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从没追过星,不能理解小姑娘们见到本命时激动得要晕过去的心情,但此刻她确实呼吸困难,神志空白,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马上就要昏迷倒地的感觉。
……楚河看着她,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微笑又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五分钟时间可以吗?——凤凰明王完全忘记了上次他在莲花座前展颜一笑,当场把十八金身罗汉抽晕了过去,连降三世明王都失手把战戟砸自己腿上了的事情。
老板娘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半晌她摇晃几下,一头栽倒在地不动了。
凤凰明王:……完全凝固的场景中,周晖从座位上起身,穿过死寂的咖啡店走上前,牵着楚河的手把他拉回座位按下,顺手从邻座小姑娘那里摸了顶帽子给他扣上。
你输了,他微笑道。
楚河一个字都不说,面无表情坐在那里,拒绝与外界交流。
周晖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并不在这个时候逼他,只微笑着转身打了个响指。
啪的一声整个咖啡厅如同被打下了激活的开关,所有人都如梦初醒,恍惚望着周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周晖又把楚河的帽檐往下拉了拉,才转身走向吧台——他走起路来的姿态如同一头在丛林间漫步的野豹,悠闲、矫健而有力,虽然也引来不少目光,却不像凤凰明王法相降世那样夸张。
走到吧台前的时候老板娘正从地上爬起来,满面疑惑的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就摔倒了。
周晖伸手扶起她,笑容仿佛揉碎了夏日最绚烂的阳光,浓郁的荷尔蒙气息熏得人脸红心跳,连开口时声音都充满了磁性:您好——老板娘通红着脸拢拢头发,那一瞬间她找回了自己十八岁少女时代的感觉:您、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是的,我想找您打听个人。
周晖摸出照片给她看,彬彬有礼道:这是我的两个朋友,我们去后面厨房聊好吗?转身的瞬间周晖在背后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楚河别过脸,装没看见。
·与此同时,咖啡厅楼上的办公大楼顶层,廖亮坐在有着落地大窗和观景台的豪华办公室里,一动不动的看着相框。
照片已经老旧,撕痕弯曲微皱,能看出当年撕的时候有多小心翼翼,生怕损坏了那个人的半点衣角。
他抚摸着相框上冰凉的玻璃,当年洒在这张照片上的热泪已经无踪无迹,然而他还能想起那天深夜,自己把车开到山顶,独自一人坐了整整一夜,那种随着夜风冷到骨髓里的伤痛和绝望。
有一种痛苦不会随着时间消退,它会一直陪伴着你,根植在你灵魂深处,随着时光的推移生生不息。
你该下去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
廖亮木然抬眼,办公桌边突兀的竖着一面小镜子,镜子里正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是个非常美艳的女人,满头银色长发,眉梢眼角风采浓郁,即使面若冰霜都无法减少她的万般风情。
然而廖亮注视她的时候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只沙哑道:一定要去吗?你这几天收集到的魂魄阳气太少了,再拖下去的话,路晓晨的尸体可就腐坏了——人界的尸体保存技术还是有很多限制的吧。
廖亮略微一迟疑:但我听说,凤四组长之前是天道的明王,实力非常强……正因为如此,他的魂魄阳气才足够你所需要的量。
女人顿了顿,换了个诱惑的语气:不用担心,天道明王也是有区别的。
凤凰虽是太古神禽,却是因为被佛祖抚养长大才受封的明王之位,并不如密宗五大明王的战斗力那么霸道;再加上他神禽真身俱毁,现在是数千年来最虚弱的时期,不像你想象得那么难对付。
但是如果他动怒……你只是要从他的凡人身躯中分出一缕魂魄,又不是要杀他,有什么难的?再说万一出事还有我帮你,如果你还犹豫的话,时间可就来不及了。
廖亮脸上浮现出挣扎的神情:但上次那个酒吧MB就变成了跳尸,甚至惊动了那个传说中的周组长——听到周晖的时候女人骤然一静,眼底闪烁着复杂的光。
半晌她冷冷道:抽魂时总有意外。
我只是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才来帮你,但如果你凡事都畏首畏尾的话,那就什么都不要做了。
廖亮咬牙片刻,似乎在脑海中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良久后他目光落向手上的相框,喉结剧烈滑动了一下,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思念终于迫使他下定了决心。
我去。
他直直站起身:已经开始了,就不能结束……我去。
·咖啡厅后厨里,老板娘容光焕发坐在周晖对面,声音至少比平时柔和三倍:这两个人?我记得啊。
你知道我们这栋大楼里有个廖氏风险评估公司嘛,老总据说挺有背景,红三代还是军三代来着?每次过来买咖啡咱们这儿小姑娘都上赶着服务。
然后那天廖老总和照片上这两个人一起过来,结果竟然打起来了……周晖讶异道:怎么打起来的?不知道,他们三人坐在后面谈事情,气色都不太好,看着就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我们都不敢上去听。
然后中途这两个年轻人站起来要走,廖老总就拉住了这个——老板娘指指照片上的路晓晨,说:拉住这个以后,另外一个回头就是一拳打在廖老总脸上,然后就打起来了。
她看看周围没人,凑过去八卦道:依我看这两个年轻人是一对,他们来的时候是拉着手的。
姓廖的呢,应该是挺喜欢其中的一个,但想拉没拉住,反而被另一个打了——哎哟,那天把我们这桌椅打翻了一地,警察都过来了……过来把人都带走了?周晖问 。
哪能呢,那廖老总可是红三代。
老板娘指指照片上的博超,说:就带走了这个先动手的。
警察对姓廖的可客气了。
周晖唔了一声,指着路晓晨:那么这个人呢,跟姓廖的走了?没有,警察走后他揍了姓廖的一拳,然后就冲出去了。
老板娘似乎对同性三角恋八卦非常回味,甚至那天损失的桌椅都没太放在心上,只一个劲追问周晖:——这两个人真是你朋友吗?后来怎么样了,姓廖的棒打鸳鸯把他俩拆散了吗?周晖默然看着照片,上面两个年轻人相视而笑,无忧无虑,他们本该有光明的前程和快乐的一生。
没有,他们都死了。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有些情人是拆不散的。
他伸手在老板娘面前打了个响指。
