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更新法医秦明系列(全集)最新章节!死后一个半月?死亡时间可以根据腐败程度推断得这么准吗?我提出了质疑。
根据她的衣着状态,我就更加肯定凶手有藏尸的过程。
师父说,这样的衣着,在这么冷的冬天,根本没法生活。
山里是10月底入冬,所以这样的衣着应该是10月份的,这样算来,她的死离发现应该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凶手把尸体放在自己家里?我惊讶地说,太变态了吧?应该不是家里。
师父说,山里之所以冷是因为风大,室内即使没有取暖设施,温度也会比室外高很多。
如果在室内,这么久的时间,尸体会腐败得更厉害。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凶手把尸体藏在室外,比如自己家院内。
因为时间长了,尸体腐败了,臭味渐渐浓重,凶手知道在自己家里藏不住了,才会拖出去掩埋。
可是,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什么作用吗?我想了想,不管凶手藏没藏尸体,都无助于刻画犯罪嫌疑人。
藏尸这个推断对案件的侦破有没有作用,得结合明天的验尸结果综合起来看。
师父说,死因很重要,知道死因后再结合藏尸的过程,可能会对案件有帮助。
死因结合藏尸的过程?那怎么推断?我百思不得其解。
师父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他拿起死者的绿色线衫,仔细地看着。
这件绿色的线衫前面已经被完全撕碎了,基本上没有找到什么碎片,断面的边缘浸染着血污。
但是线衫的后背部十分完整,使这件线衫看起来更像一件从前面系纽扣的开衫。
师父指了指后背部的一处破口,说:我现在说第五。
第五,这个破口,你们怎么看?我凑过头去看了看,说: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价值吧,半件衣服都被撕碎了,后背有个破口能说明什么?师父摇了摇头:第一,衣服撕碎的边缘都有血污,应该是尸体被野兽啃了,血液流出来浸染的,但是后背这个破口没有,而且位置很独立,应该不是野兽撕碎的。
第二,仔细看一看这个破口的边缘。
师父递给我他的放大镜。
我用放大镜仔细地看破口,说:断口毛糙,而且,哈,是铁锈!原来这个破口的周围黏附着铁锈。
是的,一个新鲜的破口,而且周边黏附着铁锈,这个破口应该是被钉子之类的东西挂破的,而且刮出这个破口的时间不算很久。
有什么价值呢?我问。
现在没什么价值。
但是得记住这个问题,说不准以后能用得上。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
师父看完衣着后居然得出这五个推断,虽然没有办法把这五个推断联系在一起,也没能做出更有价值的推断,但是这坚定了我们尽快破案、回家过年的信心。
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我们乘车前往秋岭县殡仪馆,开始对本案的死者尸体进行检验。
尸体已经于昨天晚上拖出冰柜解冻了,秋岭县殡仪馆内有标准化法医学尸体解剖室,解剖室内有先进的排风装置和新风空调,解冻、除臭的效果很好。
但是当李法医掏出钥匙打开解剖室的大门时,我们还是被一股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半死。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抬眼朝解剖台上望去。
解剖台上停放着一摊黑乎乎的东西,在门口几乎无法辨认。
师父带着我走近解剖台,才看了个清楚。
这一看,我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3其实仅是一副骷髅或者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我都不觉得有多么可怕,可怕的是这种一半骷髅一半腐败的尸体。
整具尸体惨不忍睹。
附着在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剪下了,剩下的是一具赤裸的、半骨半肉的躯体。
尸体的下半身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白森森的腿骨在解剖室无影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大腿的一部分肌肉还附着在腿骨上,格外刺眼。
