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主教,亦即崇拜偶像的基督徒,可能以各种方式传入美国,目前我不该贸然影射……可是,我亲爱的同胞,容我在这种时刻提醒各位,在珍惜宝贵的公民自由及你所珍视的一切的同时,务必对天主教提高警觉。
——塞缪尔?亚当斯,《波士顿公报》,一七六八年四月四日纽约市占据在船运业欣欣向荣的曼哈顿岛南端,当人口愈来愈多,生活和工作的空间不敷所需时,人们自然而然就会往北发展。
比方我出生的地方,格林威治村,现在已经整个被纽约包围,而十四街以北则成了上流阶级的大本营。
令我深感困惑的是,纽约市区大概只延伸到雀儿喜以北,但这么小的土地上却住了这么多人,还分成十二个区。
只是再过不久我就会知道,当你在荒郊野外发现了一个可怕的埋尸地点时,该去哪里求助就成了一个迫切的问题。
十四街以外的地方,就是从联合广场公园到收容所以北第五大道上突然冒出的豪华建筑,其中不管是河流或农场,全都算在十二区内。
但十二区的警察局是间老监狱,离我们难以想像的远,途中要穿过哈林区冷清清、绿油油的农村,那里的篱笆倒的倒、塌的塌,荷兰籍太太坐在刷白的前廊喝咖啡,对彼此挥手打招呼,但这样舍近求远,快马奔去波士顿邮路寻求支援又说不过去。
最后老皮放开出租马车的其中一匹马,我放开另外一匹,车夫看了一定很不高兴,但我不记得我们有很担心他的反应,反正我们跟车夫保证过参尽快归还马匹。
老皮用不要命的速度骑马赶往十四街的联合市场,也就是十一区的市中心。
我负责把小鸟送回伊莉莎白街交给波姆太太照顾,她坐在我前面,身体僵硬,神智恍惚。
麦瑟一手搭在铲子上,看着我们离开。
他脱掉了夹克,肩膀弓起像头公牛,嘴唇绷紧,大概很后悔过了这样的一天。
一看到小鸟的样子——动作专注而生涩,像在跳芭蕾也像第一次学走路——波姆太太的不满立刻烟消云散。
我想留下来,但也迫不及待想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只见房东太太把小鸟包在裙子里,我对她点点头,趁暮色降下之际快马赶回变幻莫测、不断扩大、有如长出翅膀的纽约边界。
现场到处都是警察。
有块区域已经成了一条宽阔的沙土壕沟,两个德国人在一边挖土,一名美国混混和投靠美国的前英国人在另一边,中间一群爱尔兰人忙着把配对符合的尸骨放进不同的袋子里。
老皮到处穿梭,监督火把是否亮着,但火光似乎只让黄昏更暗。
一阵不怀好意的微风吹来,把腐尸味吹进我们的鼻孔,那种味道没有东西可比,而且会跟着你好几个钟头,好几天。
我走去找麦瑟。
我不认为这些都是丝儿?马许的人。
他说,眼睛不看我。
为什么?这些年来有很多小孩流落到她的妓院,其中一些就葬在这里,也不是不可能。
不,怀德,他冷冷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们总共发现了十九个,你想那是不是比不可能,还要更不可能?我发出根本不像声音的声音。
我清清喉咙,目光扫了现场一圈。
袋子、白骨、还没变白并带有模糊血肉的尸骨,这些都仍在眼前。
有些防水布摊开,上面放了一些碎骨。
一切都毫无道理,尤其是我正在进行的对话。
会不会数错了?有些……有些骨头很……零散,长官。
头,麦瑟警长憎恶地说,如果你的数学跟黑话一样强,欢迎你数数看总共有几颗头。
老皮!他喊。
老皮快速跑过来,在火光和逐渐加深的暮色中,他不像螃蟹,反倒更像蜘蛛。
我的样子大概很像刚被人甩了一耳光,但他当作没看见。
这家伙够意思,很懂得体贴别人的心情。
帮我找个东西。
麦瑟亲切地对老皮说。
是,长官。
要找什么?什么都可以。
这些是尸体,全是四分五裂的尸体,一点用处也没有,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这些无法确认身分的无名尸,最后只能送到最近的公墓去。
