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025-04-03 14:51:58

很久之后邓凯文想起那天,那活该是事故频发百般波折的一天。

他刚开车上高速,突然手机响了——那不是他平时用的手机,是S.W.A.T为了紧急任务专门配发的那只。

他找到最近的出口把车停下,接起蓝牙耳机:喂,怎么了?西区四十四号大街一栋别墅发生人质绑架案,绑匪声称设置了定时炸弹,逾期不交赎金就引爆炸弹并在别墅内纵火。

我已经把事态经过发送到您的设备里了,秘书格里的声音顿了顿,哦——桑格斯副队长传来消息,S.W.A.T小队已经派出两只小组前往事发地点,头儿,您要不要去跟他们会合?邓凯文发动汽车,我现在就在西区。

那我去通知桑格斯他们。

格里吹了声口哨:头儿,祝您好运!洛杉矶境内每一条大街都在S.W.A.T的专用地图上编了号,西区四十四号已经是很偏远的市郊了。

邓凯文赶到的时候发现周围几百米都被拉了警戒线,一队队荷枪实弹的警察匆匆来去,火警警笛的声音响得人心里发慌。

警方跟歹徒谈崩了!不知道人质状况如何!歹徒已经引爆了一颗定时炸弹!桑格斯一边手忙脚乱的为邓凯文理装备,一边匆匆汇报情况:别墅的后半部分已经被炸塌了!那是一栋非常大的别墅,邓凯文目测了一下,占地面积估计有四千多平方米,广阔的后院已经被炸塌了一半,蓝天下泛起厚厚的浓烟,闻着让人很受不了。

怎么会谈崩了?他皱着眉问。

不知道,歹徒说要纵火点燃别墅。

桑格斯突然凑过来,低声道:米切尔已经进去了。

邓凯文一愣,桑格斯一把替他拉下头套。

这套防火装备足有十几公斤,鉴于别墅一楼已经被毁损,邓凯文只能从几个警察叠起的人墙上翻进二楼去。

他刚爬到二楼窗口,米切尔突然探出身体,一把将他拉了上去。

多谢!虽然近在咫尺却只能通过耳机说话,声音听起来便有点怪怪的。

米切尔摆摆手,突然问:你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邓凯文一愣,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米切尔耸耸肩,只得快步跟上。

他们刚走过走廊拐角,突然邓凯文疾走两步,猛的端起了冲锋枪。

米切尔跟在他身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紧接着就看见前方人影一闪,似乎是个穿着防火背心的男人窜了出去。

劫匪!邓凯文厉声提醒,紧接着扣下了扳机。

走廊已经被爆炸波冲击,地上满是碎石和木头渣子,子弹瞬间飞溅起一片石灰!那劫匪一开始是背对着他们,一时措手不及被打中了背部,踉跄一下转过身。

这时他们才看见,歹徒身前还抓着个人事不省的小女孩,满头满脸的血,不知道是死是活。

米切尔猛的掏出手枪,刚想点射就被邓凯文拦了下来:住手!没看见人质吗?人质已经死了!你怎么知道人家已经死了?!米切尔一时没来得及回答,只见歹徒身体一震,面朝前方缓缓的倒了下去。

他背心位置多了一个致命的血洞,一个穿着S.W.A.T黑色防火制服的特警正喘着粗气,正持枪站在走廊的另一头。

马修!米切尔瞬间就把他认了出来。

马修喘得几乎说不出话,半晌才断断续续的道:快、快跑,歹徒准备点燃煤气弹……邓凯文一把将那小女孩扛到肩上:其他人质呢?已经从前门疏散出去一部分!还有呢?!……马修和米切尔都同时沉默了。

邓凯文厉声道:准备回去领处分吧!窗口已经吊出绳索,邓凯文把人事不省的小女孩送下了楼,转身去扛那个劫匪。

米切尔和马修正准备帮他,突然这个时候只觉得脚下地面一震,紧接着别墅危险的摇晃了几下。

不好!马修大惊失色,定时炸弹!轰隆一声巨响,邓凯文只觉得脚背仿佛被人隔着木板重重锤了一下。

地面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飞快龟裂,他拔腿就往外跑,但是没跑几步就脚下一空,地板被轰塌了!爆炸的气流轰得人气血上涌,耳朵里嗡嗡的什么都听不见。

