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某翻出卷轴之后,就丢给了白玉堂和展昭, 两人一人抓着一边将卷轴展开。
小四子坐在书堆上, 仰着脸看卷轴的内容……卷轴很长, 上面画着人,总共十三个, 画工奇好。
这十三人中,五女八男,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黑巾蒙面, 发式装扮各有不同, 但是每个人的左臂上都有一个护腕,黑金护腕上, 有一个暗红色的蜘蛛纹标记——正是恶帝的章纹。
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 一起抬头看公孙某。
公孙某瞟了他俩一眼, 靠在书堆上, 对着二人微笑,杀手。
很有名么?展昭问, 不记得有什么十三人组成的杀手组织。
呵呵。
公孙某笑着点了点展昭, 你这么好的人都能在开封混得风生水起, 赵祯的确是个好皇帝啊。
展昭和白玉堂都有些不解——怎么扯到赵祯身上了?这十三个杀手,都是朝廷养的杀手。
公孙某脸上笑容敛去,皇家养出来的怪物。
难怪从来没听过, 都是被抹杀了存在的杀手吧?白玉堂又去看那张卷轴上的画像,恶帝城是源于这十三个人么?所以目的是复辟前朝?展昭问。
呵呵。
公孙某伸手把打瞌睡的小四子抱过来搂着摇啊摇, 边不紧不慢地说,知道一只怪物是怎样形成的么?展昭和白玉堂有些茫然。
公孙某见小四子已经睡着了,就不晃了,靠着书堆,让小家伙趴在自己胸前,轻轻拍着背,要养一个高手很难的,一百个小孩儿里也未必有一个天赋惊人的,小时候一样教,长大之后成不成才谁都不知道。
要培养一个像你们这样的人才,需要多少投入,你们可知晓?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的确是很有道理。
公孙某看着趴着酣睡的小四子,脸上的笑容有渐渐恢复,就从这么一点点儿的时候开始,好好教导他,教他道理,教他武功,教他学问,还要教他为人处世。
等他长大一些,到世俗里浸染,要从旁提点,花费十几年,二十几年,看他在世间安身立命。
除了亲人,还要师父、朋友、对手……这是养一个人。
无论是出生幸还是不幸,要长大都不容易,要成才更难,能够长大并且出人头地的,都付出了许多艰辛。
展昭和白玉堂都点头。
一个人付出许多艰辛,是为了什么?公孙某冷笑,谁都不想被当做棋子用过就丢弃,问题是……用过就丢还是好的,就怕连过去一并抹杀了,你活得那么幸苦,到头来却不如没活过,谁碰到这种事,都会变成怪物的。
展昭和白玉堂看着那份卷轴,想了一会儿,问,这些杀手,是被皇家抛弃的人么?这支人马是专门负责暗杀的,都是皇帝的亲信。
公孙某捏完小四子的手又去轻轻戳他鼻头,边说,想排除异己的时候用他们,杀鸡儆猴的时候用他们,所有脏活都让他们干了,可到头来却成了惑主的恶党被铲除。
展昭和白玉堂都皱起了眉头,原来如此。
这帮人本是孤儿,十三个人里头有一个类似大哥的人物,姓朱,因为善于布局,性格邪恶而被人称为恶蛛,这十三人,也被知情人称为恶蛛组,知道恶蛛组的人并不多。
最终恶蛛被处以极刑,据我所知这十三个人都死了……而且都是惨死。
那样的一生,从开始到结局,都是如此的悲惨。
展昭仔细看那些人手臂上的章纹,恶帝城的纹身图案也都是在左臂上,这应该不是巧合。
可能还有不为人知的事情发生,从恶蛛到恶帝,应该也有什么理由在。
白玉堂问,为什么恶帝城会占了鹰王朝的故土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争夺天下?为当年不为人知又被背叛丢弃,抹杀存在价值的恶蛛组复仇?复仇的话……是不是找错对象了?展昭问,以恶帝城现在的规模……似乎没那么简单。
两人说着,都去看公孙某。
这会儿,小四子被公孙某捏了两下鼻子就醒了,往前拱了拱,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搂着老头的脖子继续睡,睡梦中还迷迷糊糊说了句爹爹不准欺负九九。