我要你找盒式坠子,或者是刀柄、一小张报导、一根生鏽的铁钉、一个衬衫的钮扣,钮扣很不错。
总之,什么东西都可以。
老皮一个转身,消失无踪。
怀德,队长缓缓地说,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因为从现在开始,我要你负责这件事。
他顿了顿,把手指移到下巴,注视我的眼神专注得像正在计划一场殊死决战的上将一样。
这辈子从没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我,像是要托付给我一项重责大任似的。
我微微屏住呼吸,听他接下去说,我还没把你这个人看透,但我想你的表现会出乎我的意料,从现在起你就可以开始让我刮目相看。
听起来很像一种挑战,所以我当然马上跳了下去。
民主党的会开完了没?我问。
开完了,大概一个小时前。
那请你允许我知会怀德队长,我希望跟他一起去调查马许夫人。
我不想一无所知踏进她的地盘,我需要一个对那种场所更熟悉的人。
很睿智的设想。
麦瑟上上下下摩擦他粗糙不平的脸,脸上的绉褶挤过来压过去。
好,想办法找到你哥,要他今天早上六点到办公室找我。
记住,把这件事当作最高机密和紧急事件来处理。
我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用这种方式屠杀小孩,但上帝会帮助我们找出答案。
总有一天,日正当中时,凶手会在坟场被处以绞刑。
快去,千万别单枪匹马去找丝儿?马许,一定要找怀德队长同行。
为什么?疑问从我胸口油然而生。
因为,警长含着微笑回答,转身接过别人递过来的火把,他是唯一睡过她之后还能全身而退的男人。
男人有了目标就像船靠了岸,不再浮浮沉沉,摇摆不定。
一坐上来回奔波的出租马车,我就觉得好些了。
拉车的马已经系回马车上,回到真正的主人手里。
我在我哥之前说的地方找到了他。
这个雷雨欲来的夏夜,天上一頼星星也没有。
范伦丁在自由之血酒吧的后包厢里,跟平常一样被人团国园绕,远离了拥挤的雅座和长椅,还有好多脏兮兮、令人眼花撩乱的美国国旗。
他四肢大张躺在一张长沙发上,衬衫半开,坦露胸肌,轻啜着某种毒品,一个我没看过的陌生人躺在他腿上。
常见的一幂。
不过,老实说,那名陌生人的性别让我吓了一跳。
提姆!范伦喊,吉米,这位是我弟弟提姆。
看他的样子你大概会认不出来,不过是他没错。
一头黑发、优雅瘦长、有双迷人蓝眸的男子从范伦的大腿上瞄了我一眼,用文雅的伦敦腔说:他当然是你弟。
你看他,真是可爱。
哈罗,提姆。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大事不好了。
不是太恰当的回应,我承认。
开完铖内会讁后,范伦显然吸了些吗啡,此刻满面红光,。
时间从他眼底分秒流逝,就像血从伤口汩汩流出。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听懂了我的话。
我的好士兵,你走吧。
他说,那个叫吉米的陌生男子马上退下,留下一个醉醺醺、贵陶陶的警察分区队长和他累坏的弟弟。
一时之间,我们两个都忘记了关键讯息,我的天啊。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一屁股坐进离范伦不远的藤椅里。
我们的头顶上是一只活娲活现的美洲鹰标本,它披着红蓝两色旗帜,渐渐剥落的鹰爪底下黏着箭。
真不敢相信你的表上又多了一项鸡奸。
什么表?咳药、酗酒、贿赂、暴力、嫖妓、赌博、偷窃、行骗、敲诈,我趁脑袋还清醒时在脑中细数。
范伦先是圈起嘴巴对着房间另一头的家伙开心地大喊,后来才意识到我说了什么,他转头看我时一脸惊讶。
等等,我说老弟,我跟鸡奸有什么关系?刚刚那个家伙让我想到这个问题。
范伦丁露出嘲笑的表情,整张脸因为不屑的表情而充满生气,同时还从一个小石罐里倒了两大杯淸澈的饮料。
