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各怀心思, 正自沉默时,屋门被叩响了两下,随即一脸喜滋滋地店小二走了进来。
两位贵客, 可要再添些酒水?除了刚才送来的桑落酒, 我们楼内还有好些佳酿,比如逍遥酿,锦江春,将军泪……那小二喜笑颜开, 侃侃而谈,分明是眼见刚才两人一连赏赐顾三娘两包银子的阔绰之状,因而特地上楼来推销的。
李妙宸本无意再添酒水, 可听得将军泪一名, 顿觉新奇十分,于是向那小二开口道这将军泪听名字甚是奇特,那就来……不必了!可未等李妙宸将话说完,孟豫却是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李妙宸一时很是意外, 忙将询问的眼神看向了孟豫。
哦,是这样的,我们还有事要忙, 即刻就要走了。
那什么将军泪, 下次再来品尝就是……孟豫却是不理会李妙宸,只淡着声音对那小二道。
小二本有些失落,但听得孟豫说下次还要来光顾,当即又露了笑意, 躬身行礼后退出门外下楼去了。
怎么才来一会就要走?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要忙?小二走后, 李妙宸有些不满地嘀咕了起来, 心里想着孟豫这个铁公鸡定是担心那什么将军泪太贵了, 不舍得花钱,因此才找借口搪塞那小二,只是她才来没一会儿,如今正是兴致勃勃的时候,此时就走岂不扫兴?我问你,你身上还有钱吗?孟豫没有回答妙宸的问题,却是反问她道。
钱?李妙宸摸了下腰间,发觉只有一只阿碧新送她的那只荷包,原先她那只用来装银钱的荷包已是没了。
可豫此时问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问她要债来了?那个,我没有一文钱了……李妙宸看着孟豫道。
很好,如今我也身无分文。
孟豫双手抱臂笑了起来。
他也身无分文?李妙宸愣了下,当即想了起来,他的荷包可不也让扔给顾三娘了,这会儿两个人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她可还真是心大,还敢跟那店小二要什么将军泪喝。
哎呀,我真是糊涂,若真是让他端了将军泪上来,我们又付不出钱,今晚不止是将军落泪,我这丫鬟也要掉泪了……李妙宸看着孟豫说得一脸后怕之色。
听得这话,孟豫顿时气笑不得,瞥她一眼有些没好气道:还不走吗?走走走,赶紧走……李妙宸连忙站起身就往门外去了,又脚底抹油似的下了楼,生怕那店小二又追上她推销酒菜。
孟豫慢着脚步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慌里慌张的背影,一时间忍不住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李妙宸着急忙慌地出了万家楼的大门,一回头,却是发现孟豫没有跟在自己身后,她顿感意外,等了一会儿有些急了,正待再进去寻找一番,不想才转了身,就见得孟豫已是大步出门来了。
你慌着跑什么?孟豫走到跟前她问道。
我,我这不是兜里空空,心里虚得紧吗?李妙宸伸手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腰间。
见她这般缩手缩脚,与刚才打赏顾三娘财大气粗的模样截然不同,孟豫忍不住摇摇头叹了气。
那个……我们还是回家去吧,如今兜里没钱,也没甚地方可去了。
李妙宸小着声音道。
孟豫听得没说话 ,只迈步往前走了几步,片刻之后回过头,见她跟在身后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他一时忍不住就轻笑了下。
难道就偌大的麒麟街,就没有不花钱能去的地儿了?孟豫站在原地看着李妙宸问道。
不花钱的地儿,那是什么地方?李妙宸眨巴了两下眼睛表示不解。
跟我来。
孟豫走了过来,抬手拽了她的胳膊,带她往一旁的巷子子走了几步,眼见得四周没人,于是伸出手,一把揽了她的腰身,然后脚底一蹬,随即一跃而起,竟是带着她纵身跃了起来。
李妙宸只觉身体悬空,惊呼一声过后,这才现她自己已是站在了一幢楼阁的屋顶处,这儿地势极高,抬眼向下看去,街上的景致都有些遥远起来。
李妙宸向下只看了一眼,随即觉得顿时头晕目旋,赶紧一把死死抓了孟豫的腰间衣裳,又闭上了双眼,口中只大喊着:救命啊,我最是怕高了,你为何带我来这里?你别怕,此处甚为平坦,不会有危险的,你眼睛别向下看,只向上方朝远处看。
孟豫伸手揽了她的双臂,口中却是轻着声音道。
孟豫声音温和,语气里透着沉稳气息,李妙宸有了一丝安心的感觉,半晌过后,慢慢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这才发觉自己和孟豫站在了一处楼顶的屋脊上,这儿的屋顶甚是平坦,似是个平台一般,站在上面的确没有会跌下去的可能。
