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法医秦明系列(全集)最新章节!我们都有伤疤,内在的或外在的,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伤在哪个部位,都不会让你和任何人有什么不同。
除非你不敢面对,藏起伤口,让那伤在暗地里发脓溃烂,那会让你成为一个病人,而且无论如何假装,都永远正常不了。
——《唐顿庄园》1一个多月前破案的快感,直到现在还依稀存在。
那真的是一个惊心动魄的案子。
跨越了整整半年,数名精神病人被害,媒体跟踪报道,社会影响恶劣。
我们的对手居然是一个没有真正意义上入行的同行。
高度伪装、下手狠辣,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然而凶手百密一疏,在一个简单的笔画上露出了马脚。
而这个细微的线索,居然被我们轻易发现了,并且成为最后定案的铁证。
破案后,我们不得不感叹,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个月后,当我们再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一愣。
步兵?陈诗羽叫道,现场又出现‘清道夫’三个血字了?那倒没有。
韩亮做了个鬼脸。
讨厌!陈诗羽捶了韩亮一下。
别闹,开车呢!韩亮说。
林涛斜着眼看了看前排打闹的两人,咽了口口水,说:那你扯什么步兵?一般哪儿会有人去杀精神病患者啊?韩亮说,我看多半也就是个人格不健全的人。
当然,也不敢保证不是步兵再次作案。
别扯了。
林涛说,步兵现在在看守所里锁着呢。
大宝一直瞪着眼睛,此时终于插上了话:步兵?会不会是步兵没有被抓进去?会不会就是步兵干的?我说梦涵那案子!我沉吟了一下,说:不可能吧。
你这个逻辑不通啊。
如果我们抓错了人,那么步兵就没有必要报复我们;如果没有抓错人,那步兵怎么从看守所出来作案?更何况,步兵的交代,还有他的dna、身份、笔迹都已经进行了鉴定,不会搞错的。
而且你别忘了,我们都见过步兵啊,明明就没有抓错人。
是啊,别大惊小怪。
林涛说,韩亮他就没一句正经的。
说完,他看了一眼陈诗羽。
大宝说:我怕有意外啊。
毕竟别的案件,我们都在幕后,不会有人报复我们。
但步兵是我们的同行,会不会是身份有问题?或者说,越狱?你当是看电视剧呢?还越狱!越狱这种大事儿,一发生早就媒体报道满天飞了好吗!我一边说,一边拨通了看守所同事的电话。
我给你问了。
我挂断电话后说,第一,我们绝对不会抓错人,在看守所的那个就是步兵,身份确凿,不会有任何问题。
第二,步兵现在老老实实地被锁在看守所里候审呢。
这回放心了吧。
刚刚因为查清案件事实而略有放松的大宝,此时又重新沮丧地低下了头。
陈诗羽从倒车镜里看到了满脸沮丧的大宝,又捶了韩亮一下,说:讨厌!都怪你!从来就没个正经的,不知道你为啥还有那么多女朋友。
林涛把最后三个字加重了一下语气,说,师父究竟是怎么说的。
师父说,青乡市一个精神病人,在自己家中死亡了。
韩亮说,本来他的亲属没有什么意见,按照病故的程序,准备去殡仪馆火化了。
后来这个病人的儿子从外地打工回来,说是看到他爸爸尸体的嘴里有血,感觉有疑问,就报案了。
这样的非正常死亡,全省一年有一万起,这有什么好去的?我说。
师父看到了上报材料,说是当地法医确实排除了病死的可能。
韩亮说,因为死者真的有外伤,疑点不能解释。
我们刚好把这个事情搞清楚了,就别闲着,赶紧去帮忙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宝本身就是青乡人,韩亮这个人工gps记路的功能也超级强大,我们和青乡的同行更是交流甚广。
所以,每次到青乡出差,我们都省去了繁文缛节,自己驾车赶往现场。
按照师父传过来的材料看,案件发生地是青乡市郊区的青笛镇。
韩亮驾着车几乎没有打弯,就直接到了目的地。
看起来,现场附近地区的经济条件要高于整个青乡市的平均水平,这一片的民宅似乎有一些江南水乡的味道,每家每户都盖着两层的小楼,外墙装潢得十分精致,折射出这一片百姓殷实的生活。
穿过了这一片繁华的小镇,我们来到了位于镇子最西头的现场。
这是一条县道,因为有大车经常经过,扬起的灰尘持久不散,所以感觉周围的空气都雾蒙蒙的。
和小镇的中心相比,这个位置要冷清许多,除了偶尔驶过的汽车,几乎看不到人烟。
现场就位于县道的一旁,一座同样十分精致的二层小楼,大约和县道离了有二十多米。
从小楼的两旁,一直到县道旁的梧桐树,都缠着警用警戒线。
