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法医秦明系列(全集)最新章节!掏舌头是我们常用的简称,意思就是从颈部把口腔内的舌头掏出来,然后可以把整套内脏全部和身体分离。
这种办法通常运用在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1]检验的时候,要取所有的内脏切片,在显微镜下诊断。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细地观察死者喉头的情况。
我用手术刀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然后从颈部伸进几个手指到尸体的口腔,掏出舌头,接着将咽后壁的软组织切断,很顺利地将舌头掏了出来。
师父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我熟练的手法表示认可。
我将尸体的上呼吸道和肺脏全部和胸腔分离以后,惊讶地发现,死者的喉头居然没有一点儿烟灰或者烧灼的痕迹。
看,这是死后焚尸。
气管内也应该是干净的。
师父说。
毕竟是师父经验丰富。
打开气管,果然,整个气管壁都很干净,没有异常。
我抬起手臂用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一口气,说:被师父言中了,真的是杀人案件。
老夏的头皮虽然也被烧焦,但是颅骨并没有烧得很严重,更没有迸裂。
切开头皮后,我们发现老夏的颅骨左枕部、左顶部有好几处凹陷,颅内更是损伤严重。
和小孩的损伤形态是一致的。
师父说,用钝器打头。
为了发现更多的痕迹,我用纱布仔细地擦拭尸体的颅骨,想把骨膜擦干净,以便更好地观察凹陷性骨折的形态,心想或许可以更细致地推断出致伤工具的形态。
师父却已经胸有成竹,他沉思了一会儿,对身边的法医说:颅脑损伤导致人的死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这样看,应该是凶手先打击老夏的头部,导致他倒地昏迷,然后将他拖进燃烧现场,放在床上。
发现两名小孩以后,又用钝器打击导致小孩昏迷。
在这个过程中,老夏因为颅脑损伤严重而死亡,但小孩只是昏迷。
等火烧起来,死了的老夏和活着但在昏迷中的小孩都被烧死了。
大家纷纷点头。
这样就可以解释老人小孩为什么在同一燃烧现场,却分别是死后焚尸和生前烧死的问题了。
在师父对案情进行分析的时候,我隐约有了新的发现。
我招呼身边负责照明的痕检员过来,用强光手电照射老夏颅骨凹陷性骨折的中央。
这时候死者的颅骨骨膜已经被我擦干净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清晰的凹陷骨折线。
突然,我眼睛一亮,说:师父,你看,这是什么!3师父凑过头来。
强光手电把剥离了骨膜的颅骨照得雪白,同时,也把尸体颅骨骨折凹陷的中央一处隐约的蓝色痕迹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我用止血钳指着那一处蓝色痕迹,怎么会有蓝色的东西?衣物都被烧焦了,不可能是衣物的残渣。
会不会是你剥离骨膜的时候污染了?师父拿过颅盖骨,仔细地看着,又查看死者的衣物有没有蓝色的东西。
不会。
我拿止血钳指了指其他几处骨折凹陷的地方,一共有7处凹陷性骨折,5处都有蓝色的痕迹。
师父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处凹陷性骨折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而且,我刚才试了一下。
我用止血钳的尖端轻轻地擦蹭着骨折中心点的蓝色痕迹,轻擦是擦不掉的。
应该是压嵌到了骨质里。
嗯。
师父点了点头,说,这里出现蓝色的痕迹确实比较奇怪,你有什么看法?蓝色的物质,片状,附着力强,我认为这应该是油漆类的物质。
我重新仔细看了看,继续说,能够被压嵌到骨质里,应该是用钝器将油漆压嵌进去的。
结合几名死者都是被钝物打击头部导致死亡的,所以根据这个蓝色的物质,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器外表涂有蓝色油漆,凶器打击颅骨,将凶器上的蓝色油漆压嵌到了颅骨骨质里。
师父沉思了一会儿,点了点头:你的这个发现应该是我们今晚最大的收获了。
看到师父的眉宇间洋溢着喜悦,我知道他的这句话是对我今晚工作的最大肯定。
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尸体身上的切口、裂口全部缝合,我们才脱了解剖服、洗了手,结束了晚上的工作。
我抬腕看了看表,居然已经5点钟了,寒风中的我们双脚都已经冻得麻木。
我搓着手,拼命地跺着脚,希望能够促进手足部的末梢血液循环。
站在一旁的痕检员麻利地收起录像机,显然是对我们的磨磨蹭蹭有些不满,他耸着肩膀、跺着脚、打着哈欠,说:省厅领导就是敬业,尸体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这么认真地缝合,有意义吗?又开不了追悼会。
这句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我皱起眉头,说:死者也有尊严。
这次,我抢在师父的前面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对我这句话以及这一夜的出色表现和重大发现表示认可。
现在怎么办?痕检员挠了挠头问。
他显然被我的一句话说得很不好意思。
还能怎么办?睡觉去。
师父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法医是人不是神啊,得睡觉的。
你们回去休息吧,参加9点的专案会。
法医是人不是神,却干神才干的事情,我心里不太高兴地想着。
睡三四个小时,还不如不睡呢。
想归想,但是我知道师父的脾气,对于案件,他绝对是一丝不苟的。
