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邓凯文回忆起那段日子,觉得那可能是他人生头三十年中最平静、最安详、最愉快的生活。
就像一台已经连续超负荷工作了二十多年的机器,终于彻底得到了休息,一下子就懒洋洋的躺下来了。
他的家终于修好了,损坏的墙壁和玻璃都换了新的,警局和保险公司赔了一大笔钱。
他从兰德斯家搬回了自己家,行李包非常非常大——因为里边不仅装了换洗衣物,还装了兰德斯夫人特地制作的爱心酒味巧克力、柠檬起司蛋糕;食物盒子的缝隙中塞了一个可折叠可弯曲的超大重物,名字叫做米切尔?兰德斯。
米切尔死皮赖脸进了邓凯文的家门,从此以家庭的另一个主人自居,很快把邓凯文的家具全翻新了一遍。
某天当邓凯文进门的时候,突然发现脚踩在地毯上软软的,仔细一看才发现羊毛地毯被加厚了一层,到处是暖暖茸茸的驼色,整个房子看上去焕然一新。
又有一天早上,他在床上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米切尔穿着背心和工装裤,露出结实的肩膀肌肉,叼着铅笔拿着卷尺,在量卧室的长宽面积。
邓凯文走到他身后问:你打算干吗?米切尔回头给了他一个吻,说:我换个大点的床……你那床无法满足我的生理需要。
邓凯文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买个充气娃娃睡书房去吧你!那段时间偏巧,警局也没什么案子。
虽然反黑组几年如一日的忙,但是没什么大案要案发生,也就没什么需要S.W.A.T出动的地方。
模范警察米切尔天天上班摸鱼,一有空就溜到他顶头上司的办公室里,关起门来搞性骚扰。
跟普通S.W.A.T不同,邓凯文的职位不仅需要上一线,还要搞行政,总是有开不完的会、写不完的文件。
米切尔每天的任务就是来观赏邓凯文全神贯注工作的姿态。
俗话说认真的男人最性感,邓凯文本来就又禁欲又性感,认真起来的神态更是颠倒众生,米切尔每次一看就忍不住化身为狼,滴着口水往上扑。
邓凯文被扑了一次,整个下午没干活,晚上回家时坐在车里就睡着了;从此以后恼羞成怒,一看米切尔鬼鬼祟祟溜进来,就立刻抄起扫帚赶人。
偏偏米切尔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前一秒才被乱棒打出门,下一秒就能从窗子里爬进来。
仿佛邓凯文就像一块香甜的蛋糕,无时不刻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米切尔就跟偷蛋糕吃的大老鼠似的,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想着往蛋糕上边扑,挡都挡不住。
邓凯文终于忍无可忍了,某天在口袋里装了把手铐,米切尔刚蹭上来,还没来得及把温香软玉抱满怀,就只听咔嚓一声,手腕一凉——结结实实铐住了。
Kevin!米切尔惨叫,你不能这么对我!邓凯文把他往沙发上一推,轻蔑的笑道:你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嗯,起码也要剥光我的衣服,抽打我的身体,挑起我的兴致——哦这不用花什么功夫,只要看到你我就已经很有兴致了——然后我们可以一起享受一个重口味的午后……跟沙发扶手一起玩儿吧。
邓凯文微笑着打断了他,又粗又硬,你会喜欢的。
他说这句话的同时桑格斯推门而入,一下子愣住了。
……我、我是来送文件的……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三位警官面面相觑。
米切尔双手反铐在沙发上,一脸抖M的亢奋神情;桑格斯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红到耳朵根。
邓凯文默默的扭过头,捂住了眼睛。
伙计,你误会了。
他说。
……是,长官。
把文件放在地上,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退出去吧。
……好的,长官。
桑格斯放下文件,默默退下,还体贴的关上了办公室门;一秒钟后突然门又开了,特警队副队长的脸上有种破釜沉舟般下定决心的表情。
你们一定需要安全套吧,要我帮忙买一只吗?…………邓凯文突然一把掷出手枪,飞速旋转的枪管将桑格斯一头砸翻,紧接着磕到门板上,重重把门关上了。
门外走廊上传来一声沉重的闷响——那是桑格斯仰天倒地的声音。
给我老实呆着。
邓凯文冷冷的转向米切尔,不然我就把你那玩意儿割下来塞你嘴巴里去。
……米切尔瞬间闭紧嘴巴,惊恐的看着他。
年轻的特警队长捡起枪,走回桌边,打开电脑,很快便再次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电脑屏幕的荧光反射在他眼底深处,比钻石还锋利比冰块还寒冷,让人一看就忍不住要下跪。
于是米切尔就像遭遇色狼的小姑娘一样,在沙发上默默蜷缩了一整个下午……QUEEN SIZE大床运到家的当天,米切尔打电话给邓凯文,兴奋得仿佛吃了一斤春药:亲爱的,咱们的床买回来了!今晚回家have a try吧!我今天要很晚才回来。
……你干什么去?那一瞬间米切尔心里想的是难道你跟雷古勒斯在一起?,但是还没等他发作,邓凯文就低声道: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
米切尔一愣:你要去墓地吗?嗯。
……几点回来?说不准。
好吧,米切尔飞快的做了一个决定,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穿鞋子:你父亲埋在哪个墓地里?我跟你一起去看他!邓凯文稍微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了一个地址,在市郊比较远的地方:如果不方便的话就算了,你不必特意过来,晚上我可以自己叫车回市区。