几辆警车依次停在县道旁边,占去了本就狭窄的县道的三分之一。
本以为下车后,我们就要径直跨越警戒带,走进现场。
然而,当我们下车后,才发现几个警察正在拆警戒带。
不是有案件吗?我走上前,出示了自己的现场勘查证,说,怎么不保护现场了?是案件破了?还是案件撤了?负责拆除警戒带的一个年轻民警给我敬了个礼,说:之前就没人说是案件啊,就法医在那里总说有疑点有疑点什么的。
显然他没仔细看我的勘查证,不然不会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法医的鄙视。
也就是说,现在证实这不是个案件了?我问。
不是案件。
民警点了点头,说,指挥部要求不保留现场了,还有死者的亲属要住进来呢,不能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
死者儿子吗?不是他报警的吗?我问。
是啊。
民警说,不过他现在说他不告了。
一番对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我说:我能提个要求吗?代表省厅刑警总队。
小民警一脸茫然,说:虽然这案子本就不是刑警管,但领导,您还是说吧。
现场再保留一天。
我说,我现在就去市局问问情况。
移交交警队了?我坐在刑警支队长的办公室里,惊讶地问道。
刘三厦支队长说:是啊,现在看,这就是一起交通事故逃逸案件。
交通事故逃逸,哦,这样的事情,依照我的经验,家属应该闹得更凶才对啊。
我说,毕竟破案了,可以带来一笔赔偿款。
这不是特殊情况嘛。
刘支队说,你师父没和你说?死者是个精神病人。
说了。
我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刘支队笑了笑,说:是这么个情况。
死者是一个武疯子,武疯子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就是那种会打人的疯子。
哦,躁狂症。
我用三个字解释了死者的病情。
对对对,躁狂症。
刘支队说,我们这边都叫武疯子。
这个武疯子叫牛建国,可以说是青笛镇的噩梦啊。
很繁华和谐的一个镇子,但人人都怕他。
甚至没人敢靠近他的住处。
就因为他打人?我问。
刘支队点点头,说:镇子上的居民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的,武疯子的家人也深受其扰。
什么赔礼道歉啊、赔偿啊,那都是常事儿!这人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累赘。
他还有什么家人啊?我问。
一个妻子,长期和他生活在一起。
刘支队说,挺伤心的,长期身上带伤。
还有个女儿,嫁到隔壁镇子。
还有个儿子,在上海打工,哦,就是他赶回来报案的。
所以,这样的人死了,对他的家人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是吧?我问。
刘支队点了点头。
可是我听说他是死在自己家里的啊。
我问,交通事故,怎么能够让死者死在自己家里的?是这么个情况。
刘支队舔了舔上唇,说,前天晚上,牛建国的妻子孙凤从市区回家。
哦,她是到市里卖菜的,一般都是这个节奏,早上出门,傍晚时分回家。
回到家里以后,就发现死者躺在床上。
因为躁狂症,你懂的,基本就是每天暴走状态,睡眠很少的那种。
所以她觉得有点儿奇怪,今天咋这么早就睡了?于是她过去推了他一下,发现他纹丝不动,又拉了一下他的胳膊,发现他的手掌冰凉,手指僵硬。
于是发现不对劲,就打了120。
医生到了后,就直接诊断他已经死亡了,让殡仪馆来直接拉走了尸体。
本来死者的妻子也没准备报案,毕竟这事儿让她彻底解脱了啊,就给儿子打了电话,让他回来办丧事。
她儿子是昨天下晚时分赶回来的,回来后先去看遗体,发现了嘴角有伤,所以报案了。
你们就去现场了?我问。
刘支队点点头,说:我们派人去殡仪馆看了尸体,发现死者头上、嘴上、鼻子上都有伤,确实不像是自然死亡,所以就封存了尸体。
然后刑警队的人就去勘查了现场。
怎么样?当时是晚上,屋里看过了,没有任何搏斗的迹象。
刘支队说,床上也是正常的,所以觉得挺奇怪的。
第二天早晨复勘现场的时候,发现死者家门口的县道上,有一摊血迹。
然后血迹后面的路面上,有两条长长的刹车痕。
哦,原来是这样。
林涛像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死者为什么在家里呢?我不依不饶。