后者一愣,随即视线恍惚,神智昏沉,慢慢倒在桌子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周晖站起身向外走去,突然手机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他一看号码,接通问:犼三?于副他们找到凤四算出的仓库了,果然在离廖家不远的地方,我刚才在里面晃悠呢。
司徒英治在电话那头啧啧有声,说:我擦你真应该过来看看——地上墙上全是血,两个人怎么就能流出那么多血来?——两个人?是啊,不仅你们调查的那个路晓晨是在这里死的,刚才在水泥墙里又找到了那个博超的尸体。
已经快腐败完了,估计死了有俩月了,啧啧真可怜……我是不懂这个,不过于副叫来的警察说这个仓库就是博超被害的第一现场,至于路晓晨倒说不准。
周晖皱起眉:怎么说不准?没有尸体,水泥墙里只有博超,没有路晓晨——真特么是对苦命鸳鸯……周晖若有所思,想起博超是两个月以前被害的,路晓晨却死在一个月前,碰巧的是死亡地点又一样,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路晓晨的尸体应该被姓廖的带走作妖去了。
他顿了顿,沉声道:你随便从一组叫两个机灵小伙子,去查廖亮最近一个月来的行踪。
我怀疑除了那个跳尸之外,他还害死了更多人。
·咖啡厅卡座中,楚河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廖公子?廖亮一身精工细作的笔挺西装,比那天在廖家见面时坐立不安的模样顺眼不少,可见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话是有道理的。
然而再好的装束都掩盖不住他憔悴的气色,不知是不是夜不成寐的原因,眼底甚至有浓重的青黑。
凤四组长,他有点不自然的笑了一下:您怎么在这?我办公室就在楼上,下来喝杯咖啡,真是巧啊。
楚河放下手机,轻轻靠到椅背上,上下审视着面前这个男人,半晌才问:你怎么认出我的?——凤凰明王本尊的容貌真是太有震撼性了,然而伴随美貌而来的是冰冷的压迫感。
廖亮小拇指神经反射般颤动了一下,随即貌似不经意的把手压在桌面上,笑道:几年前您没离开特别处的时候,有次在军委我们远远碰见过一面,有幸目睹过您的真容。
不过当时我还是个学生,现在样子改变了很多,您不记得是正常的。
他拿过卡在桌边的茶水单:您想点什么?我请。
楚河说:不用。
廖亮自己点了杯摩卡,把茶水单还给服务生,又道:其实我一直很想请您吃饭表示感谢,那天如果不是您,我已经被跳尸……还连累您受了伤,现在手怎么样?好了。
楚河漫不经心道,你花了两百万,不用再请我了。
不不,那是不同的,不能说花了钱就能随意让您受伤……廖亮突然有点卡壳。
正常情况下这里不该用敬称,不管是拉近关系还是存心勾引,一用您,整个意境就变得不伦不类了。
然而廖亮太有钱又太有势,从来只要他勾勾手指头,就有大量美貌男女主动爬上来勾搭,所以他其实并不太会搭讪的技巧。
何况楚河就算状态再差,整个人的气势也是在他之上的,他做不到若无其事用平等的叫法来称呼对方。
廖亮略一迟疑,他裤兜里那面冰凉的小镜子就动了动,仿佛在催促。
我……曾经在王府井一家法国餐厅有投资,那里的红酒和海鲜都不错。
廖亮心一横,咬牙笑道:这周末,怎么样?您有时间吗?楚河盯着他,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仿佛这才觉得有点意思了。
我没时间。
他慢悠悠道,接着在廖亮急切想要开口前打断了他:——廖公子,恕我直言,你现在这个样子……他顿了顿,饶有兴味道:是在勾引我吗?服务生过来送摩卡,杯子放在廖亮面前,而他毫无反应,只愕然看着楚河。
楚河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像是对感情敏感的人。
不论是人身还是本尊,他天生冷淡的神情都是从心底里表现出来的。
他应该属于十分封闭自我、对周围事物懒得理会的类型,哪怕爱慕者跪在脚下顶礼膜拜,他都不应该有半点留心才对。
您怎么……廖亮狼狈道。
你对我大概有点误解。
楚河望着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像你这样的人我见过很多了,绝大多数都比你有权有势,而你最多只是一个技术拙劣的模仿者而已……不用脸红,过两天我就忘了,没关系的。
廖亮不知所措,下意识捂住了裤袋。
镜子冰块般的温度让他一个激灵,藉以寒冷恢复了一丝镇静,他又想起楼上办公室里那张泛黄的旧照片。
——确实,他和那个人从来没有单独留过影,唯一一张合照,是把中间的博超撕出去后拼贴而成的。
这个悲哀的事实,让他突然从绝境中升起了一股孤注一掷的勇气。
……其实,我想约您单独出去,还有另外一件事……廖亮慢吞吞道,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一个帮助过我的人,想让我给您带一个消息。
他抓住镜子,从裤袋中拿出来,递到楚河面前。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显得有些怪异,因为他拿镜子的手在微微颤抖,由于太过用力的原因,指甲甚至都泛出了白边。
楚河低头望向镜面。
那一瞬间廖亮几乎已经做好了这位传说中的凤凰明王暴怒而起,像武侠小说中的高人那样,光天化日之下把自己一掌拍死的准备——他知道镜子里这个来路不明的神女很强,但她到底能不能摆平凤凰明王,真是老天都不知道的事。
廖亮的脸因为僵硬而非常怪异。
然而紧接着楚河抬起头,表情如常:——周晖的裸体我见过,女主角也是个熟人,但这种床照不应该是拿去勒索周晖吗?他指指镜面上纠缠在一起的男女,道:拿给我干什么。
廖亮并不完全了解镜子的玄机,愕然低头,却镜面倏而变化,成了一头银色长发的美艳神女。
她给廖亮的印象是始终都很冷,不是楚河那种任何事都没什么兴趣、因此对一切都很随和的淡漠,而是真的寒冰凛冽,仿佛时刻裹挟着风雪的气息。
但是现在,她望着楚河的目光却有些不一样的东西,似乎有种强烈的厌恶和憎恨从冰冷中满溢出来,让她的眼梢眼角闪动的光芒都令人更加不寒而栗:这面镜子,能让人看到心底里最隐秘的恐惧。
她勾起一丝诡谲的笑容:好久不见,凤凰明王,所以你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呢?楚河与她对视,有几秒钟两人都没动作,紧接着他猝然出手,猛刺向镜子里神女的咽喉!然而雪山神女动作更快,镜子刹那间化作无数碎片,纷飞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闪电般擦过楚河指尖。
——那真的只是非常、非常轻微,甚至很难察觉到的触碰。
但下一秒,楚河体内从指尖处被她勾出一丝光晕,色泽殷红如血,转瞬就消失在了镜面碎片中。
莎克提——!楚河暴怒起身,咖啡厅里众人愕然回头相望;下一秒,周晖从身后按住他肩膀,一掌将半空中所有镜子碎片化作了齑粉!——轰!呼啸飓风平地而起,瞬间撼动整座建筑,剧烈动荡中所有人惊呼倒地;漫天暴雪卷起目瞪口呆的廖亮,千钧一发之际将墙壁轰然撞塌,凭空消失在了大街上!楚河追出去两步,停在了坍塌的墙边。
只见街上车辆警报四起,路人纷纷惊恐驻足,无数车辆同时响起刺耳的喇叭;咖啡厅里所有人趴在桌下,瑟瑟发抖不敢动弹。
廖亮想要复活自杀的恋人,雪山神女莎克提便提出帮他,利用他来接近你,借机从你魂魄中勾走一丝真火。