不,这种时候我应该跟你一起!米切尔一边冲出家门,一边匆匆的挂上了电话:待会儿见!这时候已经是傍晚,虽然夏天刚过,天黑得不算早,但是开车到达市郊的时候太阳也已经下山了。
米切尔打电话确定了一下邓凯文的方位,然后便把车停在了墓地门口。
草地上大片洁白的大理石碑在暮色中拉出长长的影子,远处传来鸽子咕咕的鸣叫声,草丛里有小鸟拍打翅膀飞走的大片扑棱。
米切尔疾步穿过草地,很快在山坡上看到邓凯文背对着他,穿一身黑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衣摆在风中飘扬起来。
Kevin!邓凯文回过头,对他挥挥手。
米切尔跑上山坡,用力拥抱了他一下:抱歉来迟了,下班时间有点堵车。
没关系。
邓凯文说,目光转到墓碑上:我刚才还在跟我爸提起你,然后就听到你叫我的声音。
石碑的方向背对着夕阳,整体笼罩在阴影中,看上去模糊不清。
米切尔一直看着邓凯文,一向阳光灿烂的脸上竟然有种担忧的神情:如果你不好受的话,嗯,欢迎你今晚跟我一起回兰德斯家……不,很多年过去了,感觉已经淡了。
邓凯文说。
……你父亲很多年前去世的?嗯,十五年吧。
因为生病吗?还是……爆炸和意外。
邓凯文简略把他父亲当年的事情说了一遍,——我母亲给埃普罗当情妇的那段时间,我爸离开了家,从此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我也是后来才调查到,他在旧金山当了两年保镖,然后来了洛杉矶。
之后他死在一场银行劫匪爆炸案中,那是我十三岁左右时的事情。
刹那间米切尔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他突然对邓凯文那个所谓的母亲很好奇,好奇中又夹杂着微妙的愤怒。
她吸毒,虐待孩子,造成了父子分离,又给少年时代的邓凯文留下了一生的伤痕。
到底是怎样的女人,才能做出这么多错事来?他去世以后,我母亲便带着我来到了洛杉矶。
邓凯文耸耸肩:这就是为什么我当年在学校里一口东部口音的原因。
米切尔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视线偶尔落在大理石碑的照片上,突然那口气就再也没有吸回去。
最后一点残晖的映照下,那张照片中年轻的男人侧着脸,微微笑着,神情安详。
那眉眼轮廓让人莫名十分熟悉,米切尔突然俯下身,紧紧盯着那张照片。
你怎么了?等等!米切尔掏出手机,利用手机屏幕的光照着那张照片,一动不动看了好几秒,——Kevin……什么?米切尔直起身,难以置信的盯着他:我好像认识你父亲……邓凯文一愣:怎么会?他不叫墓碑上这个名字,但是我认得这张脸……我绝对认得。
米切尔再次用手机照了一下照片:我刚上中学的时候家里请过保镖,就是他!他还是我的武术老师!Kevin,你父亲是不是功夫很厉害?邓凯文惊讶的点点头:据说是。
那就对了,他当过我两年的保镖,每天接送我上下学,路上顺便教我几手基本格斗。
我记得他看上去相当年轻,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没结婚,但是他告诉我他有个儿子,生活在纽约。
邓凯文呆住了。
暮色笼罩着他们,风从草地上吹过,发出沙沙的细小声音。
他是怎么说我的……邓凯文轻轻的问。
他说那个孩子叫阿文,米切尔顿了顿,突然反应过来:你叫Kevin,那阿文难道是你的中文小名?邓凯文心里一时五味杂陈,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还看过你小时候的照片!对,那一定是你很小时候的,所以后来在学校我没认出你!米切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叫了起来:对!那一定是你父亲,我到现在都能回忆起他长什么样!他说过你母亲背叛了家庭,另外找了男人,还说他非常想你……别说了,邓凯文声音颤抖的打断他,别说了。
不,我必须要告诉你!米切尔一把抓住邓凯文肩膀,脸色严肃得可怕:Kevin,你父亲可能不是死于意外,当年洛杉矶那起银行爆炸案是有预谋的!邓凯文脸色猛的变了:你说什么?说来话长,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拣重点的说!一向冷静自持的邓凯文,此刻声音简直接近于咆哮了。
米切尔僵了一下,紧紧的咬了咬后槽牙,才低声道:这事牵扯到我家老头早年经手的一个贪污案。
你父亲是知情者之一,他在爆炸中身亡的时候,正巧是案件调查到关键的阶段。
你知道,我当时只有十四岁,这些细节都是我大学毕业当州警以后才慢慢调查到的……他是被灭口的?!我想是。
邓凯文死死拎着米切尔的领子,用力之大连手背都爆出了可怕的青筋:被谁灭口?!……亚当斯?希伯来,希伯来家族的骨干成员之一。
他是当时牵扯到贪污案的重要嫌疑人,而你父亲来洛杉矶之前,曾经在旧金山当过希伯来家族的保镖。
邓凯文急促的喘着气:可是你怎么能确定……我能猜到,米切尔打断他道,因为我家老头在调查你父亲死因的时候,亚当斯?希伯来派人往我家送了一大笔钱!邓凯文僵在了原地。
我当警察以后,曾经想调查一些事情,需要大量被警局封存的秘密档案。
所以我偷了我家老头的权限跟密码,调出了很多卷宗。
米切尔抓住邓凯文的手,一点点强迫他放开自己,这件事说来话长,咱们现在立刻回家,我慢慢给你看档案。
邓凯文不由自主被米切尔拉进怀里,踉踉跄跄的往山坡下走。
最后一点余晖也沉到了地平线下,苍茫的夜色从旷野四合汹涌而来。
他们身后的大片草地与墓碑,终于完全隐没进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