一闻到甘草味和费心蒸馏过的苦呛酒精味,我就等不及要啜一口。
老弟,少胡说了,斯文吉米是我的朋友。
看得出来。
天啊,提摩西,让我解释一些基本原则给你听。
就从鸡奸说起好了,既然你对这个话题这么有兴趣。
最好不要,不过看来你很想说。
范伦大概已经把我带来的坏消息忘掉——坦白说我也还没从刚刚看到的画面清醒过来——此刻他一手摊开,另一手伸过来把饮料稳稳交到我的手中。
我喝了一口,味道好极了,热辣辣的感觉滑下喉咙,像罪恶版的圣灵充满。
假设说,我哥说,你跟女人随时保持距离,只跟同性在一起,也喜欢到隐密的地方跟同性睡觉,这种人就是同性恋,对吧?我点点头,不说话,没什么好反驳的。
但换成另一种状况,假设你跟同性恋是朋友——顺便告诉你,他是个年轻又优秀的民主党员,家就住在附近——对方也喜欢你,偶尔想提供一点法式服务,当作在玩一样,那又不同了。
你懂我的意思吗?懂。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想起很久以前我第一次看见那件事:一名妓女坐在巷子的板条箱上,用嘴巴赚取晚餐。
所以假设你让他偶尔跪下来帮你一下,双方都爽歪歪,也没造成什么伤害,这样哪里算鸡奸了?我大力摇头,心想或许我可以把耳朵里有关我哥的一些有趣但不重要的事情丢出去,专心想一些重要的事,而且是有人拿钱付我薪水、要我动脑筋想一想的事。
我们找到了十九具小孩的尸体,还不算我们看过的那一个。
我老哥的脸一沉:什么?别逼我再说一次。
范伦难得那么善体人意,自动靠上前听我说明。
我从头说起,几乎全盘托出,包括那个全身是血的鬼影撞上我的膝盖,以及她预先告知我们利安会没命,还有她带着我、麦瑟和老皮找到浅土下可怕尸骸的事。
这当中我只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小鸟现在还住在我那里,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这件事。
此刻我们都想跟对方装傻,拿范伦丁来说好了,即使知道死了那么多人,他好像还是搞不懂丝儿的妓院跟这件事有何相干。
每条街上都有很多家妓院,而且都大同小异,谁都有可能对那些小鬼下手。
他不耐烦地说。
毒品让他变得暴躁易怒,更别提他会像个找到摇钱树的妓女一样轻浮放荡。
那些小孩尸体未必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
总之,丝儿年纪不小了,她何必害死自己的生财工具呢?她没道理碰这种事。
小鸟是从那里来的,我又说,利安也是,就是那个胸口被凿了一个十字架的小孩,还记得他吧?就是今天你要我去指认的惨死男童。
所以我去了,而且还找到很多跟他一样惨死的小孩。
你现在一直帮那个可怕的女人说话是因为你睡过她,还是你希望我赏你下巴一拳?因为她是党的宝贵资产。
你根本不认识她,为什么说她可怕?我扯着自己的头发。
或许是因为她雇用雏妓?你在说什么?那里没有人低于十五岁。
我说老弟,你第一次在草地里把小太妹的裙子弄脏是几岁?还是到现在都没搞过?十六岁。
但是小鸟?黛丽才十岁。
你分得出不同吗?别告诉我你不会。
范伦想了想,表情凝重地用指甲去抓右手边头发浓密的弧形发线,但帮助不大,所以他扣紧手指,固定在膝盖上。
十岁未免太小了,他承认,你确定她是从丝儿那里来的?你是笨,还是只是茫了?是被骗了,他厉声说,毕竟丝儿对我去的时间了若指掌。
毫无疑问。
你知道我为什么气你吗?不太清楚——你从一八一一八年就开始生我的气……我之所以气你,我咬着牙说,是因为我们现在应该去找那个女人问话,结果却在这里争辩怎样才算鸡奸,还有十岁当雏妓是不是太小。
我哥站起来把酒喝干,我也一样,甜美芳馥的邪恶调酒,一路滑下我的肠胃。
范伦丁的脸上漾开一抹奸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眼袋深重的男人因为这抹笑容变成了一个穿着短裤的男孩。
