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父子与方家祖孙说了回话, 方家贺喜人不断,便是方阁老不必出面,有些个客人或者亲戚, 方悦是要露面。
秦家便起身告辞了, 方阁老笑道, 今儿你们家必也热闹的,就不虚留你们了,先去忙, 待哪日闲了,阿凤你再过来。
方悦起身要送, 秦凤仪道, 还送什么,又不是外人。
方悦笑, 我又不是送你, 我送送秦叔叔。
秦凤仪道,我这中了举, 我爹出门乍走路都顺拐,这刚好些了。
你这解元一送他, 他得不会走路了。
秦老爷笑斥, 胡、胡、胡、胡、胡、胡说。
看吧,都结巴了。
秦凤仪取笑老爹,与方悦笑言几句,便与父亲告辞了。
秦家父子走后,方悦道, 原本觉着,阿凤这念书上已颇具灵性,如今看来,他为人瞧着跳脱,心思真是再正直不过。
心术正,比什么天分都要紧。
方阁老颌首,这世上,多有相如文君之事,司马相如文采斐然不假,但,勾引文君私奔,到底输于人品,有才无德。
你看阿凤,他的相貌,若行相如之事,不一定就没有机会。
若是没想到这个法子,什么都不必说,他想到了,却没这么干。
阿悦,我门生无数,但比阿凤更明白的人,没几个。
方悦认真道,是。
秦家父子回家时,秦家热闹的,跟过年似的。
还没进门呢,门房呼啦跑出一堆人来,打千的道喜的递帖子说话的,很是忙了一番,秦家父子方进得家门。
待到了主院,嗬,秦太太正陪客人说话哪,一屋子的太太奶奶们,见着秦凤仪,就如同取经路上的妖精见着唐僧肉一般,拉过来就是一通夸啊。
而且,不同于以往那种看父母面子夸孩子,不过面子情。
这回是真心实意的夸秦凤仪,那真是,一面夸秦凤仪,一面说秦爹秦娘有福,还有的太太奶奶打听秦太太是往哪儿烧香,咋把家烧得这般兴旺哩。
秦太太现在说话也不同以往啦,现在都不自觉就把下巴翘得高高的,得意都从眼睛里满满的溢出来了。
秦太太听着大家的奉承,给她们指点了几个烧香的地方。
这些人到底还是有眼力,知道秦家必然事多,把礼放下,见了回文魁秦举人,便告辞了。
秦太太连忙拉了儿子与自己一道坐榻上,问丈夫,方家肯定也热闹的紧,方公子中了解元,比咱家更得喜庆。
秦老爷笑道,人多的很,亏得我们去的早,还说了会儿话。
要是这当口去,怕是方公子想跟咱们说话,也顾不得。
秦太太满面笑意,咱家也是来人不断,几个管事都忙得团团转。
可得安排好茶水饭食。
秦老爷道,人家好意过来,可不能怠慢了。
秦太太笑,这我能不晓得?放心吧,今天来的多是邻里亲朋,还得是离得近的,知道咱阿凤中了的。
我这都招待好几拨了,他们也知道咱家这些天热闹,我已是说了,过几天咱家摆酒请客。
还有些咱们平常多来往的买卖家,听说咱阿凤中了文魁,打发伙计过来的。
但凡是伙计或是小厮过来的,一人一个红包,咱家正遇喜事么。
秦老爷笑道,就该这么着。
这些摆酒庆贺的事,秦太太都心下有数,秦太太心里倒是有件要紧事与丈夫儿子商议,刚刚绸缎庄陈太太过来,说到咱们阿凤的喜事。
阿凤啊,咱也中举人了,这回去京城秦闱,能不能跟侯府说说,先把你跟李姑娘的亲事定下来。
哎,人家李姑娘,待你真是一片真心哪。
你今年十九,她小你一岁,也是十八的大姑娘了。
要不是为了等你科考,人家也耽误不到这会儿。
嗯,我已经跟方爷爷说好了,赶明儿我就再拿着婚书过去,让他把媒人那里给我签了。
只是可惜珍舅舅任满回了京城,他这回京城也好办,过些天咱们也就去了,介时还得请他保媒。