尸体的头颅也已经白骨化,黑洞洞的眼眶里还可以看到残留的已经干瘪的眼球,上下牙列因为没有肌肉组织的固定,无力地张开着,像是在为这个已经陨灭了的生命而呐喊。
颅骨的顶部有一个很大的缺口,显得整个头颅少了三分之一。
缺口的周围散布着放射状的骨折线,从缺口处可以窥见死者的颅内脑组织已经完全没有了,缺口周围黏附着被撕裂的硬脑膜碎片。
尸体的上肢软组织还保存完好,但是腐败膨胀得比正常人手臂粗了一倍,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黝黑发绿,腐败了的静脉网清晰地印在手臂内侧的皮肤上,像一张粗大的黑绿色的蜘蛛网。
尸体背部的软组织依旧保存完好,但是整个胸腹腔软组织已经基本消失,看似野兽撕咬形成的死后损伤,在胸腹壁两侧清晰可见。
尸体已经被解剖过,胸骨已经被取下,像盖子一样盖住了尸体的整个胸腔。
右侧胸部软组织还剩下半个乳房,血糊糊地耷拉在胸腔上。
腹腔的内脏缺少腹壁软组织和大网膜的保护,乱七八糟地摊在尸体腹腔里,还有一部分肠管挂在尸体的体外。
原始现场,腹腔脏器就是这样的?师父问道。
是的。
李法医说道,现场很恶心,尸体被我们从灌木丛拖出来的时候,尸体被翻过来背朝上了,整个腹腔里的脏器,尤其是肠管就像从碗里倒出来一样,都在外面,我们费了半天劲儿才把脏器都放回腹腔,然后把整尸装袋拉回来的。
你们解剖了吗?都不需要解剖了。
李法医说,除了开了胸以外,腹腔没必要解剖,脏器都拖在那里。
颅部我们看了看,应该是被野兽咬碎了脑袋,脑组织都没了,也没有开颅的必要了。
背部呢?师父说,也就背部软组织没有被破坏了。
背部?李法医摇了摇头,这个,我们常规解剖术式里没有背部解剖。
再说了,背部也看不出来什么。
你怎么知道看不出来?师父说,常规术式确实不开背部,但是这个尸体没有什么可检验的了,为什么不做个背部解剖?说不定有发现呢?李法医没说话,但是看得出他很不服气。
我们先看背部。
师父说完,一边用塑料布裹住已经没有软组织的腹腔,防止腹腔脏器再次被拖拉出来。
然后我们合力把尸体翻了个个儿,让它呈俯卧位。
后背因为高度腐败加上经受冷冻和化冻,显得湿漉漉的,腐败气泡随处可见。
我们小心地切开背部皮肤,分离了斜方肌和背阔肌,突然发现尸体左侧肩胛到右侧肩胛有一道很明显的红杠。
师父仔细地看了看背部深层肌肉呈现出的这种出血变现,转头对背后的李法医说:你不是肯定不会有发现吗?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深层肌肉出血,说明死者生前背后有衬垫,前方有压力,挤压形成的。
同样也说明不了问题吧?李法医说。
你们仔细看,这道出血痕迹非常直,没有弯曲,没有颜色区别,说明衬垫物没有突起。
师父说,这样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背靠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地方,前方受力,被挤压而形成的。
强奸?李法医说。
为什么非得是强奸?师父皱了皱眉头,说,死者衣着完整,没有强奸的迹象和依据。
在前方掐、扼、控制,不也是施压吗?可是死者没有窒息征象啊?李法医说。
没有窒息征象说明死者不是被掐死,但是不能表示她没有被掐。
师父在纠正李法医犯的逻辑错误。
李法医耸了耸肩,说:好吧,就算是被掐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有规则棱边的物件,比如柜子、床、桌子。
师父接着说,这都是室内才有的东西。
如果在深山老林里,有的只是不规则的石头。
说明死者遭受侵害是在室内,而不是室外的尾随抢劫什么的。
我觉得师父的这个分析很重要,死者在室内被人侵害,说明死者和凶手有着某种关系。
但是李法医不以为然,他摇了摇头,表示对这样的分析不感兴趣。
背部解剖完,我们把尸体又翻转过来,用纱布擦掉尸体上黏附的血液。
死因没搞清楚?师父一边说,一边用纱布擦掉颅骨缺口部位附近的骨膜。
没有,脏器都没有损伤,能看到的软组织也没有损伤。
舌骨没有骨折,窒息征象也不明显。
所以,我们没法推断死因。
李法医说,不过,这个死因搞不清不是我们的问题,这样条件的尸体,查不出死因也正常。
师父皱紧了眉头,显然他对李法医的狡辩很反感。
他擦了一会儿骨膜,说:为什么不能是颅脑损伤致死呢?头皮一点儿也不剩了,脑组织也没了,硬脑膜就剩下碎片,碎片我们也看了,没有附着凝血块,我们没说一定不是颅脑损伤死亡,但是也没有依据判断一定是颅脑损伤死亡。
李法医说。
为什么没依据?师父指着死者颅骨缺口处的骨折线说,颅骨有这么大面积的粉碎性骨折,不能导致死亡吗?这个骨折线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吧?李法医说,我们认为是野兽咬开了她的颅骨。