周晖从楚河身后走来,用力拍打一身的墙灰,冷冷道:他们肯定去廖家了,妈的,那倒霉催初恋的尸体一定藏在那里。
楚河微微喘息,问:你看见那面镜子了?看见了。
周晖淡淡道,不是……你想象的东西。
你呢?楚河没有立刻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竟然不是我以为的东西。
第36章 好好看看吧,凤凰明王最真实又最黑暗的秘密北京市的天空早上还阳光明媚,中午刚过,乌云便迅速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遮天蔽日的巨大黑幕,压在了这座两千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头顶。
山雨欲来风满城。
仓库门窗紧闭,大锁把门,昏暗的灯光下所有人挤在一起,脸上充满恐惧的表情。
只见窗外挤满了影影憧憧的人,在阴天里仿佛一个个灰色的鬼影。
它们一边发出呜咽声一边伸手抓挠门窗,铁质卷帘门已经被抓出一道道痕迹,玻璃窗因为裹着防盗网暂时还幸免于难,但听那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估计也坚持不久了。
司徒英治蹲在仓库角落,撕下衬衣绑住鲜血淋漓的右手臂,叹道:这可是爱马仕啊……那个被他救了的小警察感激涕零站在边上,第一反应是谢谢三组长衬衣我会赔您的,紧接着听到爱马仕三个字,登时五雷轰顶:司、司徒组长——不关你的事,司徒英治说,是我疏忽了,没想到烂成那样的尸体还能尸变。
于靖忠面沉如水的夹着烟,问:外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哗啦一声锐响,卷帘门又被抓出一条长长的刮痕,眼看着就要破了。
所有人惊慌失措调转枪口,前面那两个一组组员还撑得住,后面那些警察就干脆怕得连枪都拿不稳了,几个新人哆哆嗦嗦,眼看着就要走火。
——也难怪他们,本来被借调过来查仓库杀人弃案,谁知尸体刚从水泥墙里卸出来,突然外面天色阴沉乌云密布,凄厉的鬼哭从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一群不人不鬼的东西突然从土地里爬出来,摇摇晃晃包围了这座废弃仓库。
一群警察哪见过这阵势,联想能力丰富点的顿时就想起了最新上映的生化危机丧尸围城,要不是看司徒组长和于副主任都顶在前面,保不准当时就能吓尿了裤子。
这位倒霉老兄——司徒英治指指身后那几乎烂成了骨架的尸体,说:两个月前在这里被杀之后,有人在他身上作了法,以他为阵眼做了一个极其厉害的四方走尸阵。
这座仓库附近恰巧有片晚清时期的乱坟岗,深埋于地下的尸骨被阵眼所吸引,从土地中缓慢爬向仓库,就是现在外面包围我们的东西了。
这个阵法的目的是什么?于靖忠问。
凝聚死气,以这座仓库底下的地脉为传输管道,将死气传输到主阵人手中。
如果不是我们把尸体从水泥墙里卸出来,七天内方圆千里内的尸体都会爬到这里,凝聚出的死气量是极其骇人的,如果统统放出来的话,足够像雾霭一样笼罩半个北京城了。
于靖忠眼皮直跳:那姓廖的不过是个红三代,吃饱了撑着吗?还是要夺朝篡位啊?!司徒英治却摇头道:这个四方走尸阵的厉害程度不是你能想象的,你看尸体聚集的速度,我都做不到这个程度,起码也是周老大的水平了……姓廖的背后应该还有更大的黑手操纵这件事,他本人不过是个被利用的卒子罢了。
外面拖沓的脚步和抓挠声越来越密集,于靖忠抬头环顾,问:你通知周晖没?我刚才给他发了消息,他说他大概找到了主阵人,但目前分不开身来我们这边,派了一组的人来接应。
司徒英治若有所思道:现在最关键的是搞清对方收集这么多死气要干什么,还有,怎么破掉这个四方走尸阵呢……他刚想去尸体那边再找找灵感,突然门外响起一声暴躁凄厉的嘶吼,紧接着咣当!卷帘门被撞得巨响!最前面一个小警察当即拿不稳枪,砰!的一声走了火!我X——几个人同时怒骂,只见玻璃应声而碎,几只黑色枯手同时从防盗网中伸进,抓住离窗最近的警察!小警察爆发出惨叫,下一秒,于靖忠丢掉烟头一脚踩熄,从后腰掏枪,直接点射,十余步外一枪将枯手打断飞了出去!小警察连滚带爬摔倒在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卷帘门被无数双死尸的枯手推动,轰然整块塌在了地上!无数烂得不成样子的腐尸一涌而入,几个开枪不及的警察瞬间被抓住,有的几乎就被腐尸们整个淹没了。
仓库里顿时枪声大作,人人都在咆哮着拼命扣动扳机,然而很多腐尸被打中后只是向后仰倒,过一会又能摇摇晃晃缺胳膊少腿的爬起来,根本无法从数量上减少它们。
激烈的枪声中很快有人子弹告罄,几个腐尸趁机爬上来抓住一个警察的腿。
两步以外,于靖忠抡起枪柄把扑向自己的腐尸砸得颅腔粉碎,然后扔掉空枪,徒手抓住企图撕扯那个警察的腐尸,砰!一声重重砸到墙上,腐尸脖颈顿时九十度直接掉了下来。
于副!那警察感激道,然而下一秒更多腐尸嘶吼着爬来,无数狰狞可怖的脸几乎是互相拥挤着伸到了他面前。
低——头——!怒吼由远而近,一个一组小伙子几乎是踩在所有人肩膀头顶上冲来,脚不点地凌空而起,一条雪光夺目的绞颈索出现在他手上。
只见绳索首端绑在他四根指间,尾端扇形横扫,卷起冲天腥血,十余个腐尸的头颅便被活生生绞断飞了起来!然而这还是没用,聚集在门外的腐尸已经超过上千具了,还有更多的正从地里源源不断破土而出。
司徒英治一把抓住于靖忠推到自己身后,根本来不及管其他人,抬手便发出一声直入云霄的尖啸。
下一秒,闪电从乌云中劈下,被他当空接住,如同耀眼到极致的长鞭,抖手向腐尸群中一甩!滋啦——!电流肆虐,腐尸如镰刀下的稻田般扑倒,瞬间清空了大片区域!电流焦臭和腐尸烤熟的焦腥浓烈冲天,不少警察当时就吐了出来。
刺目的亮光中,球形闪电呼啸冲撞,所到之处腐尸化作焦炭,甚至将远处几个刚从土里爬出来的尸体直接打成了两段!我留下殿后!司徒英治拽着于靖忠大吼:你带着人快跑!叫一组的人来破阵!于靖忠耳朵被闪电震得流血,来不及回答,伸手指向他身侧。
司徒英治转头一看,只见球形闪电终于爆开,将十数个腐尸炸得粉碎,残肢断骸中水泥地上竟然被炸出了一个大洞,黑黝黝的直接通向地下。
——这应该是之前就挖好的,表面用水泥浇灌堵住,被电击后轰然坍塌露出了里面的地道。
来不及!跑不掉的!于靖忠一边用力抹自己耳朵里涌出的鲜血,一边大吼:全部下去!司徒英治害怕地道里会遭遇主阵人,到时候带着一群凡人,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远处腐尸还源源不断聚拢而来,简直就跟土地里成串成串的萝卜一样杀之不绝,如果留在上面的话这些人同样一个也活不了,只得转头向其他人厉声喝道:于副殿后,我打头阵!——跟紧我!腐尸再次摇摇晃晃聚拢而来,司徒英治翻腕从虚空中一握,手中顿时出现了两把长刀,左手那把扔给于靖忠,右手眨眼间将前面几个尸体劈得四分五裂!漫天残肢中他如闪电般穿过血雨,冲到地道前纵身一跃。
剩下的警察简直没命般跟着他狂奔,紧急关头中根本刹不住,在地道前连滚带爬成串摔了进去。
殿后掩护的于靖忠险些被腐尸包抄,几乎是堵在尸体丛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又把在地道前嘶吼转悠的两具腐尸横劈砍翻,才满头满脸都是血的飞身跳进地洞里。