秦太太道,聘礼我早预备好了,到时装船上带到京城便是。
只是一样,你这成亲,是我去还是你爹去呢?秦凤仪道,当然都去啦。
咱家就我一个儿子,我定亲,你们能不去?再说,还没见过我岳家那一家子哪。
这正式提前,还不得见见?秦太太立刻表态,我在家倒没什么事,就是你爹,生意没什么要紧的吧?秦老爷笑,什么生意也要紧不过咱儿子啊。
爹,可得提前说好啊,你去了可别结巴。
哈哈哈。
秦凤仪说着一阵笑,跟他娘学他爹与方悦说话的样儿,秦凤仪笑,平时见方爷爷都好好儿的,跟阿悦哥反而结巴起来了。
秦老爷笑骂,我原没事,都是你笑的。
说儿子,以后在外头,可得给你爹我留面子,知道不?你爹我现在是举人爹,以后也是有身份的人了。
一家子笑一回,就到了午饭的时辰,厨下是使出浑身的本事做了一席好菜呈上。
自家大爷中了举,阖府都有赏不说,主家这样的兴旺,他们做下人的也体面不是。
接下来,秦家的主业就是接待过来贺喜的客人,以及家里的摆戏酒庆祝之事。
秦凤仪特意打听了方家摆酒的日子,晚了方家一日。
方家摆酒时,他早早过去帮着招呼客人,还见到了扬州章知府。
秦凤仪很喜欢这位文质彬彬、雅致俊俏的章知府,他考秀才时就是章知府批的卷子。
方悦与秦凤仪给章知府见了礼,章知府笑着扶他们一把,今天我来吃酒,不讲这些虚礼。
章知府身为地方父母官,最喜方悦这般少年才子,拍拍方悦的肩,勉励道,解元郎,明年我就等着听你的好消息了。
方悦笑道,承大人吉言吧。
秦凤仪在一边道,章大人,你也鼓励鼓励我啊。
章知府笑道,你不用鼓励,我就知道阿凤你是奔着状元去的。
秦凤仪眉开眼笑,一幅路遇知己的模样,道,别说,以往我都觉着扬州城没人能理解我,想着古人的话‘知音世所稀’,真是有道理。
今见着大人,这突然之间,我就圆满了。
阿凤,你这马屁,我都受不住。
章知府大笑,问他道,我今天来解元家里吃酒,阿凤,你这没中解元,是不是就不打算摆酒了?没,阿悦哥今天摆,明儿就是我家。
章大人,你要有空,可得过去吃两杯,我家里备了好酒。
章知府笑,不成,没人给我送帖子,我不做恶客。
秦凤仪立刻从怀里摸出份烫金大红请帖,双手递了上去。
章知府伸手接了,打趣道,你这突然亮出来,把我吓一道,以为是你成亲的喜帖呢。
明年!大人,明年我成亲,您可得来。
大家说笑一回,方悦迎了章知府进去说话,秦凤仪仍在门口帮着迎客,秦凤仪拉过隐在后头的方灏,你是不是傻呀,知府大人来也不知道说句话。
方灏闷闷地,也不说话。
唉呀,我真是求你了,我要知道你这鸟样,真是宁可举人让你中。
方灏道,你少胡说,我根本不是因为落榜的事。
不因这个,还因什么?方灏哼唧一声,秦凤仪道,要不是今儿得帮着阿悦哥迎客,我非抽你不行。
诶,我说秦凤仪,不就中个举人,看你横得。
我就不中举人,也是这么横!秦凤仪说他道,我早就想说说你了,都在扬州城住着,西边儿开生丝行的董家的儿子,这回也是秋闱落榜,你没瞧见人家。
咱们看榜的那天,你一落榜就脸发灰的回家去了,董秀才挨个给我们中了的贺完喜才走。
你等着吧,阿悦哥家摆酒,他一准儿来。
你虽不是他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也别学那等小家子气。
落榜怎么啦,你别看我在榜上就心里不痛快。
我是那样的人?你早就是那样的人,小时候考试,抄你一下都不让抄,生怕我考得比你好。
秦凤仪道,你是不是觉着,我以前纨绔,这突然中了举人,叫你面子上挂不住了。