刘支队说:那谁知道啊?我猜啊,可能是当时被车撞了,但是还没有到死亡的地步,所以他就自己走回家躺床上,然后就死在床上了。
毕竟这是一个精神病人,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思维,去追究肇事者的责任。
然后肇事者就逃逸了对吗?我问。
是啊。
刘支队说,但考虑到死者是自己走回家的,司机可能会认为他并没有多大事儿,所以这个逃逸行为也不算恶劣。
然后这个事情就顺理成章移交给交警队了,你们就撤现场了?我问,是因为家属不再追究了是吗?县道上也没有监控,本来就很难查。
刘支队说,交警究竟会怎么去查,我也不知道。
但是据说死者家属向交警队明确表态,无所谓查到查不到。
尸体也没解剖对吧。
我问。
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疑点,而且家属坚决反对解剖,我们也就不得罪人了。
刘支队嬉笑着说。
我看啊,交警队也破不了案。
林涛说,这样的交通肇事逃逸,确实太难搞了。
而且家属又不给他们压力。
那你打电话给老陈吧,请示收队?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拨通了师父的电话,并且介绍了刘支队向我们叙述的情况。
所以呢?师父问。
所以,我请示收队啊。
我说。
你们最近手头上有别的案子吗?没。
那你们急着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可是我们没工作了啊。
交通肇事案件就不是案件了?不是刑事案件吗?可是交通肇事案件是由交警部门管辖的刑事案件啊。
我和你们说了多少遍,虽然我们是刑事技术,但也是要为全警服务的。
您是让我们留下来办这个交通肇事逃逸案件?不好吗?多看看交通事故,也是积累自己的工作经验。
好是好,但是,这里好像不是很重视。
我低声说。
为什么不重视?因为家属不要求破案。
家属不要求破案,就不破案了?公安机关是牛?不抽不干活?可是……别可是,你好好想想,我们的工作是做什么的?逝者是不是该分尊卑?生命该不该估价?师父的一番话把我问住了。
我愣了好半天,才发现师父已经挂断了电话。
老陈又骂你啦?陈诗羽说,难道他让我们在这里办交通肇事案件?我点了点头。
哎哟,真是的。
陈诗羽噘着嘴说,连续办案,不怕累坏人啊。
话还没有说完,陈诗羽的手机响了,是师父发来的一条短信。
别啰唆,累不死你。
你们谁身上带监控了吗?陈诗羽叫道,我说话老陈怎么听得见?你爸太了解你了而已。
韩亮靠在门框上,头也不抬地玩着手机,下面,我们该做些什么呢?在交警队里坐了半天,和几名交警一起研究下一步工作思路。
显然,对于我们的介入,他们是不欢迎的。
下一步就走访一下,如果真的没有目击证人,这案子肯定是没戏。
交警支队事故大队大队长王一凡说。
我觉得可以调取县道上距离现场最近的监控,两头的都要。
陈诗羽说,可以分析一下车流量的情况。
不用分析。
王一凡说,我们很了解,这条县道上每天要经过几千车次,你怎么知道这几千辆车中间,谁是肇事者?可能不知道谁是肇事者,但是范围绝对没有几千辆那么大。
我说,如果只是几十辆,是不是就很好查了?怎么可能?王一凡露出一丝冷笑,我负责这条县道在我市范围内的所有事故,我还能不知道这路上车流量怎么样吗?如果我们可以告诉你具体肇事的时间范围,以及肇事车的大概车型,是不是范围就小很多了?我说。
王一凡一时语塞。
不怪你们。
我说,毕竟交警和我们刑事技术接触得少。
这样吧,今天晚了,明天给我一天时间,然后咱们再议。
我们真的很忙。
王一凡说,每天都有几十起事故要出警。
你忙你的。
我说,我们忙我们的,不过终究一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也没有多大把握,但是我们既然来了,自当竭尽全力。
我以为你只是应付师父呢。
林涛说,没想到你还真是投入进去了。
师父的几个问题把我震着了。
我笑了笑,说,不过现在我不告诉你们是什么问题,因为这些问题,只有等破案了以后才能回答。
如果交警不竭力配合我们,我们的工作难度也是很大的。
林涛说。
我点点头,说:没关系,至少要让交警同行们看看我们刑事技术有多牛,哈哈。
你有思路了?大宝问了句。
大宝开口说话,让我感到十分欣慰。
原本多么阳光、话痨的大宝,突然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
虽然大家不说,但我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