瞬间他脚下一空,耳边风声呼啸,半秒后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紧接着被七手八脚的扶起来。
于副怎么样?没事吧,没事吧?于副站起来擦了把血:同志们辛苦了,今天所有事件列入绝密等级,请各位同志配合国安特别处的工作,保密条例常记心中……司徒?你干嘛呢?只见地道下是一个狭窄的石室,可能只有城乡结合部公寓地下室的大小,勉强能站下七八个人。
石室在东面收缩,形成又一条地道向深处蜿蜒,司徒英治正站在入口处,望着深处的黑暗,身体挺直一动不动。
于靖忠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在看什么?……司徒转过头,面色苍白得可怕:现在上去还来得及吗?于靖忠一愣,只听地道里传来滴滴水声。
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而阴森的气息如无形的巨蟒,从地道另一端蜿蜒而出,笼罩了所有人。
于靖忠只觉得胸腔被重压,呼吸困难,回头只见所有人都靠在了土墙上,个别胆子小点的已经腿软站不住了。
流水声越来越近,几秒钟后一缕黑水从地道中流出,在碎石和土块中蜿蜒,汩汩流到石室里。
司徒盯着那黑水,一字一顿道:——死气海……退后!他骤然抬头怒吼:退后!不要沾到这水,退后——!所有人仓惶退去,然而已经晚了。
刚才被他救下的那个小警察站得较近,没反应过来,黑水已顺着地缝流到了他鞋底。
半秒钟后,小警察发出一声瘆人的惨叫,只见他从脚往上飞速融化,骨头如雪遇沸水般消融,露出来的皮肉都成了可怖的黑色!司徒英治扑过去就要砍他腿,但已经来不及了。
小警察倒地抽搐,全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败成骨,短短几秒之内就完全融化在了满地血水中!所有人惊慌失措,惨叫着连连后退,生怕不断蔓延的黑水沾到自己鞋底。
司徒英治飞退至刚才跳下来的地道口,大概是宁愿出去带着一帮凡人杀腐尸也不愿意留在这里面对死气海,然而下一秒,地道里传来一个浑厚而阴沉的声音: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司徒英治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转头望去。
只见地道中出现了一个全身火红的男子,三面八臂,手执战戟,赤足踏在泥土上,炙热霸道的气息如烈火般扑面而来。
降、降三世明王……于靖忠奇道:你说什么?火红男子走出地道,站在石室中。
恐怖的死气海水从他身后涌向地面,势头越来越大,几乎汇聚成了一缕小溪。
他长得实在太畸形了,就像庙里的金身像直接活了跳下来一样——但这种长相放在庙里是庄严威重,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就是恐怖片了,几个警察简直叫都叫不出来,扶着石壁一个劲打抖。
密宗五大正牌明王之一,阿閦如来教令轮身,比凤凰明王的地位都高……司徒英治牙齿咯咯作响,颤声问:像您这样的天道强者,竟然到人界来滥杀无辜积累死气,到底是想干什么?!降三世明王每张脸上有三只眼睛,中间那张脸的竖瞳立起,居高临下望着他们。
在他的目光中,这些下界凡人都如空气般可以忽略不计,只有僵尸修犼的司徒英治,好歹能算一只卑下与猪狗等同的低等生物。
真是不巧,死气海本是用来对付另一头更强大的魔物……降三世明王顿了顿,淡淡道:不过,既然都是四恶道的低等种族,本座就先降服了你吧。
司徒英治瞳孔紧缩——下一秒,沉重战戟破空而来,瞬间刺到了眼前!·——轰!廖家别墅地面剧烈震动,摆设砸碎一地,楚河猝然扶住手边的巨大落地镜。
上次来他家不是这样的啊,周晖摸着下巴,望向大厅周围:莎克提对镜子有这么热烈的爱好吗?楚河面无表情道:不知道,跟她交往过的是你又不是我。
只见占地面积二百平方米、高度超过六米的大厅内挂满黑色帷幔,帷幔上又悬挂着无数巨大的镜子。
这些镜子不留半点缝隙的占满了视野所及的所有天花板和墙壁,不论从哪个角度抬头,都能看见成千上万无数个自己,顶着一模一样相同的表情,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周晖默然片刻抬起头,周围无数个周晖也同时调转目光:可是,跟她有婚约的是你啊。
我只是接盘侠而已。
楚河冷冷道。
周晖:……周晖抓抓头发,向周围走了几步,似乎想找出隐藏在镜子里的暗门。
但这其实是徒劳,因为光线在几百面大镜子的反射下弯折反复,极度扭曲,很多东西在几步外就难以发现,视线范围中除了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人影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东西。
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崩溃,心理素质弱点的这时候肯定已经吓疯了。
楚河用力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低垂目光不去看镜子,问:要不要先退出去?不行,不搞定莎克提的话那个四方走尸阵没法破,虽然不知道她搞这些幺蛾子是干嘛,但死气积累多了会有很大麻烦。
周晖围绕大厅走了一圈,重重叠叠的镜子中穿梭着搜寻通道,又说:而且她收集了那么多尸体,又拿着你的一丝魂魄,我担心……话音未落,突然所有镜子中同时响起一个冰冷的女声:真是厚此薄彼啊,周晖。
跟我交往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么上心呢?楚河和周晖同时抬头,只见无数巨大镜面中,雪山神女莎克提穿一身黑袍,披着丰厚的银色长发,居高临下望着他们,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周晖第一反应是去看楚河的脸色,但头一偏又顿住了。
莎克提……他缓缓笑起来,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记着,万一耽搁了你找新男友,可叫我怎么担当得起?女人的心狠总是源于感情,男人一旦心狠起来,却会格外冷硬到让人吃惊。
莎克提并没有露出受伤的表情,相反她还笑起来,似乎很愉悦:你还是老样子,连说话的腔调都没变呢……不过,你竟然当着凤凰明王殿下的面承认你我的前任关系,看来是对新感情很有信心嘛,真不容易啊。
她笑吟吟看向楚河,后者侧脸如冰雕一般洁白而生冷,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前任要有前任的自觉。
喔——你的意思是我不该回来吗?可惜千万年的轮回之苦也有解脱的一天,相比凤凰真身俱毁的你来说,重新拿回神格的我反而更强势一点吧。
莎克提俯下身,无数影像同时居高临下,千万双眼睛近距离和楚河目光对视,那场景真令人毛骨悚然。
上次我杀你的时候,你六识全封,神智昏沉,像一具既诱人犯罪又毫无反抗之力的行尸走肉,我让你拿刀刺向自己,你就呆呆的照做——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你真是比现在性感得多了。
