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2025-04-03 14:51:58

就像邓凯文知道的那样,皮尔蒙?兰德斯,也就是米切尔的父亲,早年是靠破获几起黑帮大案而升上去的。

米切尔刚上七年级的时候,皮尔蒙?兰德斯带头扫荡了西部地区的一条毒品贩卖路线,一时间黑道人仰马翻,很多毒贩扬言要杀他全家。

当时局势相当紧张,米切尔后来回忆,那段时间他经历了人生中最密集的暗杀和绑架。

兰德斯不得不为了刚上初中的独子请了不少保镖,每天接送他上下学。

然而,人总是没法不犯错的,就算再周密的保护也难免有失误的时候。

某天中午米切尔从学校大门出来,刚走向人行道上等待自己的保镖,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嗨!兰德斯是吗?米切尔条件反射的嗯了一声,刚回过头,就只见一个从打扮到气质都很像学生家长的男人,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那一瞬间保镖发疯一样从车里跳出来,然而他的动作太迟了。

绑匪和米切尔几乎是面对面站着,刚上七年级的小鬼头手无缚鸡之力,连叫都没叫出声,就被绑匪捏着脖子一把拎了起来!刹那间冰凉的刀锋抵住了他的皮肤,米切尔惨叫一声:NO!SHIT!紧接着发出惨叫的是绑匪——米切尔当时吓呆了,只感觉勒住自己脖子的手一松。

他连滚带爬的摔倒在地,抬头一看只见绑匪捂住脖子,痛苦的转过身,一个年轻的东方男人正一手抱着超市购物袋,一手在空中四指并拢,微微弯曲,形成一个很奇怪又很有威胁力的手势。

绑匪愤怒的叫了一声,立刻举刀扑了上去。

然而他还没把刀劈下来,就只见那个东方人转身避过了刀锋,反手往绑匪后颈处一劈。

他明明没有用力,那绑匪却像被电棍打了一样,当即一声惨呼,全身抽搐,倒在地上不动了。

保镖慌忙一涌而上,七手八脚的按住绑匪:兰德斯少爷!没事吧?你没事吧?打电话叫警察,快!通知兰德斯夫妇,快一点!米切尔吓得脸色煞白,愣愣的看着那个东方人:……你是怎么办到的?你打了他哪里?哑门穴。

……啊?!哑门穴。

东方人抱起购物袋,面无表情的说:轻拍可使人手足软麻,不能动作;重击则当即毙命,百人百死,无一例外。

……米切尔张大嘴,神情呆滞。

东方人转身欲走,保镖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张名片:这位先生你好我们是兰德斯家的警卫人员!请问你叫什么名字?警察马上就来了,你可以为我们向警方作证吗?那人一愣,拿着名片仔细端详。

不过看他迷茫的眼神,米切尔觉得他实际上没看懂名片写了些什么。

……Jazy,他把名片还给保镖,慢吞吞的说:我的名字叫Jazy。

他真名叫邓琰,客厅的真皮沙发上,邓凯文双手捧着一杯滚热的开水,袅袅雾气中他的声音朦胧不清:他在旧金山给人当保镖,之后突然流浪到了洛杉矶,开始打各种各样的零工,期间换了很多假名,Jazy可能只是其中的一个。

可能是最长的一个,因为他在我家干了两年。

米切尔走回沙发前坐下,手里拿了两杯热咖啡:来一点吗?不,谢谢。

米切尔耸耸肩,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我父母知道这件事后,就请他当了我的保镖。

当时我才十二三岁,他看上去就像二十五六,非常的年轻,我们走在一起就像兄弟。

邓凯文看着他,伤感的笑了一下:那年他三十多了。

从外表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当时过得好吗?在被兰德斯家雇用之前?还好吧,米切尔顿了顿:他打的是一些零工,收入不高。

你知道的,他英文实在是太差了,稍微复杂点的句子就磕磕巴巴的,只能做几块钱一小时的厨房帮工……邓凯文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Jazy是典型的那种人,生存能力非常差,性格迷糊,得过且过,但是不管怎样都能适应生活。