有的野兽是可能咬开坚硬的人颅骨。
师父说,但是,这个缺口中心点是在顶部。
也就是说着力点在头顶部,头顶部的对应部位是颈子,你说,野兽怎么咬?通常看见的被咬裂的颅骨,野兽的上牙列在颅骨的一侧,如额部、枕部、颞部,下牙列在对应的另一侧,这样才可以上下用力。
但是如果一侧牙列在顶部,另一侧牙列该放在什么位置呢?该怎么用力呢?这个理论听起来很复杂,不容易表达清楚,所以师父用左手拳头当颅骨,右手当成野兽的嘴,比画着。
看着李法医迷茫的表情,我知道他没听懂。
师父接着指着颅骨缺口周围放射状的骨折线说:另外,这一部分颅骨缺损,应该是粉碎性骨折以后头皮缺失,导致骨片掉落遗失。
这里的粉碎性骨折形态是放射性骨折。
如果是上下用力地咬裂,怎么会是放射性骨折?放射性骨折通常见于钝物的直接打击,力向周围传导,才会造成放射性骨折。
这个理论李法医听懂了,表情显得很尴尬。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觉得他们推断头部的骨折是被野兽咬裂的理论很可笑。
锯开颅骨。
师父下了命令,我赶紧拿起电动开颅锯,避开颅骨的缺损,绕颅一周锯开了尸体的颅骨,把整个天灵盖拿了下来。
师父用放大镜照着被锯开的颅骨断面,说:这里是刚才锯的,骨小梁之间很干净,是白色的。
接着师父又拿起有一个大缺口的天灵盖,用放大镜照着缺口周围的骨折断面说,再看看这里的骨折线,有明显的生活反应。
所以,这个顶部的缺口是生前被打击形成的骨折,头皮缺损后,碎骨片掉落。
您说是颅脑损伤死亡?李法医的语气已经充满崇敬。
这个推断应该没问题。
师父说完,李法医在旁边立即刷刷地在尸检笔录上写着。
尸体损坏、腐败得确实很厉害,我们节约点儿时间吧,你看看胸腔,我看看腹腔。
师父对我说。
在旁人看来,师父的这个安排,似乎是对接下来的尸检能发现什么线索不抱多少希望,我却觉得师父是想借机考验一下我。
因为我很清楚,既然凶手曾在死者前方对死者施压,那么她的颈部或者胸腔脏器说不定有所发现。
我点点头,拿掉遮盖胸腔的胸骨,在死者的胸腔内仔细地查看。
死者的胸腔脏器并没有任何损伤,整齐地排列在胸腔内。
我抬头看了看师父,师父正着手在恶臭、凌乱的腹腔里整理腹腔脏器。
只要简单看一眼就知道,县局法医的第一次尸检显然并没有仔细地观察腹腔脏器,因为师父将位于尸体内侧的肠管翻出来的时候,还能看见肠管上粘着树叶。
显然这是尸体在被拖出旱沟的时候,内脏被拖出体外而黏附的,第一次尸检并没有把脏器整理清楚、清洗干净。
整体取出了死者的气管,我发现死者的舌骨没有骨折,但是颈部中段的软组织好像有一些出血。
我仔细地分离死者的甲状软骨,发现甲状软骨的上角明显有骨折。
甲状软骨上角骨折。
我淡定地说出所见,李法医尴尬地记录着。
是吧,凶手是用一只手掐住了死者的颈部,将死者固定在一个有规则棱边的物体上,另一只手用钝器打击了死者的头部。
师父习惯性地开始了现场重建,这个你们为什么没有发现?掐脖子又不是死因,没什么用吧?李法医仍在嘟嘟囔囔地狡辩。
没用?师父说,一只手可以将一个成年人固定住,还能全凭一只手的掌力弄断死者的甲状软骨,说明什么?师父说,说明凶手相对于死者力量悬殊,应该是青壮年男性,对吧?李法医不吱声了。
另外,腹腔也有很重要的线索。
师父说,看看剩下的这半个乳房,是右侧乳房的下一半,乳房下面的皮肤上这么明显的痕迹你们没看到?我们一起凑过头去看,发现乳房下方的软组织有类似疤痕的东西。
是疤痕?我惊喜地问。
因为在尸体上发现疤痕、胎记之类的标志性痕迹,有利于下一步尸源的查找。
不是疤痕吧,不像。
李法医说,肝脏什么的都被野兽啃食了,基本不剩了,也看不出右侧腹腔少了什么脏器、什么脏器做过手术啊!皮肤软组织腐败成这样,不能断定这颜色加深的痕迹就是疤痕,也可能是腐败程度不同造成的色差。
那结合这个看呢?师父微笑着举起了他右手的止血钳。
4我们清楚地看到师父右手的止血钳上夹着一小段打了结的黑色缝线。
能从黏附有淤泥、杂草、树枝的肠管里找出这么个小玩意儿真是不容易。
我知道找出一段缝线意味着什么,但这个前提是这段缝线和死者有必然的关系。
能确定这段缝线是尸体里的吗?我说,内脏都被啃食得很严重了,为什么恰巧留下了这么一小段缝线?师父笑嘻嘻地说:荒山野岭,怎么会有这种专业的缝线?我肯定这是死者生前做过手术所留。
至于为什么这么巧能被我们发现,我想,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吧。
能看出是做过什么手术吗?我追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