楚河淡淡道:我黑历史那么多,你说哪一段?他并没有恢复到人身,还是本尊真容状态,凤凰明王难以形容的慑人容貌近距离直面着雪山神女。
两张以美色闻名九天十地的脸,几乎面对着面,在剑拔弩张中又给人一种奇妙而诡艳的美感。
只是‘那么多’么?你整个人就是黑历史组成的吧。
然而莎克提立刻直起身,重新恢复居高临下的姿态,目光中浮现出一点幸灾乐祸。
再如何隐藏也无法抹去的出身,不可告人的龌龊秘密,千百年来内心隐秘的反复折磨……我听说孔雀明王曾杀上三十三重天去吞佛,以至于受到了天谴?追根究底来说,其实是你在一切发生的最开始,就造下了不可挽回的因果吧。
说到最后她虽面对楚河,目光却若有所指的望向周晖:——难怪心甘情愿替孔雀明王接受天谴呢,因为你心里知道,该受天谴的就是你自己啊。
周晖微皱起眉,感觉到她话里明显的暗示,半晌后狐疑的看向楚河。
楚河却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他脸微微侧着,落发挡住了眼神,看不清楚此刻是什么表情;但牙关又咬得是那么紧,以至于连下颔骨,都显出一种没有血色的冰白和僵硬。
你还想再杀我一次么,莎克提?许久后他终于开了口,嘲道:如果你真这么强,为什么还要问魔尊借这座千度镜界?色厉内荏的本质还是和当年一样啊。
出乎意料的是莎克提不以为意——或者说当楚河失去自控说出这句话时,其实就已经在无形中落到了下风的地位。
她甚至有点戏谑的摇了摇头,说:想不到你连千度镜界都认得出来,太难得了,这可是阿修罗道最机密的至宝之一呢……魔尊到底对你展示了多少宝藏啊,我都不敢想象他征服你的欲望有多强烈了,哈哈——说着她饶有兴致的向周晖一瞥。
楚河向周围一望,无数张相同的人脸回望自己。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上次见面时魔尊的实力那么强,甚至比自己用心头血献祭时,力量恢复得还要更快——确实和摩诃无关,而是因为他和雪山神女做了交易。
他借出阿修罗道秘宝千度境界,而雪山神女在强烈的复仇心驱使下,必定也交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那么魔尊知道你要用它来杀我吗?楚河冷冷道:——如果千度境界坏了,你拿什么去赔?雪山神女眼神一凛,紧接着只见楚河一步上前,飓风四起,白色法袍刷啦一声迎风而展,凤凰长枪裹挟着万丈闪电劈向无数镜面!雪山神女刹那间发出尖利的长啸!——大地震荡中,数百面沉重大镜移动、翻转,更多镜面从天而降,轰然落地,将整个空间划分为数块。
而凤凰长枪的电光经过成千上万次反射,交织成足以将视网膜灼伤的雪亮光网;随即在空间的层层重叠中,瞬间被抛入到异度虚空里去,化作了夺目的光弧。
周晖面色剧变,但空间交错重叠中根本来不及赶上,数块巨镜当空而落斩断前路,将他困在了原地。
——凤四!你应该感谢我吧,莎克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作为前任,对老情人真是仁至义尽啊。
周晖回头盯着她:你到底想干什么?!莎克提不慌不忙,在镜子里坐了下来。
她红唇丰润胸脯耸立,黑袍下露出交叠的雪白双腿,简直妩媚勾人到了极致,但周晖目光坚冰般没有半点变化。
真伤人啊,枉费凤凰明王还那么介意我们交往过的那一段儿。
你知道他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你我在一起吗?周晖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别开玩笑了,他最隐秘的恐惧是这个?他这个态度让莎克提微有不悦:为什么不能?堂堂凤凰明王,太古神禽,差点成佛,三十三重天上待了上万年,曾经普渡血海直至成空,你告诉我他还拽着多少年前那点事不放手?周晖如同听笑话一样,靠在镜面上居高临下盯着神女:要说他心里有芥蒂还差不多,说恐惧……你太小看他了吧。
莎克提一动不动瞪着周晖。
在周晖面前,她似乎失去了对楚河步步紧逼的气势和把柄。
……我早该知道,在你心里凤凰明王就是神坛上完美无瑕的幻影,他那真实黑暗的一面不管怎样你都装看不见……也罢,你不是不相信吗?莎克提在镜面中伸手一点,对面巨镜中她的影像突然消失。
黑暗迅速泛起漩涡,从光线投影中张开无形的巨口,将这块狭小空间内每一块镜子都吞噬殆尽。
周晖猛然转身,黑暗空茫的异度空间中,仿佛一切都消失了。
紧接着,不远处突然泛起柔和的白光,如层层绽开的莲花般放大、消退,光芒中浮现出三十三重天上巍峨壮丽的佛堂。
周晖的瞳孔微微张大。
——只见空旷的殿堂中,一个雪白袈裟的幼小身影,面容稚嫩而沉静,正跪坐在佛祖金碧辉煌的莲花座下。
那是幼年的凤凰明王。
——即使在三十三重天上,知道的人也不多了。
莎克提从黑暗中探出身,俯在周晖耳边,妩媚的声音几乎能滴下水:好好看看吧,凤凰明王最黑暗的秘密……看过后你就会知道,他为什么要恐惧你离开了。
第37章 没有人知道凤凰获明王尊位的那一刻,其实他在哭。
万里佛国,无边莲华。
年幼的小凤凰跪在佛前,俯身上香,站起身。
雪白袈裟如流水般拖曳在地,柔软的黑发垂落在身侧,起身时带起幽幽的暗香,如同莲花在黑夜中的水面上无声绽放。
大殿黑暗处无数双眼睛窥视着他,窃窃私语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响起。
然而凤凰闭上眼睛,面容沉静,手中轻轻拨过一颗纯青色琉璃佛珠。
阿凰。
凤凰回过头,只见大殿门口的光芒中站着一个男子,反光中看不清面容。
小凤凰明亮的眼神中浮起一丝羞涩的笑意,他转身走向那男子,将柔嫩的小手递给他,轻轻道:释迦。
须弥山上,琉璃长道,九重天阶一级级蜿蜒而下,隐没在云层中。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着手,凤凰仰头望着身边的男子,问:释迦。
嗯?跋提尊者说,凤凰本是分开的,我应该有一个兄弟,是真的吗?释迦沉默片刻,反问:你怎么看?……我不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释迦双手搭在小凤凰肩上,俯身直视着他如水般清明的大眼睛,柔声道:不是真的,我捡到你时,你只是一个蛋罢了。
小凤凰茫然回望。
释迦说: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相信我就可以了。
三十三天上的小凤凰,总是一个人待着。
他从不和人说话,也不搭理任何人。
很多时候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你,垂下眼睛,一个人走开,擦肩而过时不发出半点声息。
他每天去佛前跪经,一个人来,一个人走,檀香缭绕中安静得如同一缕烟雾。
调皮的小沙弥曾拦住他,问:你为什么总一个人呀?……听说你有极恶相,是真的吗?小凤凰盯着脚下的地面。
他的面容从未动过,不言不笑,如同玉雕。
小沙弥们等不到回答,嘻嘻哈哈的又散了,他便继续迈出佛堂,向无边无际的云海拾级而去。
尊者们高居于莲花座上,发出的感叹充满慈悲,然而没有人听得见。