我印象里他对生活一直挺乐观的,并不怎么悲惨。

如果你担心他当年生活困窘的话,那实在是多虑了。

米切尔放下咖啡杯,握住邓凯文的手:他经常提起你,看得出来他非常爱你。

邓凯文抬起头:他怎么说我的?我有个孩子,跟你差不多大。

某天下午放学的时候,阳光洒在宽敞的大街上,风中飘拂着初夏特有的花香。

米切尔坐在汽车副驾驶席上,眼巴巴看着Jazy:他叫什么名字?男孩还是女孩?哦,是个儿子。

为什么你们不在一起?他在东部跟他妈妈一起生活。

Jazy轻轻呼出一口气,说: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他了。

那你想他吗?……想的。

为什么不去找他呢?小孩子应该跟父母在一起。

年轻的东方男人一时没有回答,只沉默的望着前方。

路口的绿灯亮起,他等待着老太太蹒跚穿过街道,然后才发动了汽车。

通常情况下,法律不会把小孩子判给父亲的。

又驶过一个街口,Jazy才重新开口道:而且他妈妈经济条件更好一些。

这是米切尔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悲伤的口气。

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说这话的时候,口气却已经非常苍老了。

这场对话发生后的半个月左右,某天晚上,米切尔突然接到了Jazy的电话。

嗨,小子!Jazy很少这么轻快的称呼他,听起来心情似乎非常兴奋:我找到一张我儿子的照片,你要看看吗?米切尔不假思索:要!那好,今晚早点睡觉,明早我送你去上学。

那天晚上米切尔在床上翻来覆去大半夜睡不着。

Jazy那个从未谋面的、据说年龄跟他差不多的儿子,就像陌生又亲切的朋友一般,让他充满了期待之情。

第二天早上果然是Jazy来接他上学,米切尔一出门就迫不及待的扑到车上:照片呢,照片呢?我以为没带出来的,谁知道夹在我一本书里。

Jazy从钱夹里摸出一张两英寸单人照,很珍惜的摸了摸:小心一点,别弄脏了。

米切尔一把夺来,好奇的睁大眼睛。

那大概是Jazy还没离开纽约时照的,照片上的小男孩大概只有七八岁大,黑眼黑发,神情天真,眼神懵懂,呆呆的看着照相机。

如果用大人的眼光来看的话,这小孩实在是可爱极了,跟电视上的童装广告宝宝没什么不同。

好看吧?这孩子从小就好看。

就是有点笨,反应不快,教数数特别困难。

大概是Jazy的口气太溺爱了,米切尔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半晌冒出来一句:我数学可好了!嗯嗯,好好。

Jazy随口敷衍着,把照片异常珍惜的装回钱夹里,唉,不知道他现在长成什么样了,算算看他今年也该上七年级了啊。

他应该长得跟你一样高了吧,也许比你还壮也说不定,这孩子从小就健康好动……真想的话你去看他啊!米切尔不满的嚷嚷起来。

唉……Jazy又不说话了。

如果我爸允许的话,暑假我就去纽约。

如果你要来的话咱俩可以一起,怎么样?兰德斯先生不会让你一人跑去纽约的,米切尔。

如果我考年级第一的话他什么都答应我!我爸妈就是这样的!而且你不想吗,你不想回去看你儿子吗,嗯?Jazy?Jazy温和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隐约有些悲哀:我想。

他顿了顿,转向车窗外阳光灿烂的街道。

但是我不能。

车窗玻璃映出他沉默的侧脸,眉峰紧紧皱着,非常严肃的样子。

一贯从容而散漫的男人,看上去竟然有些不安。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时希伯来家族的人已经开始搜捕他了。

一开始是小范围的,不引人注目的,好像也并不想要他的命。

但是后来情况很快严峻起来,甚至到了恶劣的程度。

开水已经凉透,邓凯文却浑然不觉,只紧紧盯着米切尔: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知道Jazy——也就是邓琰——离开纽约后在旧金山做过两年保镖,是不是?是。

那时他被希伯来家族雇佣,曾经在亚当斯?希伯来身边做到一个很高的位置。

我怀疑那段时间里他接触过希伯来家族贩毒的重要证据,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懂英文,复杂点的文件他看不懂,所以没有人会避讳他。

……他们要杀他灭口?可能吧,也可能对他做了一些威胁。

但是Jazy是那种不愿意被束缚的人,他被威胁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应该不是服从威胁,而是离开希伯来家族那个毒窝。