你看那里。
孟豫见她神色恢复如常,于是轻笑了下,又抬手指向了远处。
李妙宸循的他手指着方向看去,这一看不得惊喜了起来,今日虽不是月圆之夜,可有一弯淡淡的峨眉新月悬于天边,月边散落着星星,在深蓝的天幕中熠熠生辉,远处有隐约可见黛色山峦,近处的街上,灯光璀璨,这些灯光倒映在城中河水之上,光影交错,交织成五彩斑斓的光芒,眼前之影,如梦似幻,让人生出恍然世外的感觉。
原来,站在高处俯视夜景,竟是这般奇特……李妙宸惊叹了一声。
孟豫听得笑了下,然后抬手牵过她,又寻了个地儿示意她坐了下来,李妙宸坐下之后,脚下虚浮之感顿消,于是抬头仰望星空,有风拂面而过,一时神清气爽,只觉心头新奇畅快无比。
这还真是不用花钱就能逍遥的好地方……李妙宸转脸看向孟豫,面上笑盈盈地道。
孟豫没说话,只朝她轻笑了下,然后低了头,自袖内摸出一物来递到了李妙宸的跟前。
这是什么?李妙宸看着眼前的精致瓷壶很是惊讶地问。
你要的将军泪。
孟豫道。
这是将军泪?李妙宸伸手接过瓷壶,果然见得壶身贴有绢布制成的签,上面分明书着将军泪三字。
你不是没钱了吗?怎么弄的这将军泪来?李妙宸十分的惊愕,说完朝孟豫看了一眼,见他轻笑不语,李妙宸脑中灵光一闪,随即瞪大了眼睛道:你……你适才出门之时,自掌柜身后柜台里顺手偷了一瓶是不是?偷?孟豫听得愣了神,反应过来之后真是气笑不得,抬起手曲起指头对着李妙宸的眉间就轻弹了一下。
你这脑瓜子里都装的什么?我能偷人家的东西吗?孟豫气恨恨地道。
那倒是,他是堂堂孟大将军,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怎么可能会做出偷窃之行?那他这酒是怎么来的?李妙宸心中疑惑,拿眼朝他上下看看,眼光落在他腰带上时,就发现上面好似少了什么,仔细一想,才想起是他腰间悬挂的一块玉佩不见了。
你拿玉佩换酒了?李妙宸惊呼出声。
孟豫听得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李妙宸伸手摇晃了下手中的将军泪,而后叹息着道:你这是效仿昔年李太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了?要饮便饮,怎那么些话?孟豫瞥她一眼道。
哈哈,也好,那我就饮下这玉佩换来的美酒,看看能不能感受到李太白的万丈豪情!李妙宸大笑两声,然后伸手揭开了壶盖,也不顾孟豫欲要阻止的眼神,抬起头仰着脖子饮下一大口去。
酒入口中,先是一阵醇香弥漫而过,紧接着,一股辛辣汹涌而来,待入了喉咙,更是味道浓烈刺激,如同火陷灼烧着喉咙与胸腔。
咳,咳,咳咳……李妙宸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此时才算是明白了,此酒为什么叫做将军泪,就是将军也要被辣出眼泪的意思吧。
孟豫哪料到李妙宸饮得这般急,见她捂着嘴,脸上涨红了,眼内也是红红的,他顿时气笑不得,伸手过来,在她背上轻拍几下帮她顺气。
哎呀,这回我算是领教到这‘将军泪’的厉害了……过了好半晌,李妙宸才缓过劲儿,一边伸着舌头一边嚷道。
是你饮得太急。
孟豫摇了摇头,伸手自李妙宸手里接过了酒,仰头饮了满口下肚。
李妙宸立即瞪大了眼睛,想要看一看孟豫被辣得脸红掉泪之状,可没想到,孟豫面色丝毫未变,神色中还似是一股赞赏之意。
你不觉得辛辣吗?李妙宸很是好奇地问。
西北之地,甚是寒湿,尤其冬日,全靠烈酒相御。
这酒,算不得什么……孟豫一边低着声音,一边又仰起头来,又饮了一口下去。
西北最是苦寒,他在那里待了近十年,定是吃了无数的苦……李妙宸心中这般想着,眼前似乎出现了一片茫茫荒漠之地,少年将军席地而坐,手持烈酒一口接着一口地饮着。
月光似水,照在他身侧的湛卢剑上,寒光隐现,冰凉之极。
你在想什么?孟豫转过脸来,见得李妙宸一脸入神的模样,忍不住低声问道。
没,没想什么。
李妙宸有些慌乱地摇了摇头,适才脑中浮现那样的画面,她竟生了恍惚之感,好似她在步入了那片荒漠,就站在那少年将军的身后,心中生了一股冲动,想要走上去,与他并肩而坐,拿下他手中的烈酒,然后将他的手握了,好替他暖一暖。
见得李妙宸的模样,孟豫也似生了些恍惚之感,他将双眸锁在她清丽柔晳的眉眼处,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一直静静地朝她看着。
月光下,他面色如玉,双颊透着点酡红,唇边还残留着些许酒液,正顺着唇角慢慢滴落。
这让李妙宸心中又生了旖旎来,眼前的孟豫,不似平日里那般清淡严肃,多了一丝令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魅惑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