本来应该有两只的,破壳而出的却只有……据说是凰把凤吞噬了,因此出生时便是极恶之相,破壳的那一瞬就降下了九十九万雷海天劫……是真的吗?连雷海天劫都没能把极恶相劈得灰飞烟灭?莲花座上沉默半晌,跋提尊者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凤凰涅槃而不死,执念、怨恨和疑问会随着不吉祥的极恶之相,一世世永远轮回下去……小凤凰坐在玻瓈塔顶,双手托着雪白的腮,望着脚下璀璨如银河般的漫天星海。
一个男人轻轻走到他身后,坐下来,从身后按着小凤凰的肩:在想什么?……没什么。
凤凰转身伏在他怀里,静静睁着黑白分明如水银般的大眼睛,披散的鬓发下露出一小块青痕。
男子伸手撩开他头发,问:这是怎么回事?……降三世打我。
他找我说话,我不理,他就打我……凤凰转头看着男子,小声问:降三世会成佛吗?男子失笑问:你害怕他有了高强的法力后,会更欺负你?凤凰垂下目光。
他的眼睫极其纤长,落下时在鼻翼两侧铺下一层扇形的影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碎的珍宝。
你也会成佛吗,释迦?男子沉默片刻,道:每个人都发愿成佛,享受极乐与无边的寿命,但佛也是要经历佛劫的。
轮回为人或降下真身,解开漫长生命中滋生出的心魔,才能重归于莲座,回到至高无上的无色界天顶……不成佛的话,生命便有终结的那一日吗?是呀。
小凤凰抓住男子的衣袖:那,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吗?男子笑了起来,揉揉凤凰流水般柔软微凉的头发。
你是不死鸟,九天十地中,只有你是不灭的。
纵然归于三十三重天外的空虚之中,只要有涅槃之火,你都是不朽的存在。
凤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愣愣的望着男子。
九天长河灿烂的繁星皆尽倒映在他眼底,浮光掠影中分不清是水光还是星海。
我……我不需要那些,我有释迦就够了……男子伸手抚向他的眼梢,凤凰却突然化作幼年神鸟的原型,羽翼如最轻薄的霓裳,长长的尾羽在银河中划出绚烂的光芒,细碎星尘随长河一圈圈向天穹荡漾,最终温柔的飘落在男子肩上。
我有释迦就够了……嗯,男子抚摸凤凰柔软的翎羽,轻声道:你信我就够了。
·须弥山下冰天雪地,万古不变的寒风卷着白雪,呼啸着奔向天际。
苍茫冰原中,降三世站在一块露出雪面的黑色山岩上,居高临下望着山阶上一步一叩首,向遥不可及的山顶一步步走去的凤凰。
发大愿吗……他喃喃着道。
小凤凰全身挂雪,长发被雪水濡湿而显得愈发漆黑,贴在冰白的脸颊上,整个人如同随时能化入寒风中一般白得透明。
他上前一步,跪下叩首,又起身再前一步,再跪下叩首,如此循环往复不停不息,终于在不知几千次起身时踉跄一下,眼见着要摔倒下去,却被降三世从身后一把扶住了。
你在做什么?凤凰不言不语,轻轻挣脱,跪下又一个头,起身再向前一步。
喂!降三世大声道,你在发什么愿!没听见我问话吗,喂!他从雪地里冲上去,挡在凤凰面前,然而小凤凰只是绕开他,又跪下了个头,继续向前进。
他的眼底除了这亘古不变的风雪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
降三世气急,又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
然而凤凰在重压下还是向前走了一步,一点一点顿下身,除了因为抵抗重压格外缓慢之外,甚至连低头的角度都没有半点变化,似乎挡住他的降三世,和这世上所有的阻碍和因果,都没有任何不同。
你干什么!你在发什么愿!降三世两手都抓住他肩膀,用力之大连他自己的脸都涨红了:风雪太大了,你叩不到山顶的!放弃吧!他力气极大,凤凰终于动弹不得,站在那里摇了摇头。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同意吗?要么这样吧,反正我是要成佛的人,你要发什么愿干脆来拜我……小凤凰抬起手,抓住他扳着自己肩膀的手腕,一寸一寸迫使他松开。
他的手指是那么冷,带着骨髓里终年萦绕不去的寒冰气息,仿佛血管里流淌的都是不化的碎冰。
降三世大骂一声咬牙挣脱,冲动之下想上去打他,但紧接着只见他擦肩而过,轻声道:我要发的愿,也是成佛,你办不到。
声音出口就飘散在了呼啸的风雪中,降三世一愣,回过头。
只见凤凰摇摇晃晃,在雪地里磕头,前进,又起身磕头,再前进,一步步远去了。
·那也许是降三世明王记忆中,最漫长,又最短暂的一条路。
很多年后他回忆起来,印象中都只有漫天飞舞的碎雪,呼啸而去的寒风,以及前方袍袖翻飞清瘦幼小,一步一叩首的那个孩子。
凤凰在天光乍破时重归三十三重天。
他站在佛堂大殿前,高高的莲花座上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诸位尊者神态各异,一齐低头俯视而来;凤凰裹挟着满身冰雪气息,仰头与满天神佛对视,冰化成水从发梢和衣角上滴滴答答落到地上,他站立的脚下是一片小小的水洼。
降三世站在他身后的大殿外,停下了脚步。
尊者问:你所发何愿?凤凰答:愿成佛。
你自己成佛?愿释迦成佛。
满天诸神俱寂,三十三重天上鸦雀无声。
降三世站在门外,震愕的睁大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尊者的声音才从虚空中响起:众生渡尽,地狱成空,你所愿者方能成真;若你有此心,便去血海罢。
凤凰跪下,叩首,转身向远方九重天外的地狱道望去。
那里有饿殍遍地,有厉鬼地狱;有无尽的惨嚎和哀鸣,有漂浮着腐尸的八千丈血莲花池。
凤凰鬓边冰雪未消,面色苍白清冷,直直的跨出殿门。
——你要干什么?你不能去!降三世冲上前,一把拦住他吼道:血海有数之不尽的顶级大魔,就算是凤凰你也回不来的!千万不要去!然而凤凰只看了他一眼,目光亮得可怕——那是一种体力完全虚脱过后精神还极度强盛,一旦下定决心就天崩地裂不为改变的光芒。
降三世心生不好:凤凰……凤凰推开他,摇摇晃晃走了两步,突然滑倒在九重天阶的玉台上。
是终于支撑不住了吗?降三世大步走去,刚想把他扶起来,身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了他,随即把小凤凰抱了起来。
降三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子不知从何处现身,正冷冷盯着自己。
那目光如有万千威仪逼迫而来,金刚嗔怒当头压下,无穷无尽的浩瀚之力迫使降三世后退数步,惊疑不定的愣在了原地。
男子抱着小凤凰,转身消失在了虚冥之中。
·三百年后,凤凰下三十三重天,驾临四恶道,直奔血海。
消息传到魔道时,罗睺已败,婆稚已败,佉罗骞驮已败,毗摩质多罗已败;大阿修罗王率众赶到血海,只见红烟蒸腾覆盖天空,沸水奔涌淹没大地,凤凰祭出天道法相,左手持纯青色琉璃佛珠,右手持银白长枪,一枪便将无数大魔拦腰斩成了碎块!血海剧烈震荡,巨浪翻滚直至天边,无数海底大魔冒出头,在残肢断骸中发出恐怖的尖啸。
太古凤凰——!大阿修罗王勃然暴怒,喝道:你做什么,快滚出四恶道——!凤凰一枪横扫,天崩地裂中将凌空而降的巨大魔蛇九头尽斩!大阿修罗王化出二万八千由旬高的真身,一脚踏入血海,海水只到肚脐;又抬起大山般的手掌,一掌便遮蔽了日月。
大地化作黑暗虚无,冰冷的血水倒灌天幕,阿修罗王九头千眼口吐烈火,咆哮声震动九天十地:太古凤凰!今日便是你的死期——!血海正中,白袍少年冲向天穹,左手佛珠在狂风中化作了巨大而华美的纯青色长弓:——今日地狱不空,便是我的死期。