巨大的火焰仿佛在瞬间吞没了整一栋楼,木质的地板和墙壁劈啪作响,很快就被吞进了火海里。

完了!这是邓凯文感觉脚下踩空后的第一个念头。

Kevin!下坠的势头猛的一顿,邓凯文一口气没吸进去,抬头一看只见米切尔探出半边身体,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他的身体凌空吊在走廊的破口上,脚下就是一楼熊熊燃烧着的火灾现场。

幸亏米切尔拉住了他,不然掉到火海里的话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多谢……你手真够快的。

邓凯文一个空翻爬到走廊上,气喘吁吁的道。

我腿受伤了!马修痛苦的挪到他们身边,捂着不断出血的腿:我们必须快点走,歹徒手里不止一个定时炸弹!他们说过要点燃天然气……米切尔的话还没说完,突然他们脚底猛的轰隆一声!就仿佛地震最激烈时产生的巨大摇摆,整个世界都被震荡得七荤八素。

就算强悍如邓凯文,也被措手不及的往前摔了好几米,爆炸所产生的巨大气流把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差点把他呛出一口血来。

爬起来的时候有好几秒钟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是一片雪茫茫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这个时候突然他感觉到手上传来巨大的力气,他低头一看,米切尔正狠命攥着他的手,额头被砸破了一块,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淌得一脸都是。

米切尔!快走,快走……米切尔剧烈的咳嗽起来,火烧起来了……在火灾中心的时候,短短几步路都有可能是生死之间的鸿沟。

有时候人明明知道出口就在前边几米,蹭一步就过去了,但是燃烧的火苗,肆虐的浓烟,坍塌的房梁,滚烫的地面,都会让这短短一步路变得不可能,让你死在离出口只有一步远的地方。

这个时候火苗已经烧得很高了,隔着厚厚的作战靴,他们甚至能感觉到脚底传来滚烫的炙热。

邓凯文顾不上自己,直接拖着米切尔往前跑,但是仅仅跑了一步,就只听身后传来马修微弱的呼救:组长……邓凯文猛的回过头,只见马修大半个身体已经陷入了走廊的破洞中,一根燃烧的房梁从上方摔下来,大半压在了他身上!一股浓烟从上而下的猛扑过来,那是房顶——这栋别墅要被烧塌了!邓凯文捂住嘴巴咳了一声,感觉呼吸有点困难了。

他刚打算跑回去救马修,就在这个时候胳膊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只见米切尔艰难的喘息着摇摇头:救不回来了!有刹那间邓凯文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救不回来了?!你会跟他一起死在火灾里!米切尔一边咳嗽一边咆哮,他被卡住了!仔细看看!他已经被卡住了!的确是这样,火灾里最怕的就是被燃烧的墙面、木头压住,这样人根本救不出来,就算能救出来也救不活,因为被压住的那部分肢体已经被烧完了。

组长……马修的声音变得十分微弱,组长!……邓凯文牙关一咬,狠狠推开米切尔:放手!他刚迈出步子,突然大片烧裂了的天花板呼啸坠下,轰隆一声砸到了他面前几米远的地方!灰尘和火星差点燎到他眼睛里,邓凯文下意识的一退,紧接着就被米切尔重重按住了。

放开我!冷静一点!米切尔厉声吼道,他没救了!放开!你们会一起死在里边!你带着他根本出不来!那是一条命!邓凯文几乎疯狂了,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这我知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也想救他!但是你进去了无事于补!你们只会一起死在里边!邓凯文用力把米切尔一推,滚开!米切尔毕竟已经在爆炸里受了重伤,邓凯文一推,他就不由自主的放了手。

这时外边建筑物倒塌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邓凯文冲进浓烟里,米切尔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他,随即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枪!那一瞬间的事情邓凯文永远都记得。