专案会对法医也一样很重要,只有通过专案会上的交流,才能让法医了解刑警们侦查到的情况,让侦查员们了解法医的推断,只有充分地沟通,才能保证快速准确地破案。
所以我也没说话,默默地坐上车。
一上车,困意就弥漫了整辆车,师父在我之前响起了鼾声。
我回到宾馆简单冲了个澡,就沉沉地睡去。
疲劳工作后不到4个小时的短暂睡眠是最让人难受的,尤其是被门铃唤醒的那一刻,我感觉有千百只大手把我摁在床上。
我没有睡好,因为梦里全都是那蓝色的钝器像放电影一样飘过。
可惜梦就是梦,醒来想想,我还是不知道那应该是件什么样的工具,既能挥舞用力,又能一招致命,关键是这么顺手的工具很少有蓝色的。
走吧,去参加专案会。
师父看我洗漱完毕,催促道。
专案会上烟雾缭绕,刑警们显然连4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一个个眼圈发黑、眼睛发肿。
刑警们就是这样,知道吸烟不好,但是经常熬夜,只能通过香烟来提神、支撑。
他们都是这样,消磨自己的青春和健康来打击犯罪、保护人民,有时还要遭受各种非议。
虽然还没有确定是否是一起命案,但毕竟是3条人命,整整一夜,侦查员们都是按照命案来进行侦查的。
因为老夏家是独门独户,家里所有人都被灭口了,所以经过一夜的侦查,并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目击者也仅仅知道,起火时间是下午5点多钟。
对于老夏家的矛盾、情仇的调查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
村民们都反映老夏为人忠厚,儿女又在外打工,并没有查出明显的矛盾关系。
所以,调查工作目前已经陷入了僵局。
当师父说已经通过尸检确定是一起命案的时候,侦查员们并没有太多的讶异,显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3名死者都被钝器打击头部。
老夏是被打击头部致死,小孩是被打击头部致晕以后烧死的。
助燃物是汽油。
师父说道,显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理化实验室的电话,通过检验,确定了凶手携带了汽油用于助燃,所以,凶手应该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取汽油的人。
这个分析显然没有引起专案组的兴趣,县局局长说:有没有其他什么指导思想?师父摇了摇头。
我很诧异为什么师父没有把我们的重大发现公布于众。
局长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看来他原本对省厅的刑侦专家抱有很大的期望:那……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仍然希望师父能够给专案组指点迷津。
下一步,让你的兵多休息。
师父笑着说,让大家休息吧,看一个个累得,身体是自己的,要以人为本啊。
师父这个工作狂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都非常诧异。
师父接着说: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碰头,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去看看现场。
还看现场?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此刻,我很困,我只想念我的枕头。
专案会散会了,侦查员们都回去睡觉了。
我则很不情愿地和师父来到现场。
现场仍被警戒带围着,为了防止万一,县局还派出了民警在警戒带外看守。
看着被冻得发抖的值班民警,我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点儿破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让民警们少受一点儿苦。
你在外围看看,我进去看看起火点。
师父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转身对身旁的痕检员说,给我准备一个筛子。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蓝色的钝器,而他要去清理起火点的灰烬,看有没有更深一步的发现。
按照师父的安排,我一个人围着现场周边搜索,脑子里只有蓝色的钝器。
走了个把小时,突然,我的眼睛被远处草丛中的一片反光刺了一下,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面闪闪地亮着蓝光。
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儿,发了疯似的向蓝光处跑去,边跑边戴上纱布手套。
当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反光的地方时,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那是一个蓝色的打气筒。
这片草丛离现场大概有两公里,旁边是一条村民平时拉板车走的小路,路比较窄,汽车肯定开不进来,但自行车、摩托车肯定没有问题。
打气筒看上去有八成新,还不到报废的程度。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找到这么一个打气筒,我暗暗高兴,这是凶器的可能性已经很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打气筒看,这个打气筒比我们常见的型号要粗大一些,一般是用来给摩托车打气的,它的外表已经被露水打湿,底座涂了蓝色的油漆,有几处油漆已经龟裂、脱落,露出了黑灰色的底色。
底座的周围可以清晰地看到几处红黄色的附着物,我知道,那一定是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