少年停在高空,伸手从身体里缓缓抽出一根鲜血淋漓的凤凰骨。
大阿修罗王愕然瞪眼,却只见少年痛苦的喘息着,搭弓拉弦,弓弦如月,凤凰骨泛出清冷锋利的华光。
下一秒,他松开手指。
骨箭势若流星,破空而来,一箭便将大阿修罗王死死钉在了血海中!地动山摇的巨响中,血海地底迅速开裂,无数魔物还来不及冒头,就被瞬间吸入了地底。
大地震造成的海啸遮天蔽日,阿修罗们纷纷惨叫,奔跑,无数人推挤着掉进了血海。
浪头如大山倒塌般当头而来,带起大浪的九头婴发出尖叫,张开密密麻麻三千骨翼,在狂风中当头扑向凤凰!凤凰十指迸裂,抓紧长弓。
今日我将渡尽八千丈血莲花池……少年深吸一口气,徒手抽出第二根犹带血肉的凤凰骨。
他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因为剧痛而战栗、颤抖,扣住弓弦的手指却如同万年坚冰,坚定安稳,天崩地裂而不动摇半分。
——释迦,他低声道,从此地狱,再无血海。
他一松手,凤凰骨斩风破浪,将顶级大魔九头婴当空爆成了绵延万里的壮观血花!凤凰在血海中连抽十二骨,大魔尽斩,血海平定,地狱万魔俯首皈依。
直到第十二箭出,金色佛光突然如利剑般劈开九天十地,将四恶道完全笼罩在了无边佛音之下——所有人抬头,只见天穹仙鸟飞翔,莲华盛放,在六道至高无上的三十三重天顶上,浮现出了须弥山巍峨壮丽的神像。
那是诸佛归位的华光。
——有人成佛了。
凤凰长长的、彻底的吐出一口气,咽下满口炙热的血腥,伸手将被血浸透的长发撩到耳后,望着漫天佛光,展颜一笑。
——香象佛国,无边莲华,便都在此时此刻的这一笑里了。
·凤凰缓缓从血海中走上岸,突然看见满地魔物碎块中,还有一个灰衣阿修罗站在龟裂的大地上,直直望向自己。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阿修罗,大概资历很浅,满头满脸都是魔物的腥血,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火热。
对凤凰来说他连半点威胁都算不上,少年的目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顺手将长弓化作一根纯青色发带,随意在沾满鲜血的长发上一绑,捡起银白长枪走向远处。
然而那阿修罗却突然在身后道:——为什么不杀我?凤凰没有回答。
身后静了片刻,那人大声道:我的名字叫梵罗!……关我什么事……凤凰这么想着,并没有记住这个名字,在混合着铁血气息的风中走远了。
·回到三十三重天上后,凤凰却发现,陪伴自己长大的释迦完全消失了。
佛堂中不再有他的身影,莲花座上也没有他的佛像,须弥山上到处都找不到他的气息,这个一手把小凤凰抚养长大的男人,在无边的孤独中唯一陪伴了他数百年时光的男人,竟然就这么消失了。
他是怎么了,成佛的时候出意外了吗?归于三十三重天外的虚空中去了吗?凤凰全身战栗,站在空无一人的殿堂中,突然起身就往外跑。
然而刚跑下玉阶就迎面撞上降三世明王,神智混乱中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你怎么了?降三世明王愕然道,对他伸出手。
凤凰并没有像平常一样把他视若无物起身走开,而是直勾勾盯着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
降三世明王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模样,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凤凰?你到底怎么了?……释迦不见了。
半晌凤凰终于发出声来:他……他人呢?你说谁?释迦啊……把我养大的释迦啊!降三世明王震惊看着他:你是太古神禽,谁能养你?两人对视片刻,降三世明王还想说什么,凤凰却突然起身把他一推,向佛堂踉跄奔去。
佛堂之上香烟缭绕,跋提尊者高居莲花座前,半赤袈裟,双目微合。
凤凰跪在冰凉厚重的纯金地砖上,声音嘶哑犹如喉咙含血,问:释迦呢?跋提尊者轻轻拨动佛珠,大殿内只听一声声清响,除此之外静寂无声。
许久后尊者睁开眼睛,却并没有看下面跪着的凤凰,只说:佛已归入无色天中去了。
——超脱于三十三重天之上,固无色法,只存识心,谓之曰无色天。
凤凰嘴唇泛着微微的青白,仿佛连最后一丝血色也完全失去了:但释迦答应不离开我……我怎么办?我又是……又是一个人了啊!尊者发出一声听不见的叹息,缓缓消散在檀香悠远的白雾中。
你从来都是一个人,除你之外,是没有人看得见释迦的……你的修为太低了,凤凰。
太古神禽,怀极恶相,若不能全心全意皈依我佛,来世必再成佛劫之始……凤凰张大眼睛,一缕黑发贴在雪白的侧颊上,神色无助而凄惶。
回去吧,小凤凰。
待你修成大智慧大功德身,可授封明王之尊位时,再来须弥山顶见这满天神佛罢。
跋提尊者一挥袍袖,凤凰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转眼间已被移出佛堂,金碧辉煌高耸九霄的大门发出沉重的轰响,在自己眼前缓缓的合上了。
·从那天起,凤凰开始跪经,闭门不出,于三十三重天上绝迹。
没有人再见到他,没有人再听说过他的消息。
他们传说凤凰在那棵最大的菩提树下修行,终年长跪,从不起身;他们说他的头发长到落地,雪白的衣裾铺陈到水边,每念诵一句经文,水面便开出一朵美丽的莲花。
久而久之,成琉璃仙境,无边莲华环绕。
每个人都悠然神往,但那是三十三重天的禁地。
——那只凤凰现在怎么样了呢?降三世明王有时会想。
那只目中无人的,淡漠无情的,又固执到让人忍不住可怜他的……凤凰,现在怎么样了呢?·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时光如飞梭,白驹过流年。
地狱的八千丈血莲花池又灌满了,腐肉散发出恶臭,魔物在血海中嘶吼,连须弥山顶的佛堂前都听得到。
跋提尊者去普渡众生,回来时经过地狱道,将宝瓶落在了血海中。
因为宝瓶里封印着无数血海大魔,尊者便问诸菩萨、明王与罗汉,谁能把血海万丈波涛中的宝瓶取回来?诸罗汉先试,皆尽铩羽而归;诸明王又行,也都纷纷失败——血海已成汪洋之势,无数恶鬼怨灵在其中哭号游弋,要找出那只小小的宝瓶,比大海捞针还难。
其余尊者便提议,凤凰曾清空血海斩尽大魔,何不令其降临地狱道一试?跋提尊者迟疑良久,最终还是命降三世明王去召凤凰。
降三世明王在上千年漫长仿佛没有尽头的时光后,再一次见到了那只目中无人的,骄傲又固执的小凤凰。
他走进三十三重天的禁地,碎玉般的小河围绕一棵巨大菩提,树下跪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多少年了,头发已如瀑布般垂落在地上,雪白衣裾向四面八方盛开,宛如一朵开放了千年的睡莲。
多么可怕,他想。
过千年而不变,时光无法影响的美丽容颜,与其说是上天的恩赐,倒不如说是诱人飞蛾扑火的罪恶之相吧。
跋提尊者的法器宝瓶掉在了血海里……降三世明王将来意简单说明了,注意看着凤凰的表情——从那张淡漠的脸上其实什么都看不出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凤凰还能听得见别人说话吗,还是他已经彻底成佛,融入了这菩提树的一部分?然而他没有等太久。