提摩西,干得好。
一如往常,他又在伤口上洒盐。
干劲十足哦。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比我手下的巡逻员强多了,他们一整天也没发现什么鬼东西。
咱们去找丝儿吧,想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找个姑娘。
店里买帐。
看到本人时,你很难形容丝儿?马许这个人,她给人的印象完全超乎预期。
所以我决定转而形容她在妓院前厅一面威尼斯大镜子里的倒影。
镀上金箔、披挂尊贵蓝丝绒的胡桃木家具环绕着她,头上的水晶分枝吊灯照得房间像鎭石内部斜面,光芒闪耀。
她穿着一件简单而完美的黑色缎袍,看上去像剧院里的交际花,我无法不去猜想她以前曾在包利剧院的三楼座位拉过客。
浓妆艳抹的脸孔显示她的化妆技术高超。
紫罗兰香水味在她身边盘旋,春意盎然。
她站在一架黑檀木钢琴旁边,一手垂在最高音阶那端,另一手握着香槟酒杯。
直视她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漂亮,但看着镜子里的她,你会发现事实不然。
她不是梅西那种漂亮:有着两、三种完美的瑕疵。
丝儿?马许有一头仲夏艳阳般耀眼的金发,发丝松松地盘在头上。
五官相当协调细致,妩媚娇弱,有种梅西没有的柔媚,嘴唇仿佛总是抛着飞吻。
但镜子里的她看起来却像是美的抽象理论,毫无实体可言。
淡棕色的眼阵看起来心不在焉,瞳孔中间是一抹蓝色;笑容不带真心,比较像是不断强迫自己露出开心的表情,尽管从来就给不了永恒不灭的快乐。
看着镜子,你会发现她完全缺乏感同身受的能力,那种把陌生人和认识的人绑在一起的细线,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
我回想起小鸟惨白的脸。
她在这里,对不对?她找到我了。
你突然跑来我不确定该觉得高兴,还是要气你没事先通知我,好让我把整晚的时间空出来给你。
她对我哥说。
不久前,我才逼着范伦丁喝下两品脱掺了白兰地的温咖啡,压着他把头泡在抽水机抽上来的克罗顿河水里,等他穿好衬衫、扣好钮扣之后,再把他的警徽别在他的花俏背心上。
可是他现在看起来还是像刀子上凹凸不平的锯齿那样尖锐,手指抽搐得像只被打扁的蜘蛛一样。
但除此以外,就算不把救火员的强壮体格、街头顽童古灵精怪的苹果脸算进去,他站在丝儿?马许的前厅还是气势非凡。
我实在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还是你不想我空出时间陪你?她娇羞地补上一句。
范伦丁跟平常并无两样,我暗自下结论。
我只是从没跟爱慕他的人共处一室过,答案就这么简单。
亲爱的老情人,我今天来是为了公事,不是来找乐子的。
范伦雀跃地说。
丝儿给我们一人一杯香槟。
除了打火,我还接下了警察工作,现在正在处理警务,提姆也是。
真高兴终于见到了范伦的弟弟,她带着计算过的笑容说,他很常提起你。
想到他都说了些什么,我就没胆回话。
所以我是来帮忙的,范伦接着说,说吧——告诉我,我们可以帮你什么忙?丝儿?马许天使般的头歪向一边。
谢谢,但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店里有个人被干掉了。
我是来帮忙的。
漂亮的小嘴张开,惊愕地扭成一团。
你是说……不,太可怕了。
我手下的姐妹没有人失踪,可是我们有个名叫利安的小听差跑走了。
有人找到他了吗?是。
等我找到对他动手的家伙,一定会把那家伙吊死,你懂我的意思。
天啊,她倒抽一口气,抓住范伦的手臂。
用这种藉口触碰我哥,我实在觉得不太高明。
我们很担心他,都祈祷他能平安回来。
这个……小听差,我说,是什么时候跑走的?至少一个星期前。
我确定她在耍我们。