你是凭自己本事中的,我也只有佩服的。
是你自己念书不用心,你怪不了别人。
我不用心?我天天去的比你早回的比你晚。
方灏就是这点不服啊,明明自己很用功,竟然考不过小白痴。
那有个屁用!公鸡还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呢。
小时候就这样,惯会装个乖样。
桌上摆着书,俩手就钻桌子底下捣鼓玩意儿。
你说,你真用心看书了?方灏不说话了,正好来了贺喜的客人,秦凤仪朝他腰眼捅一下,恶狠狠道,快去迎客!方灏给他捅到麻筋,整个人一哆嗦,他要不上前,生怕秦凤仪再捅他,上前相迎,一看,方灏的脸当时就黑半截,不是别人,正是秦凤仪刚刚说的生丝行的董秀才。
方灏因出身书香门第,很有些酸生气,一向不爱跟商贾打交道。
当然,秦凤仪除外,他俩自小不对付。
方灏正不乐意迎接董秀才,没想到,董秀才更是个极品,只是与他虚应两句,就直奔秦凤仪,亲热的与秦凤仪打过招呼,笑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
秦兄,你什么时候到的?接着把秦凤仪从头到脚夸了一回。
方灏道,里头宴席已备,董兄进去吃酒吧。
董秀才道,那哪儿成,正是忙活的时候,咱们不搭把手谁搭把手。
方灏笑,刚阿悦哥还念叨你呢,章知府听说你要来,也说要见你。
董秀才一听,立刻精神百倍,笑道,成,那我就先进去同府台大人和解元郎打个招呼。
兴冲冲的进去了。
秦凤仪说方灏,你这不挺机伶的吗?方灏恢复以往那股子又酸又傲的气场,我用你个小白痴指点。
看你,你以后得叫举人老爷。
老爷你个头。
方灏虽有些小矫情,也还好,道,阿凤,你这么爱听人拍马屁,你怎么这么不喜欢董秀才啊?我不爱那容易得的马屁,专爱你这种不情不愿的马屁。
方灏气得,真拍他屁股一下,秦凤仪跳起来,指着方灏,你可真大胆。
我到了京城,非告诉我媳妇不可。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
俩人说说笑笑的迎接客人,方灏那低沉的情绪总算好些了。
其实,他与秦凤仪同岁,不过十九,在他这样的年纪,就是方悦也没秋闱呢。
偏生方灏运道不好,遇着秦凤仪这种朋友。
给秦凤仪一比,方灏原本的出众也不显了。
好在,他不是钻牛角尖的人,就是三年后再考,他也不过方悦的年纪。
待晚上方灏回家,方大太太正跟丈夫夸儿子哪,因着落榜,这几天总是没精打采,你说把我急的。
阿悦大喜的日子,这样招待客人可不成。
结果怎么着,我从那边府里出来,好些人夸咱们阿灏,说这时候就看出业,还是咱们本家的爷们儿,做事肯尽心。
方灏心说,他又不是不知轻重,阿悦哥大喜的事,他自然尽心。
方灏进去,他娘又把他夸了一顿,方大太太道,你明天要没事,就跟你爹去你舅舅家一趟,商量下你妹妹的喜事。
这急什么,表兄刚中了举,必然要去京城春闱,春闱后再办喜事,双喜临门。
你不懂。
方大太太道,明天跟你爹一道去啊。
方灏道,明天我没空,明天是阿凤家摆酒,他与我说了,要我过去帮他招呼。
看我,真是忙糊涂了。
阿凤家明天摆酒啊?方大太太笑,那就这么着吧,你去阿凤那里,他家别个都好,就是人少。
我与你一并过去,这几天,秦太太正得意呢。
我是不爱看她那张得意洋洋的脸,主要是阿凤那孩子,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