公孙某眼底流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来,伸手轻轻摸小四子的头,低声自言自语一般,果然把牙尖嘴利那点去掉,就可爱多了。
展昭和白玉堂听得一头雾水。
公孙某抬起头,问,你俩的龙,还能多载一个人么?我可不重。
展昭惊讶,前辈要跟我们去黑风城?嗯,这宗祖有点儿好玩儿,没准我能帮上忙,事情也是差不多道头上了,你们日后估计也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老爷子微微一笑,再说我也好些年没出门了,想去西域逛逛,顺便见见我那乖孙儿。
展昭和白玉堂都一脸不信任地看公孙某,公孙不应该是你重孙儿么?小四子突然醒了,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果然是亲的,爹爹也不会数辈儿!公孙某伸手拍小四子的屁股,不要学那只狐狸牙尖嘴利!有公孙某这个无所不知的万事通跟着自然是好的,展昭和白玉堂决定休息一晚,明天就动身回黑风城。
……深夜,黑风城内。
赵普正坐在帅案前看一张地图,公孙抱着个瓜,从帐外走了进来。
如果你觉得赵家军主帅是在帅案边正襟危坐就错了,公孙进帐篷瞄了一眼就嫌弃脸——这位金印大帅这会儿就穿着件黑色的睡袍,光着个脚,靠在椅子上,双脚就架在帅案上。
公孙歪头看了一眼凳子腿儿,赵普也不愧是有功夫的,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一条腿是着地的。
赵普一撩眼皮,瞄见公孙抱着个西瓜站在那里,就问,吃瓜啊?公孙将西瓜放到帅案上,伸手要去拿赵普的新亭侯来劈瓜。
赵普差点让他逗喷了,你别把我帅案给劈了。
说完,九王爷往前一倾抬手一拍那瓜,西瓜裂开……均匀地成了八瓣。
公孙拿起一瓤来,暗赞赵普这劈瓜的功夫真是一流!九王爷依然躺回去考好,一抬手……一片西瓜到了手里。
王爷吃瓜不吐籽,奇奇咔咔一片都啃完了一张嘴往外连续不断喷瓜籽儿,跟个熊孩子似的。
公孙瞧着他怎么瞅怎么不顺眼,抬脚踹了一脚那根唯一着地的椅子腿……踢完之后,就见公孙扔了瓜捂着脚尖直蹦。
赵普让他逗得哈哈大笑。
公孙找了张椅子坐下。
赵普问他,这么晚还不睡?公孙郁闷,他也想睡,可小四子不在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坐立不安。
赵普知道他想儿子,就问他,对了,那几位老爷子都在说你像谁来着,是不是有什么亲戚?公孙一耸肩,谁知道呢,应该没有吧,我爹和爷爷都过世早,家里倒是有兄弟,不过我很早就离家了,关系一般。
你家除了你之外,其他也有出神医么?赵普好奇了起来,突然很想打听公孙的事情。
公孙摇摇头,这倒不是,虽然也都是念书人,不过都干别的去了,他们都有家业要继承。
赵普好奇,都是兄弟,你没有继承家业么?本家没有,就一套离本家很远的,静湖边上的小别院,不过我跟小四子住足够了。
公孙无所谓地说。
你家不是大户人家么?为什么就给你一间小院?赵普好奇,你该不会跟我似的跟自家老爹是对头?那倒不至于。
公孙摇摇头,我爹不疼我倒是真的,连看都不怎么看我,我记忆中总共也没跟他说过几句话。
为什么?赵普不解,你爹不会是个练武的吧?公孙眯着眼睛瞪他,我爹也是郎中,家里算是世代行医,虽然都不是什么神医。
哇……九王爷一惊一乍的,莫非你爹嫉妒你有才华?公孙无语地看他。
没理由啊!九王爷怎么都想不通,你要样有样要才有才,天底下的书呆子不都崇拜你么?你爹凭什么不疼你疼你兄弟?他人呢?我帮你揍他去!公孙让赵普气乐了,我爹早死了不跟你说了么!九王爷也是气糊涂了,那你娘和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呢?我娘过世得也早,我都没见过我爷爷。
公孙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堵心事,撇撇嘴不往下说了。
