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Kevin Den。
年龄?二十八岁。
职务?二十八层S.W.A.T特警队现役负责人。
单调的回答已经持续了好几天,每天都是那几个调查官古板的面孔,隔在坚硬冰冷的办公桌后,看上去非常遥远。
Den警官,可以再把火灾当天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叙述一遍吗?……Den警官?我昨天已经说过了。
邓凯文低声说道,前天、大前天也说过了。
哦,可是调查程序需要您不断重复…………您说什么?不,没什么。
邓凯文叹了口气,好吧。
火灾当天过去后的一星期,米切尔和邓凯文都被从警局隔离了。
米切尔据说是先呆在医院里,但是具体有没有接受调查,邓凯文其实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作为当时唯一目击者的自己,已经因为马修的中弹死亡,而被隔离起来接受调查,整整过了一个星期。
调查重点集中在几个方面:为什么马修会中弹死亡,枪是谁开的?当米切尔?兰德斯向他开枪的时候,马修还有没有生命迹象?为什么米切尔?兰德斯会开枪,马修有没有向他提出结束我的痛苦之类的安乐死请求?如果没有人开枪,而特警组全力实施救援的话,马修还有没有生还的可能?邓凯文的叙述从来没有细节,也没有感情倾向,他一直在重复当天的每一幅画面,包括他和米切尔之间的对话。
他说如果我去救人的话,我们会一起死在里边。
然后我推开他,冲进火场,当时周围已经烧得很厉害了,我甚至没有办法呼吸……然后他把我抓住了,掏出手枪。
邓凯文顿了顿,几个调查官对视了一眼,有个人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
那是邓凯文在FBI受训期间一份火灾现场承受强度的报告。
为了检验每一个字的真实性,洛杉矶警方已经从纽约调来了邓凯文以前在火场里的表现报告,用以确定他是否会在那种火焰里失去呼吸能力。
如果当年的报告上显示邓凯文曾经在火场里英勇救人七进七出,那么显然他说的就是假话。
当时火场中间的温度已经达到了上千度。
一个调查官低声说道,他们那个位置……的确冲不进去。
几个人点了点头,重新把纸放下,抬头望向邓凯文,毫无例外都是一副生冷严肃的表情。
Den警官,根据你的判断,当时是否存在成功救出马修警官,并两人一起全身而退的可能?这是调查官第一次开口询问他的个人意见,邓凯文眉梢跳了一下。
没有……吧。
半晌之后他终于承认。
你可以离开了。
为首那个调查官站起身,伸出手:感谢你一个星期以来的配合。
不,没有关系。
邓凯文假装没有看到对方要握手的架势,直接转过身:如果明天有什么问题,请再来找我。
我们会的。
——对了Den警官!邓凯文回过头:什么?我们听说你和兰德斯警官平时过从甚密,调查官貌似不经意的微笑起来,如果当时被压住的是你,你觉得兰德斯警官会回来救你吗?邓凯文一下子愣住了,几个调查官都目不转睛盯着他,房间里一时静得连根针掉到地板上都听得见。
——我想应该……不会吧。
半晌,他才慢慢的道。
调查官含义丰富的望着他,过了好几秒才摆摆手:这次你真的可以走了。
邓凯文走出警局大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树荫投下斑斓的阴影。
米切尔背对着他站在台阶下,突然心灵感应一样,猛的回过头:Kevin?邓凯文在台阶顶端止住了脚步。
如果这时有人经过的话,就会发现那是一幕非常微妙的画面。
午后沉静晴朗的蓝天下,他们两人相隔着几级台阶,居高临下,遥遥对望。
一阵风从树荫间沙沙拂过,吹起了邓凯文额前细碎的头发,让他的眼神一时间模糊不清。
他们告诉我你的调查期今天结束,所以我就想来等一会儿,看能不能见到你……果然见到了。
邓凯文说:哦?你还在生气吗?米切尔观察着他的神色,生我的气?没有。
那你……是调查官问了你什么,你不高兴?没有。
米切尔皱起眉头,目光紧紧锁在邓凯文脸上,带着某种担忧的神情:那你……米切尔,邓凯文突然打断了他,说:我已经向上级递交报告,建议你先在家停职一段时间,下星期开始你不用每天来特警组了。
米切尔脸上的表情明显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镇定,只是声音微微有点异样:为什么?因为我没有像你那样时刻关注同事的安危,还是我向马修开枪,导致你觉得我不适合当警察?不……都不是。
那是什么?!邓凯文看了他一眼,慢慢的道:我觉得你……非常危险。
米切尔完全愣住了。
刚才在调查组的时候,调查官问我,如果当初被压在火场的人不是马修而是我,你会不会回来救人。
我绝对会!米切尔怒道。
我知道你会。
但是我对他们否认了。
米切尔一呆。
你跟其他同事的关系,让我觉得很复杂……在出任务的时候,你对于任何一种紧急情况都掌握得很好,就算没有同事,你也能独自一人出色的完成任务。
你想说这样不好?还是……不,我只是想说,你是这样一种乐天派的个性,又曾经当刑警当了这么多年,按理说应该很依赖团队行动才对,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你独自完成战斗的出色特性呢?邓凯文走下台阶,走到米切尔身边的时候停住了脚步,望向他身后广阔的街道,街心公园里紫色的蝴蝶兰在风中飘飘撒撒。
人身上的每一个侧面,都有它形成的理由和时间。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疑惑。
在我没有搞清这个疑问之前,我不敢让你和其他队友一起出任务——你知道的,我们的任务都极端危险,只要一步踏错,都有可能造成一连串的死亡。
……米切尔沉默了一会,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邓凯文扭头望向他:哦?我并不在乎特警队的职位,甚至不在乎警察这个职业。
