袋似的懒腰抗在了肩膀上。
其姝又气恼又羞窘,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她急得手脚并用,又踢又打。
裴子昂手臂一览,将她闹腾的双腿箍住了,动也不能再动。
至于手臂,裴子昂虽然没去管,可他后背肌肉结实,其姝拍了几下,只觉自己的小手都被震得酸麻,力气耗尽了,也没伤到他分毫。
太过分了!明明是她被人欺负了,他不说帮忙报仇,竟然也来欺负她!真是个讨厌鬼!手脚都派不上用场,只剩下一张嘴,其姝不服输地大喊:裴子昂,你讨厌,我要和你绝交!裴子昂根本不去理她,迈步就往屋里走,谁知一脚踩在还趴在地上呻吟的那个醉汉身上。
嘶,这人怎么回事?他忍着呛鼻的酒味儿,再看屋内桌椅翻倒,满地狼藉,联想到刚才其姝跑到阳台上说要跳下去,瞬间明白过来。
原来小丫头不是在胡闹,她是遇到歹人了。
真是不知所谓,连他的人也想轻薄。
裴子昂抬腿把那醉汉踢到了墙角,然后扛着其姝继续往门口进发。
门依然是从外面锁住的,他当然不会转头去阳台上求救那么怂,而是砰的一声将门踢开了。
门外站着好几个人——从得意转为惊愕的姚有容,惊慌失措的齐湘,还有被几个男人拉扯着捂住嘴发不出声音、也挣脱不开的点翠。
裴子昂和姚有容彼此没有见过面,谁也不认识谁。
齐湘是在他手上吃过大亏的,说恨当然恨得咬牙切齿,可也就此怕他怕得不行。
我就说了,这样是行不通的。
齐湘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克制不住语调里的尖利恐惧。
我以为你就是嘴上说说。
姚有容完全没把突然冒出来的裴子昂放在眼里,谁不是这样呢,知道事情不对,但又想做,嘴上总是要谦虚一番的。
是虚情假意一番吧。
裴子昂忽然插嘴,这位姑娘,你说的道理真是深得我心,敢问你芳名为何,家住何方,咱们或许可以交个朋友。
他有着天然的外貌优势,完全不需要亮出身份,就可以迷倒不少姑娘,尤其是像姚有容这样急着嫁人,偏一直说不上适合婆家的少女。
我……我姓姚。
她完全误解了裴子昂扛着其姝的那个动作,又被他的笑容迷惑,半点没听出话中讽刺之意,以为他真心结交,少不得孔雀开屏一样炫耀自己的身份,平城知府姚万安是我父亲,今天你算帮了我个大忙。
将来你有什么事,可以到知府衙门来找我。
楼梯上脚步声响,杨启和袁潇一前一后,带着十几名玄衣卫跑上楼来。
那说定了。
裴子昂含笑对乔有容点了点头,然后将其姝放下地,伸手在她的脸颊上捏了一下,既是埋怨又像调笑似的说,你可真行啊,这才多久,你竟然又和知府家的姑娘杠上了。
我就说你能惹事吧,幸亏我来了,不然看你怎么收场。
继又转而吩咐:杨启,这位姚知府家的姑娘就先交给你看管着,连同齐姑娘,还有这些帮凶,一个也别放过。
等我先送了五姑娘回家,咱们再去找姚知府发落他们。
言毕,在姚有容惊疑不定的目光下,牵着其姝的小手,还不忘带上点翠,下了楼梯。
其姝在家里一直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了裴子昂归来。
她小跑着来到尚永泰的外书房。
爹爹还没有回来,裴子昂由观言陪着,坐在厢房里喝茶。
你回来啦。
其姝跨过门槛,迫不及待地问,你把他们怎么样了?裴子昂慢条斯理地品着新茶,半晌才抛了一句:女的一个三十大板,一个十大板,男的全都下了狱。
姚万安当着你的面还敢包庇她女儿!其姝攥紧了小拳头,愤愤不平,明明姚有容才是主谋,怎么打得比齐湘还少。
谁说的?裴子昂蹙眉,明明打了三十大板。
其姝这回更觉得奇怪,那姚知府未免太不是人,竟然这样对亲生女儿!哈哈哈哈!裴子昂被她逗得大笑,左也不行,右也不是,真是什么都有得你说。
姚万安起先当然不愿意惩罚她女儿,想尽了办法说好话,连什么年少无知,误交损友都出来了。
我也不与他废话,私自掳劫关押,如何判法律例上一早写明,他要是不肯裁决,等同于包庇,而且因为涉及了他的女儿,这就是徇私枉法。
我只管往大理寺一呈,别说姚有容的罪名,就是连姚万安自己也跑不了。
他心疼女儿,不愿意罚她。
