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渊玉戒心极重, 他对临画产生了几丝兴趣而暂且留他一命,但却不会留下制作了临画的人。
杀了这倒霉蛋和十美之一展示给临画看, 既是警告和示威,也是表示此刻临画已经与前主人切断了联系,彻彻底底成为了不光殿的人。
尽管被血腥味冲得反胃, 但临画还是在心里分析了一遍。
见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无别的表示,兰渊玉道,美人不愿意?他状似遗憾地笑了笑, 轻挥手, 托盘中的酒盏便落到了他手中,那就太可惜了。
你闻……多美。
酒盏凑到临画眼前,血腥味儿不断往鼻子里钻。
临画心中莫名一动,不知怎的,一个推拒的理由脱口而出:我……小人清修,不惯食荤。
曾经的兰渊玉也是如此。
兰家教他这种清修的法子, 是为了尽可能地压制他体内的一半魔血。
白渊灵蛇的情况与半妖有异曲同工之处, 此言一出,身后的男人果然沉默了一瞬。
临画暗骂自己话不过脑, 奈何话已出口也不能吞回去,只听到兰渊玉轻笑了一声。
紧接着, 他就被兰渊玉扳过身子, 两双眼睛撞在了一处。
两相照面,临画忽然闻到了男人身上带着血气的酒味。
他愣了一下,头脑中第一反应——这酒……不是谷薇的气味, 苦涩又冰凉;第二反应,兰渊玉喝醉了。
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不可能和下属一起饮酒,那只能是自斟自酌喝下的酒。
清修……兰渊玉轻佻地摩挲着少年的下巴,鼻息间皆是淡淡的酒气,为什么?也许是微醉的缘故,他竟没有生气,反而很感兴趣地问了下去。
前主人不可能有这种讲究,一个无渊域的妖怪,谈什么清修?他这个回答的确让人好笑。
临画低头,颊边落下一缕头发。
他勾起了兰渊玉的回忆,却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杀意和恶感,反倒是……有一点点怀念的意味。
秋成绚与兰渊玉也很相似,命运却大不相同,因此只勾出了兰渊玉的恨意和嫉妒;但一只命贱的、被送到兰渊玉枕边的半妖,却是有些同病相怜的味道了。
尤其是,临画的命运是完完全全被兰渊玉捏在手心里的。
心念电转,临画垂眸道:因为……没有为什么。
只是小人不愿意罢了,我……我很喜欢活生生的他们。
他的声音很小,微弱又生涩,却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兰渊玉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哈哈笑起来,讥讽道,愚蠢,哈哈,真是愚蠢!好久没见过这样的傻瓜了!他拉着临画的胳膊,后者被拉得一个踉跄,把少年扯到了乌木托盘前,按着他的颈后逼他低头看着那血淋淋的一团:那现在,你的伙伴也被我杀死了,你恨我吗?我不给你别的食物,如果你想活下来,只能吃人,吃你的同类,你愿意吗?兰渊玉确实醉了。
面容仍然俊美,神情中却有一些疯态,这样怨恨的、病态的、想要毁灭一切的执念,临画只在姚冠华脸上看见过。
临画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只是系统做出来的数据,不是真正的原著世界,但还是感觉心脏像一块被拧起来的布,水淋淋皱巴巴的。
在看隐藏情节的梦境时,他也曾经想过,如果兰渊玉早早就变成原著黑化的样子,毁天灭地,执掌一切,是不是会痛快很多?是不是不用为之揪心和痛苦了?但现在他知道,不是的。
任何一个见过兰渊玉从前样子的人……看到这个样子的兰君,都会为之扼腕的。
他注定会覆灭,这原本就是他的选择。
哪怕临画真的穿越到原著的这个时间点,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我……临画斟酌着用词,我也不知道。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知道吧我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他没有回答会或者不会,只是抬眼和兰渊玉对视着,既没有不屑,也没有怜悯。