赵普小心翼翼瞧着他,怎么啦?有人欺负你?我替你……公孙踹了他一脚,你当我是软脚蟹?谁都能欺负我啊?那你干嘛一脸不高兴?公孙瞧了赵普一会儿,低声嘀咕了一句,我家里有个规矩。
赵普挑挑眉,示意公孙继续说。
我不准给我爷爷上坟。
公孙说这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委屈。
赵普一愣,皱眉,不准你上坟是什么道理?别人都能去。
是啊。
公孙说起这事儿也是不满,每到清明节就特别尴尬,感觉我是捡的似的,家里祖上的坟都不让我上!我连我公孙家的祖坟在哪儿都不知道,谁都不告诉我!赵普倒抽了口冷气,那样子像是要提着新亭侯跑去绍兴府找公孙家亲戚理论。
公孙对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早就不在乎了。
你不生气?赵普问,没去问过?没准真不是亲生的呢?是亲生的没错,我跟我兄弟还有我爹长得都挺像的,别逗!公孙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是真心讨厌我。
什么意思?赵普不解。
我爹死的时候,连送终都没人通知我。
公孙淡淡道,后来我知道了,也赌气不去送葬,心说你们都不拿我当公孙家的人那我就不去了,有什么了不得的呢,就当自己是捡的呗。
可丧事都办起来了还是没人来叫我,我觉着也太不像话了,就跑去了……谁知被撵出来了,老宅闭门办丧事,据说是我爹的遗愿,一切从简,谢绝吊唁。
这么大户的人家,白事办得寥寥草草不成体统,为此我大哥被街坊邻居指指点点好些年。
赵普觉得诡异,我跟我爹那么不对付还参加葬礼了呢,你爹莫不是江洋大盗隐姓埋名的?。
最后我也心灰意冷了。
公孙叹了口气,不过我爹离世一年之后,有一天,大哥突然来找我。
赵普眯眼,你没拿煤球砸他出去?公孙瞄他,那意思——你想听不想听啊?别打岔!赵普把话憋回去继续听。
大哥说,本来这事情他是不能说的,爹交代他到死都不能说,还让他发过誓。
但是他怕我心里有心结,所以忍不住还是来告诉我了。
公孙道,他跟我说,家里不是排挤我,也不是爹不疼我,这么对我是有理由的。
他说,爹其实很关心我,是不得已才疏远我,具体原因是家族秘密,关系到我的安危,所以他不能说。
他只求我不要记恨也别难过,记得爹那么做是不得已的,是为我好就行了。
赵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就说那么奇怪,那你听了之后,觉得好些了没?公孙一耸肩,我听了这话的确是舒坦了不少,而且大哥完全没理由骗我,对他也没好处。
那你没探究过究竟是什么家族秘密么?赵普问,不好奇?公孙望望天,谁有那功夫?那会儿小四子刚领回来,我自己都不到二十呢,你知道一个大男人养个娃有多难么?还好小四子小时候不闹腾,我有时间都用来养儿子和研究医术了,谁管什么家族秘密不秘密,多大点事儿!赵普含笑看着公孙,点点头。
干嘛?公孙瞄他。
赵普笑着道,你别看是个书生,膀子细的跟筷子似的,性子是真豪迈!大爷中意的就是这点。
公孙见赵普顾着笑,瞅准机会突然一推椅背……哗啦一声,赵普从椅子上摔下来了,趴在地上吼,竟然偷袭我!公孙一看得手,乐坏了,怕赵普报复,捧着西瓜就跑。
九王爷从地上爬了起来。
帐篷外,站着乘了好久凉的贺一航溜达了进来,瞧了瞧从地上爬起来的赵普,啧啧摇头,你也是了不得哈!赵普拍拍睡袍上的灰,听不懂的样子,啥?你这独腿凳子功我军营众将都偷袭过多少回了,哪个成功过?我都没法让你摔下来,今天公孙这轻轻一推就让你摔个脸朝地啊?贺一航拿起桌上一片瓜啃,你这戏码跟当年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都有一拼,也亏得你丫不是个皇帝,不然铁定是昏君!赵普笑嘻嘻一脸的厚颜无耻样,甩着袖子大摇大摆往外走,大爷我就乐意摔个脸着地,咋地?!贺一航无奈摇头,想收拾一下帅案,一眼瞟见了赵普正在看的那张地图。
副帅将地图拿起来看了看,有些纳闷——赵普怎么想起来看这张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