短短一秒钟时间,仿佛被漫长的时光无限拉长,最终沉寂在惨白色的记忆里,变成一幕静默而沉重的哑剧。

米切尔举枪指向浓烟中生死不知的马修,然后扣动了扳机。

子弹是贴着邓凯文脸颊射出去的。

邓凯文瞬间僵住了,脸上一片茫然的表情。

米切尔一把拖过他,硬生生拖着他跑向窗口。

火势已经越发疯狂,他们刚刚从那个走廊跑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骇人听闻的巨响——那条走廊已经整个被炸飞了!那仅仅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而已,邓凯文却觉得自己仿佛活在噩梦里。

他恶心欲呕,条件反射想挣脱米切尔的手,但是那只手铁钳一般抓着他,让他难以挣脱。

那天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别墅里跑出去的了。

他只记得自己在浓烟和火苗里绝望的奔跑,到处是飞溅的火星,脸上皮肤被烧得发痛,仿佛这条道路永远也没有尽头。

最终他几乎跑不动了,几个救火队员从窗口爬上来,恍惚有人抬走了米切尔,又有几个人冲上来扛起他,一边洒水一边拼命往外跑。

外边的人强行砸开了别墅的墙,把他从出口送了出去。

接触到新鲜空气的时候他几乎站不稳,缺氧和窒息让他头脑昏沉,甚至无法移动一根手指。

他躺在担架上,恍惚觉得有几个人围着他做紧急治疗。

这人是特警组长,一个警察匆匆对医生说。

那医生点点头:没有很严重的烧伤。

然后好几个人松了口气,又慌忙叫救护车……邓凯文想说话,但是喉咙剧痛,说出来的话就像在砂纸上磨过一样撕裂低哑:我有个队员……什么?那医生低下头来。

他在……里边……什么?你说什么?死了……邓凯文吸了口气,突然泪水不受控制的涌出眼眶,被烧死了……周围突然静了下来,仿佛过了很长时间,才听见那医生结结巴巴的安慰:我很抱歉……亲爱的,我很抱歉……没事,我的队员以前也……那救火队长拍拍他的肩,低声说道。

周围再次慢慢喧杂起来,仿佛有记者挤过来拍照,警察粗暴的把他们往外推:别拍了!拍什么拍!快走快走,这里非常危险……鼎沸的人声仿佛被隔绝在外,成为难以触摸的另一个世界。

邓凯文躺在那里喘息着,一阵阵恶心欲呕。

他很想吐,恨不得连最后一点胃液都完全绞出来。

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陪埃普罗去南部拿货,结果在那里碰到了埃普罗的母亲,南部一个著名的女毒枭。

交易结束他们准备回程的时候,埃普罗突然看着他笑了,说Kevin你知道吗?我刚才在我们的直升飞机上发现了一颗炸弹!当时他非常惊讶,问:是谁干的?埃普罗指指脚下,直升机正慢慢升空,脚下是他母亲的别墅兼毒品加工工厂。

可是Neil,为什么……我们彼此想除掉对方已经很久了,只是一直在等待对方率先出手。

埃普罗说,看着他的眼神甚至带着点温柔的意味,等待了这么多年,我很高兴自己终于有了动手的理由,无可指摘,并且心安理得。

飞机升到一定高度,他们脚下的建筑群突然腾起一片火花,在广袤的大地上就仿佛一朵盛开的花,很快化作了滚滚黑烟冲上天际。

我们的世界里没有母亲这个词。

埃普罗低下头,温柔的亲吻了一下邓凯文的头发。

那个亲吻在邓凯文的记忆里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放,渐渐和米切尔在火海中扣动扳机的手指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加可怖。

明明周围有很多人,邓凯文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一阵阵刻骨寒冷,几乎让他灵魂深处都不由自主的战栗起来。

那种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和恐惧,让他胃部紧缩在一起,哭又哭不出来,吐又吐不出半点清水。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米切尔?兰德斯其实非常陌生。

他们认识了十几年,相爱过,上过床,有过最亲密最隐私的关系,他曾经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个男人,谁知道一颗小小的子弹,就能将他十几年来对这个男人的认知全部推翻。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十几年来都没注意过的事情。

——他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米切尔?兰德斯这个人。

这个男人不仅仅是温和的,热情的,善良的,无害的。

他身上还深深隐藏着另一面,那是邓凯文从没发现过的,甚至从没在世人面前出现过的,另一个米切尔?兰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