我怀疑他离开的时候,已经掌握了很多有关于亚当斯?希伯来的犯罪证据,以至于希伯来家族到处找他。

他为什么不跟警察合作?邓凯文立刻条件反射的问。

米切尔耸了耸肩:不知道。

根据我对他的理解,他根本不是凡事想到找警察的人。

而且黑道上有很多事情吧……他含混不清的顿了顿,……很难跟警察说清楚,搞不好就把自己绕进去了……他那刻意含糊的态度让邓凯文心里突然掠去一点疑云,但是紧接着就过去了,也没有多想:那后来呢?后来他一直在我家工作,顺便当我的格斗教练。

米切尔笑了起来,老实说,我从他那里真的学到不少东西,比武术和认穴位多得多。

他教会我一种不同的信念,完全不同于我在美国学校和社会所接触到的那些。

他对于正义、家庭、道德、社会责任等有着很不一般的理解,那些东西对我影响太深太深了。

邓凯文困惑的望着他:……比方说?比方说如果没有他,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米切尔?兰德斯。

老实说受他的影响,我一度很不想当警察。

邓凯文意外的挑起眉,那你现在为什么又是警察了?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想调查Jazy的死因。

米切尔坦率的说,因为我一开始就不相信警方作出的结论,他是因为银行绑匪引爆炸弹,从而意外爆炸身亡。

我一直觉得是亚当斯?希伯来派人杀了他。

他说这话的时候邓凯文非常专注,目光紧紧锁在米切尔脸上,甚至脸颊肌肉都有些绷紧。

米切尔咳了一声,抄起电热水壶,给他面前的马克杯里蓄满热水:你先喝点东西放松一下好不好?不。

你刚才说什么?他是被希伯来家族谋杀的?我一开始只是这么怀疑……米切尔略带尴尬的说,因为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是我家老头,而据我所知,他在这起案件中收了希伯来家族,呃,一些好处。

邓凯文冷冷的打断了他:——钱?差不多吧……警界高层很多人都这样,很难例外啊。

米切尔用力抓头发,企图用这个动作来逃避尴尬:我一开始当警察的时候,也想过调查我家老头,因为我实在想知道他都做过什么,他们那一代警界高官各自都有怎样的秘密。

开始我跟你一样感觉恶心呢,后来习惯就麻木了,哈哈。

我没有感觉恶心。

邓凯文用一脸恶心的表情反驳道,——然后呢,你查到有关于亚当斯?希伯来的证据没有?嗯,有吧。

米切尔想了想,说:不是档案堆里黑纸白字的证据,而是当年Jazy亲口告诉我的一些事情。

那是他突然辞职时跟我说的……Jazy突然辞职的事情,发生在他工作两年以后。

那天米切尔放学的时候,发现来接他的人不是Jazy,而是家里另一个不大熟悉的保镖。

Jazy呢?米切尔一边上车一边好奇的问。

他来的时候发生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保镖从后视镜里看了米切尔一眼,神情凝重:他的车下发现了炸弹。

到家的时候米切尔老远就听见客厅里传来Jazy的声音。

Jazy!他们说你车底下发现了炸弹?怎么回事?你没事吧?米切尔把书包一扔,直接闯进了客厅,喂Jazy!你——突然他顿住脚步,讪讪的叫了声:老爸……兰德斯夫妇站在客厅里,两个人看上去都非常震惊。

Jazy站在茶几后,把手上一封信推到这对夫妇面前,脸色平静而坚决。

这已经是半年来的第六次了,我不能把危险带给米切尔。

这是我的辞职书。

你干什么?!米切尔大惊:你要辞职?!Jazy向兰德斯厅长最后点了点头,大步向门口走来。

Jazy!米切尔飞奔过去挡在他面前:为什么你要辞职?因为工作太危险还是其他什么?你以后再也不来看我了吗?Jazy停下脚步,目光复杂的望着米切尔:不,不是因为危险……他们说今天在你的车底下发现炸弹!那一定是冲我来的,我知道那是——不,米切尔,Jazy低声打断了他,那是冲我来的。