因为我在伊莉莎白街跟小鸟相撞不过是二十四小时之前的事,当天早上我就听说了利安的事,还去指认了他的尸体,并在当天下午前往埋尸地点。
由此可知,到昨天为止,利安还活着并住在丝儿?马许这里,因为他们会把他撕烂这句话要表达的无疑是还没发生的事。
我心想,小鸟?黛丽简直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小鸟?黛丽是个小骗子,却像指南针的箭头一样指向正确的方向。
正这么想时,我清楚听见鞭子抽人的劈啪声。
马许夫人,你这里有人挨打吗?我用钢铁般的强硬语气问。
是的,她说,脸上显然是为了我着想而微微发红,但我向你保证史匹格先生事先就为这项服务多付了钱。
怀德先生,如果你同意,我愿意负担利安的丧葬费。
大家知道他死了,一定会非常伤心。
你想得很周到。
范伦笑了笑,答应了她。
我极力忍住对他翻白眼的冲动。
你确定你其他……姐妹……没有人失踪?我接着问。
为什么这么问,怀德先生?我们担心其他的无辜邻居受害。
我简短地说。
这里整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像消防局一样,她说,一边肩膀无奈地一耸,摆明是冲着范伦说的,但今天吃晚餐时,我们这里一个人也没少,希望这会让你比较放心。
既然如此,我们方便看一下地下室吗?地下室?范伦丁,三块钱够办一场简单的丧礼吗?她从红丝绒钱包里拿出一些钱放进我哥的手里,指尖逗留不去。
当然可以。
为了什么?我突然想看一下。
我说,范伦丁把贿款收进口袋。
我们提着一盏油灯下到地下室。
如我所料,底下什么也没有,不过是刻意弄成什么都没有。
那是个土墙围绕的四方空间,空气凉爽,以地下室来说通风还算良好,几个杂乱的箱子和一个诡异的裁缝用模特儿堆在角落,模特儿身上插满的别针在光线中抖动。
整体来说非常干净,但地下室这么干净反倒有点奇怪,看不见蜘蛛网或幢螂,地下室到了夏天往往都会有蟑螂。
就算利安是在这里受伤流血,而不是垃圾桶里(我根据小鸟身上的衣服所做的判断),这里也没留下任何痕迹。
我突然抓住了某个点子的尾巴。
一个满帅的点子。
一股如蛇飞掠而过的兴奋感扫过我的身体。
你愿意出钱帮利安办丧礼真好心。
我轻松地说,转过身面对她。
我很好奇你的姐妹是不是都像你……这么大方,如果是的话,我很想认识认识。
这种气魄就对了,范伦赞赏地说,从口袋掏出半支雪茄,犒赏一下自己。
我很荣幸能告诉你,这里的人都很大方。
丝儿.马许说,带着会意的微笑。
跟我来,我带你到后面,我有一、两个姐妹今晚很寂寞。
走到大厅时,我已经把香槟喝光,她又重新倒了三杯。
我坐了下来,两腿张开,低头垂肩,故作阳刚,这种姿势我看过我哥摆过千百次。
我从帽子底下睨他一眼,他点燃雪茄,烟味有如幽灵在房里飘来飘去。
怀德先生,玫瑰今天晚上有空,有机会认识你她会很高兴。
丝儿.马许靠在我哥坐的椅子扶手上,对我说道。
我在想……我清清喉咙,唉……其实我有点……偏好,比较不喜欢……有经验的女孩,她们看过各式各样的人。
我喜欢慢慢来,教小姑娘一、两件事,逗她开心。
玫瑰今年几岁?丝儿?马许眨眨眼,手指掠过我哥的头发。
十八岁。
不过丽丽十五岁,你可以等她半个小时。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狡猾地说。
我哥从马许夫人的背后对我使个眼色。
我这个弟弟啊,是个小恶魔,他说,他没有恶意,会对姑娘很好的,甚至称得上温柔。
不过他只看得上含苞待放的花蕾——玫瑰一旦开过,他就没兴趣了。
这种事真要命,叫人直想发抖,但我只能忍耐。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怎样,是要甩我哥一巴掌怪他说出这么下流的话,还是要拧一下他的手感谢他反应这么快。
哦,马许夫人轻呼一声,我们这里恐怕没有提供这类服务。