兰渊玉表情冷下来,黑眸沉沉,里头像有一个深潭。
半晌,他错开视线,仰头将那盏血酒饮下,既然如此……临画以为兰渊玉会断他的饭食了,要么更狠,直接把十美中的几个——如果还活着的话——送过来和他自相残杀。
没想到,兰渊玉只是道,那就给你准备素食吧。
弦月。
属下在。
弦月悄无声息地从黑暗中走出来,单膝跪下。
这位临公子,就给你照顾了。
兰渊玉淡淡道。
他瞥了眼托盘,乌木便瞬间燃烧起来,黑红灵火裹挟着血肉,很快烧成了焦炭。
弦月有些震惊,复杂地看了看临画,低声道:是!*你听说没有噻?我王好像收了个美人……不光殿百里之外,某个小山丘底下传来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这有什么?回答的声音不屑一顾,没有一个能活过三天的。
第一个声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王殿的人说,这一个啊,啧,已经二十一天了!怎么可能!第二个声音立马高起来,随即又迟疑,这……王这是改性子啦?嘿嘿,而且不爱红妆,爱蓝颜!嘶……这样的声音还有很多,在暗处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无论在何时何地,八卦总是传得最快的。
听说,王还给他建了个专门的房间……啧,人界那边怎么说这个?‘金屋藏娇’么!……无渊啊……这声音有些隐晦的不满,但也只敢点到为止,现在,这么不安稳……也有人筑金屋呢……漩涡的中心,临画,此刻正在不光殿里。
他们是这么说的?临画啼笑皆非。
他倚在床沿上,手指拨弄着盘中的红色小果,神色恹恹,金屋?床边懒洋洋的少年黑发披散,泪痣妖冶,银饰精巧,白衣凌乱,倒真有些蓝颜祸水的气质。
黑衣的弦月站在一旁,默默点头。
……临画面无表情。
这二十来天,他连兰渊玉的头发也没看见。
他待的房间,也并非外界所言那般,而只是一个宽敞但空落落的石室。
与其说藏娇,不如说更像监视和囚禁。
纵然如此,弦月看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叹服了。
他扔了一个红果进嘴里,干巴巴地嚼了几下没了声,心道早知如此,他绝对不会说自己只吃素!弦月告诉他的消息也很有限,大部分都是废话。
但临画还是大致搞清楚了现在无渊和人界的情况。
只是管中窥豹,却也足够让他心惊了。
两界各地都有莫名其妙的灾荒、瘟疫,若说世界是一幢巨大的石屋,那么现在仿佛地基出现了裂缝,摇摇欲坠,大厦将倾。
末日之景。
这种人心惶惶情况让他想起了现实世界,他离开时的异样。
并且按时间推断,两个世界的时间线是差不多同步的。
临画此时不仅仅是想要完成这个惩罚任务了,更是想得知这中间的真相。
思及此,临画霍地坐起:我要去见王上。
一片沉寂。
弦月没回答,但脸上明显写着你不要命了?几个字。
临画看着她,企图把我不怕死四个字用以眼神传递过去。
……弦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临画还想再磨,岂料弦月沉默了片刻,竟吐出一个字:是。
身为护法,弦月是了解兰渊玉的行踪的,但就算是作为护法的弦月,也摸不清兰渊玉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引荐,她也是冒了风险的。
竟然这么顺利!临画没藏住面上的惊奇,弦月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属下只能做到这一步。
说完迅速低下头,那,属下引你去见王上。
现在?临画更惊异了。
弦月已经走过去开门,闻言,背影一顿。
临画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仔细想想,弦月这些天神情也有些心神不宁。
能让弦月异样的,只能是兰渊玉出了问题!她打开门只道:公子,请吧。
石门洞开,露出昏暗的长廊中。
这是临画二十多天第一次走出这个房间,门外却又是一番未知的黑暗,他有些不安地问:王上在哪?弦月答道:此刻……属下猜,应是在木池。