凤凰睁开了眼睛,眼睫下流动着如水般的华光,向他缓缓伸出手:借我把刀。
降三世明王一愣,还是解下后腰的镶宝匕首递了过去,就见凤凰拔出刀锋,一手抓住长发,反手割断。
……你!凤凰站起身,将半长的碎发随意绑起,道:走吧。
·凤凰第二次下血海,四恶道震动,阿修罗族人人逃散,血海水被无数从深处浮起的大魔搅得开锅一般沸腾。
然而凤凰在血海边站了半晌,没有动刀兵。
他直接走了进去。
三十三重天上人人悚动,紧接着,就在凤凰足尖触碰到血水的刹那间,脚底突然绽开了一朵雪白的莲花!腐尸尖啸,妖物横行,小山般的魔在海面上挤挤攘攘;而凤凰向血海正中走去,每迈出一步,脚底便有莲花盛开,托着他行进在红烟浩淼的海面上。
在他身后,一道长长的莲花路绽放在四恶道最深的地狱里,前方是更为险恶、暧昧不明的未来。
——竟然是步步生莲,三十三重天上,降三世明王听到身后有人感叹:这,这分明是要成正佛了啊……不知为何降三世明王突然感到很不满。
他别开目光,强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凤凰走到血海中央,捡起宝瓶,转身折返到岸上。
他视周围形态各异的千万大魔如无物,回到三十三重天将宝瓶交给跋提尊者,神色平静,退到一旁。
跋提尊者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问:你的执念还是没有变吗?凤凰说:我要见佛。
尊者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余韵似乎还在空气中飘荡了很久,才说:那你来吧。
·佛堂大门在关闭了上千年后,终于再次对凤凰打开。
然而踏入门槛的时候他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数千年前那个幼小的自己,还跪在前方的檀香缭绕中,心灵纯净面孔虔诚,手里有一串常年摩挲而温润透明的琉璃佛珠。
他有些迷茫,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站住了脚步。
前方金身佛祖像还是坐落在那里,神情慈悲又威严的俯视六道芸芸众生,成千上万年来都没有变过。
以往无数次他跪在这座像前,满心敬畏和诚服,从未抬头仔细看看佛祖的面容;然而今天他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连最细微的轮廓都要深深刻进脑海里去。
半晌他看着那座金像,轻轻叫了句:释迦……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一个伴随他长大的熟悉的声音道:你终于明白过来了,阿凰。
凤凰回过头,动作因为僵硬而有些战栗。
释迦站在一步以外的地方,从面孔到装束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上千年的时光都未曾流逝,中间多少血泪离散,都从来没有发生过。
凤凰张了张口,发出声音时泪水瞬间就涌了出来:——为什么?释迦抬手把凤凰揽到怀里,就像当年抚养和陪伴那个孩子一样,一下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
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佛也是要经历佛劫的。
轮回为人或降下真身,解开漫长生命中滋生出的心魔,才能重归于莲座,回到至高无上的无色界天顶……佛劫每一世应在不同的对象身上,有时是物,有时是人,有时甚至是妖魔或畜生;但不管如何,除了这一次外,以前从未有过佛劫连续多次应在同一人身上的事。
凤凰摇头,难以置信道:不可能,难道是我——是你的极恶相。
释迦说,未来连续三万年,佛劫全应在你的极恶相上。
凤凰终于踉跄软倒,跪在了纯金地砖上。
你……你知道我会去清空血海,他颤抖道,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难以置信:你以为我会死在那里……不,你是不死鸟。
释迦说,我只以为血海能耗掉你的极恶之相,但我没想到你用了更决绝彻底的方式。
他俯下身,拥住凤凰清瘦战栗的身躯,仿佛自己面前的还是当年那个孤独无助、无依无靠的孩子:抽骨的感觉是怎样的,疼吗?凤凰说不出话来,双肩因为强忍抽泣而颤抖。
下一秒,释迦徒手伸进自己的胸膛,从左肋下刺破血肉,抽出了一根金色的佛骨。
佛骨出体立刻化作一小段舍利,在佛堂中散发出奇异而绚丽的金光,被释迦用红绳穿了,像吊坠一样轻轻挂在凤凰脖颈上。
你留着吧。
释迦扶着他的肩,将挂坠左右仔细观察了一下,才看了看自己胸前:……原来是这种感觉。
凤凰控制不住剧烈的哽咽,他捂住脸,大颗大颗泪水从指缝间滚落,发出绝望的哭泣声。
释迦最后抚摸了一下他的脸,便站起身向金身大佛走去,却听凤凰崩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可是我爱你啊,我只有你一个了啊!释迦脚步顿了一下。
不要离开我,我不想一个人……凤凰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喃喃道: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小鸟出壳的时候会把第一眼看见的对象当做最亲的人,原来是真的。
释迦叹息道:但你以后的生命还很长……会分清这其中的区别的。
他走向金身佛像,随着虚空中佛光层层亮起,他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光芒里。
凤凰伏在了地上。
少年狼狈不堪,脸上泪水斑驳,喉咙因为嘶哑几乎咳出血来。
这幅模样如果被人看见一定会震惊到以为眼睛出了问题,然而凤凰浑然不觉,他甚至不在乎自己看上去有多么悲伤和绝望,犹如孤城前无可奈何退散的败将:不会的,我再也不会……再也不会爱任何人,像我这么爱您……这时佛堂外金钟敲响,足足九九八十一下,声音响遍六道,九天十地中震荡着佛音充满威严的回响:太古凤凰,普渡众生,荡平血海,佛法通达……以其悲悯慈爱,封凤凰明王!——没有人知道凤凰获明王尊位的那一刻,其实他在哭。
他的泪水落在庄严的大殿里,在厚重的金砖上,留下微小而毫不足道的湿迹;很快这湿迹就会干涸,消失,从此像蒸发在阳光下的水汽一样,再也没有人知道那段隐秘的往事。
就像没有人知道他青涩而幼稚的誓言。
我再也不会爱任何人,一如我爱你。
·千度境界中,周晖暴怒出手,将无数沉重的镜面击得粉碎!巨镜碎片暴雨般洒下,一丝殷红的凤凰魂魄从镜面中飘出,被雪山神女莎克提竭力抓到手里。
她带着嘲讽的冷笑,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话未出口就只见周晖发出愤怒到极点的咆哮,远处异度空间竟承受不住这飓风般暴走的能量,在轰然巨响中完全坍塌了!——凤四!周晖双目赤红,魔相尽出,天崩地裂中化作狰狞的巨型魔兽,獠牙中爆发出充满嗜血欲望的嘶吼:凤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