米切尔呆住了。

你是个好孩子,米切尔,每当我想儿子的时候,看到你就会觉得很安慰。

谢谢你这两年给我带来的快乐——可惜夏天不能跟你一起去纽约看我儿子了。

Jazy伸手拍拍米切尔的肩,悲伤的微笑起来,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

米切尔一把掀开他的手:什么叫一切都好?!把话解释清楚!兰德斯夫人低声制止:米切尔!别管我!别什么都不告诉我,擅自在那里做决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客厅里一时陷入沉寂,空气紧张得点根火柴就能爆炸。

……有人要杀我,半晌之后,Jazy迟疑的声音响了起来,所以我不能留在你们家了。

谁要杀你?!亚当斯?希伯来……他是谁?Jazy露出有点困惑又有点为难的表情——那是他的习惯表情,每当他踌躇不定的时候,就会不自觉露出这样的神情来。

他其实有一点呆,感情上比较迟钝,人家一逼他就立刻举手投降。

米切尔,让Jazy走吧。

兰德斯夫人走来,轻轻拉住米切尔的手:他只是暂时离开一段时间,我们向你保证,等风声过去以后我们会再把他请回来的……米切尔被兰德斯夫人拉开好几步,却一直固执的盯着Jazy:你真的会回来吗?Jazy伤感的看着他,如果我活着的话。

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我们可以一起去纽约!……好。

你得记得说话算话!好。

米切尔还想说什么,喉咙却非常哽咽,不知不觉眼睛里竟然蕴满了泪水。

Jazy望着这孩子,低声叹了口气,目光里竟然有些不舍。

他走出大门,在楼梯上顿了顿,转身向米切尔挥了挥手。

我教你的东西,你也一定要记得!米切尔用力抹掉眼泪,半晌只能用力嗯了一声,尽管那声音低得没有第二个人听见。

我一直遵守约定,记得他教给我的一切,但是他却再也没有回来。

两个星期以后,洛杉矶一家银行发生抢劫事件,Jazy和其他几十个遇难者一起在爆炸中丧生了。

邓凯文坐在沙发上,目光空茫,仿佛在一动不动的盯着空气中某个漂浮的点。

米切尔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

……他去世的消息,是埃普罗告诉我的……我竟然都不知道,他去世以前曾经那么想见我一面……邓凯文突然低下头,把脸深深埋进手里。

米切尔把他整个抱住,抚摸着他后脑柔软的黑发,不断亲吻他的耳尖。

这样紧密的拥抱直接提供了温暖和安慰,邓凯文沉默半晌,慢慢不再颤抖,也不再哽咽。

天晚了,Kevin,去好好睡一觉吧。

邓凯文微弱的摇摇头。

去睡一觉吧,我陪着你。

尽管邓凯文还是摇头,米切尔却坚持把他抱起来,大步走进卧室,把他轻轻放在床上。

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太残酷了。

他一边打开床头灯,把光线调到最柔和最温暖的程度,一边看向邓凯文:——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你父亲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到底发生了什么。

邓凯文默不作声的蜷在床上,半张侧脸埋在枕头里。

我猜你一定很想报仇——但是亚当斯?希伯来已经很久没有出面掌事了,最近几年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黑道上。

如果仅仅只有你一个人,报仇会非常危险。

邓凯文低声道:只要我拿到证据,不管怎么困难,我都……你一个人太困难了。

亚当斯跟你杀的那个年轻希伯来不一样,他是希伯来家族中最危险的实权人物之一。

他曾经是很多杀手的目标,但是仍然完好无损的活到如今。

米切尔坐在床边上,拉起邓凯文的手。

听着,我会帮你的。

邓凯文睁开眼,静静的看过来,目光明澈仿佛一潭深湖。

米切尔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俯下身亲吻邓凯文的眉心,感觉那长长的眼睫刷过皮肤,慢慢闭上。

我当年太小,没有能力保护朋友,眼睁睁看着他在我面前被杀害。

从那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要变得非常强大,强大到阻止这种事情再一次发生。

米切尔顿了顿,抬起头来看着邓凯文的脸。

黑暗中他们的掌心紧紧相贴,带来炽热而毫无保留的温暖。

整整十五年过去了,我总算能尝试着做些什么,至少保护自己的爱人。

夜色深稠得像一团浓雾,卧室里安静无声,只听见落地座钟滴滴答答,偶尔从窗外传来一两声悠远的虫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邓凯文模糊的笑了一下:……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