但是就算你把我开除出去,我也会想尽办法回到S.W.A.T,只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
他们两人近距离的对视着,半晌邓凯文慢慢苦笑了一下,承蒙错爱……多谢。
他大步走出警局大门,大概几米远后,突然又回过头来:对了!那个你认定已经被劫匪杀害的小女孩,在洛杉矶医院抢救一周以后,现在已经醒过来了!米切尔久久的望着邓凯文,半晌一言不发。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邓凯文向他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了街道尽头。
晚上十点三十四分,洛杉矶一栋普通的高级公寓里。
邓凯文合上卷宗,瘫倒在厚厚的扶手椅里,疲惫的吐出一口气。
台灯橙黄的光把房间的一半照亮,床和家具则大半隐藏在深深的黑暗中。
窗外传来邻居回家时汽车的声音,隔着朦胧的夜风,格外模糊而不真切。
邓凯文突然无来由想起米切尔,又想起已经在大火中烧得尸骨不剩的马修。
在他的记忆里这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同期的警察,同期的学员,每次出任务时都在一起,甚至共同经历过几次生死。
他以为自己的记忆出错,还特地从警局借了卷宗出来看,得出的结论是这两人关系的确不错,S.W.A.T有记载的一百多次行动中,有八十多次这两人是在一起的。
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那天米切尔扣动扳机的手指,以及在自己耳边炸裂开来的子弹出膛声。
就算他不申请把米切尔停职,警局上层也不会轻易放米切尔回去上班。
自从美国各地S.W.A.T特警频频闹出反社会人格爆发、参与贩毒、持枪报复社会、精神错乱枪杀人群等等事件之后,美国警方就对S.W.A.T控制得非常紧,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强迫他们去接受心理调查。
一旦发现S.W.A.T有暴力倾向,就会立刻予以隔离。
如果不是米切尔的父亲位高权重,他已经被送进拘留所了。
邓凯文叹了口气,烦躁的抓抓头发。
是不是自己太小心谨慎了,还是太精神过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朝被蛇咬……邓凯文闭上眼睛,脑海里渐渐浮出一张面目模糊的脸。
那个男人看起来平淡无奇,微微的笑着,灰蓝色的眼睛里冰冷无情,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稍微看上一眼,就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威压。
那是埃普罗,——至少是他记忆里的埃普罗。
一定是我的错觉吧……邓凯文这么安慰自己。
米切尔怎么会跟埃普罗有相似之处,明明是两个不同的人啊……他突然不受控制的想,如果被压在火场里的人是他,如果站在火场外的是埃普罗,而周围没有其他人在,在明知道有去无回的情况下,埃普罗会不会冲进去救他?那个男人,会不会有一瞬间的冲动,将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不管不顾的冲进去救他?不知道为什么邓凯文下意识觉得他会。
虽然知道他没有正常人的感情,知道他是个冷血残忍、不能以常理度之的魔鬼……但是潜意识里就觉得,他一定会……太阳穴突突的跳着发疼,邓凯文捂住脸,深深蜷缩在椅子里,肩胛上的骨头削瘦突兀的支楞出来。
就在这时突然门铃响了,随之而来的还有敲门声:Den警官在吗?来了!邓凯文猛的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瘦长的白种男人,头发灰白,神情严肃,脸相生得十分向意大利人,——你是……艾里克?艾里克?图特蒙斯,为切尔奇家族工作三十多年了,是雷古勒斯先生让我来找你的。
我知道,他给我打过电话了。
邓凯文侧身让出一条路:你进来喝杯茶吗?不了,我把东西给你就走,那个意大利人微微扬起下巴,从邓凯文身后的缝隙中打量着着这栋公寓,眼神流露出一股不屑一顾的神情,这是您的……家?我在这里可能不大方便……邓凯文心平气和的道:没关系。
东西在哪?那位艾里克从身侧提起一个黑皮箱,大概比电脑包稍微大一寸,他用手托着打开,借着客厅的灯光,可以看见皮箱里有一层天鹅绒托盘,中间贴着一张薄薄的人脸型的面皮。
而面皮边上还有小型的透明胶,上边是淡青色的,类似于贴画一样的眼睛鼻子嘴巴,一共四张,被很小心的分开放置。
完全复制了真实人脸,非常奇妙的技术,纤毫毕现,连面对面都分不出来……艾里克赞叹着,指向托盘上整整齐齐折叠起来的说明书:上边是贴出来以后的样品效果。
邓凯文沉默着,打开那张纸。
说明书的第一页,清晰而完整的印着一张人脸,看上去那只是一张皮,虽然薄并且透明,却非常的生动。
——那是雷古勒斯?切尔奇的脸。
只要贴上去……艾里克顿了顿,怪异的笑了起来,就算您的脸型和雷古勒斯先生的脸型有差别,但是稍微化妆一下的话,就能把差别降低到最小,你们两位看上去将不会有任何不同……邓凯文啪的一声合起箱子,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吗?他的声音冷淡而有礼,仿佛他刚才接到手里的只是一杯咖啡。
……艾里克脸色扭曲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挤出笑容:雷古勒斯先生请你万事小心。
我知道了。
邓凯文刚要关门,突然动作一顿:对了,请你转告他——艾里克停下脚步:什么?邓凯文吸了口气,低声道:就说,我会平安回来的,……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