太可惜了,范伦丁叹道,要不然提姆在忙的时候……我也得想办法杀杀时间,你说是吧?卑鄙下流的家伙,我暗骂,同时又在心中起立鼓掌。
丝儿?马许的表情变得柔和。
仔细想想,这里有个小女孩专门帮我缝补衣服。
太好了!不过你知道他真正的喜好吧?跟小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有个小男孩在旁边就更好了。
教教小鬼怎么玩,再让他加入游戏。
你的利安就别提了,愿他安息,可是如果你有……比方……小马夫或之类的人,提摩西?怀德就会乐歪了。
他把三块钱还给她。
我恶心地对着我可怕邪恶又聪明绝顶的哥哥笑了笑,保持沉默。
我想全纽约没有人比你弟弟更爱玩了。
丝儿?马许对我说并亲暱地一笑,又往我哥的臂弯里靠。
没错,我冷冷地说,我只想让孩子们开心。
她说这种要求不会造成不便,要我们放心,然后起身走去摇了摇一对铃。
她告诉我,小马夫有些奇怪的习惯,一些怪癖,不过他是个好男孩,大家都喜欢他。
她知道我不会介意他的怪癖。
几分钟后,两个小孩走下楼。
一个是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棕发跟小鸟之前一样盘在头上,脸圆都都的,一副想睡的样子,她身上也穿着类似小鸟之前穿的华丽睡衣,幸好上面没有血。
另一个就是火灾前我在尼克酒窖看过,还警告他别再偷糖的那个骨架像鸟的爱尔兰男孩。
他也穿着睡衣,嘴上还涂了口红。
一看到他,我惊讶地张大嘴巴,胸中的空气顿时热得发烫。
看他们的样子,显然都刚服用过鸦片酊。
亲爱的,醒醒。
奈尔、苏菲亚,这位先生想好好疼你们。
他会的。
范伦丁附和,倏地起身。
我也跟着起身。
楼上有没有你们想带走的东西?苏菲亚一脸恐惧,闭口不语。
反应机灵的奈尔一眼就认出我,尽管我戴着有边的帽子,脸上还绑着一条灰布。
他摇摇头,手指像小麻雀的鸟爪缩了一下。
你们有鞋子吗?我又问。
一个露出惶恐茫然的眼神,另一个表示没有。
你到底在说什么?马许夫人高声说,他们住在这里!从现在开始不是了。
我说。
我说好妹子,你知道吗,范伦说,卖淫是犯法的?我之前也不知道。
我只是个没读过书、纯粹想爽一下的打火流氓,但他们跟我说这是犯法的,很难相信是吧?所以这两个我们带走了。
丝儿?马许千娇百媚的五官往不同方向飞去,一朵遭强风摧残的花朵。
怒火一闪而过,接着用受伤的眼神哀怨地看着我哥,最后只好无奈地接受。
通常我不是个残忍的人,我也不认为现在应该幸灾乐祸,但是这一刻真是大快人心!那么,你们还想带走什么吗?怀德先生?范伦丁?她的一只手顺着黒丝绒上衣往下滑,演技好得没话说,刚刚的怒火已经消失无踪。
范伦掐指一弹:我差点忘了!丝儿,最近委员会要办一个募款活动,我知道你很支持党,我把这三块钱收回去,感谢你辛苦赚钱工作。
宝贝儿,祝你晚上愉快!丝儿?马许把钱还给他。
范伦丁走出门时,她的一双眼睛简直要把他的宽背烧成木炭。
我想继绩问她,还有没有别的雏妓失踪,也想知道如果我咬定她在说谎,她会不会反驳。
但我只要一开口,她就会猜到我知道小鸟的事。
想到这里我立刻打住,小鸟一直拒绝直呼丝儿?马许的名字,而且一说到她就嘴唇发抖。
所以我把宽边帽一点就全速离开那个龌龊的地方。
我发现自己站在人行道上,像个疯子咧着嘴笑,旁边跟着两个穿得几乎一模一样、光着脚丫的小孩。
我老哥嘴角叼着雪茄,双手扠在窄小的臀部上,若有所思地摇着头。
那个贱女人,范伦若有所思地说,纽约人这么不老实真是让我失望。
几年前我还把她当作情妇,那些事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不过那时我常喝得烂醉。
提摩西,我有个问题。
嗯?你打算拿这两个小鬼怎么办?范伦丁问我,两根像要戳人的手指头指着两个小鬼。
他们俩张大眼睛站在街上,呼吸着闷热潮湿的八月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