木池,只是一个浴池而已。
兰渊玉在那边做什么?弦月也未解释,石廊中只有二人的脚步声。
忽然,远远地,临画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偏头看了眼弦月,女郎面色沉沉,只低头带路。
血腥味极其浓郁,从木池四围的屏风后泄露出来。
在木池殿外,弦月便站定了,临画居然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王上就在这里。
不知是否是眼花,临画看到屏风后有白影一闪而过,形似……一条蛇尾。
他心中警铃大作,骑虎难下四个字登时浮现而出。
弦月……临画再一回头,哪里还有弦月的影子?黑暗之中,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暗骂一声,握了握拳,往屏风后走去。
……不就是一死?大不了从头再来一次。
他并未控制足音,兰渊玉也应该听到了他走过来的声音。
起初几步走得很慢,临画胡思乱想,脑中一会儿是一个蛇头忽然冒出来把他咬个对穿,一会儿是兰渊玉嘲笑着拧断他的脖子。
但屏风后只有几声哗啦啦的水声。
临画足音渐快,最终,站到了屏风前,一把推开了屏风——血腥气几欲令人窒息。
临画瞳孔一缩,心脏狂跳,明白弦月为何脸色发白了。
呈现在他眼前的是满池血红。
血水轻轻拍打着边沿,翻出细微白沫,幽幽血红不见池底。
池边有一只乌木托盘,几只银质酒盏里盛着血酒,酒气和血腥气一同弥漫。
而兰渊玉正坐在池边,端着一盏血酒,上身赤|裸,湿漉漉的黑发垂在背后,下半身堙没在池水中,血色里隐隐有银白鳞片闪现。
见临画过来,俊美如水妖的男人回头轻轻微笑了一下。
临画蓦然发现,兰渊玉的眼睛变为了纯金色。
原著中,至少在三卷内兰渊玉都没有显示出他本体的金瞳过,而临画在现实世界看见他露出金眸的情况,无一不是灵力过度流失或者情绪极度不稳定的时候。
他啜了一口血酒,举杯邀请。
其实兰渊玉并未说出口,可那双金眸中的蛊惑之意,却让临画轻易地读懂了他的邀请,不由自主地向着他走去。
那是,强大的、美丽的同类的吸引力——致命的吸引力。
他靠着兰渊玉坐下,雪白的衣襟也垂进了血水之中,瞬间被染成了红色。
他的眼睛也被影响着变成银色。
很乖……兰渊玉抚上了临画的脸庞,指尖冰凉,冻得他清醒了不少,但,手脚已由不得他。
凑近了,临画闻到了男人鼻息间的酒气,比上次还要熏醉。
此念一出,临画顿时对眼前这一幕有了把握——这是兰渊玉的寒毒发作了。
来,陪我一起。
兰渊玉醉笑几声,把酒盏凑到临画唇边,半勾住他的肩膀呢喃着。
托着酒盏的那只手原本应如天神的杰作,此刻骨节却都泛起青紫色,指尖凉得像冰,寒气让银质的酒盏表面都结了一层冰霜。
他的怀抱也开始是冰凉的,连血都暖不了。
临画被他圈在怀中,打了个寒战。
没有火炎晶,寒毒就无法根治。
曾经的兰渊玉忌酒忌荤,是断断不可能干出独自饮酒这种事的。
就算是现在的兰渊玉,酒量也明显不算好,他饮酒不是为了浇愁,而是因为无法忍受这刻骨的阴寒,但酒根本驱不散寒气,反而会加速血液流动让毒性发作得更厉害!你不能喝——临画心下焦急,却开不了口,只能望着兰渊玉。
后者含糊地笑了声,抿了一口血酒,血液染红了苍白的唇色。
临画狠狠闭了闭眼,终于能发出声音,微恼道:你不能喝!然后一把夺过他的酒盏,血水顿时泼洒出来了一点,兰渊玉脾气比常态好得多,或者说他已是半梦半醒了。
也没因为这句斥责叫临画人头落地,也没去抢酒盏,反而轻佻地勾起唇,半睁着眼凑到临画眼前。
临画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如同过了电般僵住了,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男人噙着一口血酒,低头吻住了他,撬开了他的唇,将那腥甜味儿渡进了他的口腔。
作者有话要说: 黑成碳的59回来了!!还是在忙,隔日更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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