可更心疼自己的官位,二话不说就判了了重罚,也不理他妻子如何嚎哭哀求,亲自监督着给他家姑娘一顿板子。
裴子昂在朝中声名大躁是因为当年的西北军粮贪墨一案,再加上身份特殊,于很多官员心目中,根本就是煞神一般的存在。
平日里做事敢不敢存私心是一回事,当着他的面,绝对不敢被抓住小辫子。
姚万安想来也是如此。
女儿屁股打开了花,只要不死,养养总是会好的。
官帽要是被人脱了去,可一辈子也带不回来。
对于寒窗苦读十几载才终于考中进士,又苦熬了不知多少年才坐上四品知府位置的人来说,孰轻孰重,几乎是问也不用问的。
裴子昂这个人啊,真是太坏了!坏得她觉得很好。
其姝笑嘻嘻地坐在与他相邻的圈椅上,小脚得意地在裙下一踢一踢的,仰着下巴问他:哎,你把姚有容教训惨了,她要是因此迁怒了我,再来找我麻烦,可怎么办?找你麻烦?她爹反正是不敢的,知道我站在你后面,他以后见了你都得绕路走。
至于姚有容本人,你大概不知道三十板子打下去是个什么样,就你们小姑娘家这细皮嫩肉的,要想彻底养好了,正常下地走路,没有几个月肯定是不行的。
等她好了,你早就回京城去了,她就是想找麻烦,也找不着你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什么也不用怕。
看在你安排的这么好的份上,我决定请你吃顿好的。
其姝热情地招待他,凤临阁,百花居随你点,想吃什么说吧。
我这就吩咐管家去给你叫席面来。
裴子昂摆手,不必了,我等你爹回来说上几句话,还要连夜出城去,这顿大餐等我回来再说吧。
其姝大奇:什么事这么急?等我爹,难道是船厂出事了吗?当然不是。
船厂要是出事了,我这么跑过来能顶什么用。
裴子昂轻声道,放心吧,那边好的不得了。
海船能按计划在年前完工,等到明年开春,正好可以扬帆远航。
到时候你们应该也回去了,咱们可以一起去观礼。
其姝笑着点头,算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又忍不住问:那你到底是在忙什么呢?连饭都顾不得吃。
裴子昂的脸色不知不觉变得严肃起来,三公主那边出了些麻烦,我得赶去处理一下。
其姝吓了一跳,三公主她怎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裴子昂见她神色大变,避重就轻地说,只是不幸小产了,大概还是不习惯北戎的生活吧。
其实事情并没有这样简单,三公主与宇文达的另一位阏氏前后脚有孕,那阏氏现在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三公主却小产了,她怀疑是对方害她。
事情闹得有点大,裴子昂是赶去灭火的。
其姝不知道这些,裴子昂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滑胎确实很不幸,可三公主还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再生育,只要不是两国交恶,要起战事就好。
尚永泰回来的时候,远远就听见自家女儿与裴子昂有说有笑的声音传出来。
他喝了些酒,脚步有些虚浮,其姝乖巧地搀着父亲上座,又转身去张罗醒酒茶。
裴子昂趁机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帮其姝开脱:人心险恶,这些事不能怪五姑娘。
只不过,虽然今日把他们教训了一顿,但是不知道是否会有人不服气而再生事端。
我看最近一段时间,最好让五姑娘尽量留在家里,不要外出,更不要落单,免得让人有可乘之机。
若是四老爷觉得有需要,我还可以留下几名玄衣卫,近身保护五姑娘。
尚永泰酒意在身,反应难免有些慢,他迷惑地望着滔滔不绝的裴子昂,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念头:为什么听起来好像裴子昂才是其姝的父亲,而他这个真正的父亲都还没有他考虑得周到,安排的仔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