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雨和陈征曾经认为自己不会再有好日子了,曾经的每一天都是咬着牙在忍耐。
当好日子真的来临了,两个人除了想充分享受当下的每分每秒,没有别的任何想法。
每天,陈征下班了回家,扛起装备,开着车,带着她去海边,去郊外,去看东港市最好的景色,拍下来。
他们合照,也互相拍对方。
照片里什么样子都有,哪怕是糊了的照片,都能看出开心。
他们累了,就去吃路边摊,陈征学会了带现金和零钱。
不累的话,就回家做饭,甘雨的厨艺见长。
她终于知道自己以前做的菜太重口味了,陈征装模作样地嘲笑她,引来她的暴打——小拳拳捶胸口。
当然他轻易就钳制住了她的双拳,然后拖回房间。
饭后或在房间折腾……后,甘雨在画室画画。
她知道了陈征为什么不过生日,许大翔告诉她,陈征的生日是八月二十一日,然而那天也是陈行离开的日子。
这幅画快画完了。
可是甘雨没想好,要不要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
对于他心中的那座名为负罪感的铜墙铁壁,她扔在摸索,在试探。
她把这幅画留下一点点空白,待完成。
晚上,甘雨仍是拉着陈征的手,看着他入睡,在他身边守着。
他没有再在梦中自残了,甚至噩梦也很少。
要是做起了噩梦,她也会第一之间拥着他,噩梦也慢慢消退了。
甘雨觉得欣慰,陈征觉得很神奇,他不需要再去Luke的诊所,两人连换医生的事情都搁浅了。
***八月二十日,陈征早上出门,没有直接去公司。
他先去了书店,买了一本《视觉》,又去银行,开了一张新卡,最后到快递公司,邮走了一张照片。
他本来可以让Jason帮他去做这些,但他选择自己完成,好像完成一项重要的人生仪式。
晚上到家,甘雨正在做饭,陈征把新办的卡递给她让她收着。
甘雨奇怪道:给我卡干嘛?以后我挣的钱都给你。
陈征笑眯眯道。
甘雨回想起以前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关于陈氏集团的报道,他挣的钱都给她?她是需要钱,但是他要把他的钱都给她,她可受不起啊。
她把卡放到台面上说:我不要那么多钱。
陈征伸手拿了一条菜板上的黄瓜吃,听到她说不要钱,马上咽了下去,去揉她的脸:不要钱?你是不是甘雨?甘雨去扒他的手,用变形的脸和变了声的声音说:陈氏的钱太多了,我受不起那么多钱。
陈征一乐,继续揉她的脸说:你想太多了,我说的钱不是陈氏挣的钱,是我,陈征挣的钱。
再说这卡里还没钱呢。
甘雨懵了:啊?陈征说:我今天投稿了。
甘雨惊喜地一下拉开他揉她脸的手:投给了《视觉》?陈征点点头说:对啊,其实,那也是我的梦想。
他拉起她的手,如果投稿中了,钱就会打进这张卡里,这里的钱才是我挣的钱,我挣的钱以后都给你。
甘雨伸手从台上拿起卡,看看正面,又看看背面,揣进了自己的兜里。
抿着嘴,又开始切菜。
陈征好笑,从背面抱她,整个人压在她身上,说:想笑就笑嘛,憋着干嘛?甘雨用胳膊肘拐他,笑着嗔道:你起来,太重了。
陈征却抱得更紧,在她耳边说:以后我的钱都给你,你就把你都给我吧。
甘雨觉得他好像在求婚似的,这也太快了吧,而且又没戒指没鲜花没下跪,只有一张一分钱都没有的银行卡。
但是她太幸福了,幸福到想都没想就回答:嗯,那你可要多赚点钱啊。
两个人笑闹起来。
你用你的名字投的,还是起了别的名字?吃饭的时候甘雨问。
起了别的名字。
叫什么?风雨。
什么?风雨,谐音逢雨,我起得好吧。
好什么,好土!那你还一脸开心的样子?我才没有!当下的一切都太好了,他们从没想过的好,好到让人相信,永远也是有可能的。
两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明天是八月二十一日。
甘雨终于开口问:明天,你要做什么?明天上午,跟田家一起参加记者招待会,下午,去扫墓。
陈征回答。
甘雨伸手,在黑暗中摸索他的手,找到,握住,说:你可以做到的。
陈征翻身过去抱着她,下巴顶在她的头顶,说:有你在,我能做到。
相拥而眠。
***陈亦忠、陈征、田董事长、田佩岑站在台上,全部黑色着装。
台下的闪光灯晃得陈征有点头晕。
田佩岑却笑意盈盈。
陈征仍然觉得她可能是疯了,把记者招待会定在今天。
两家董事长在台上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签过约之后是记者提问时间。
底下的记者问的都是关于两家未来合作事项的问题,只有东风媒体的记者站起来,问:请问为什么把记者会定在八月二十一日呢?据我所知,今天是陈氏大少爷陈行的忌日。
下面的记者炸开了锅,东风媒体也太大胆了吧,下面的人也知道,但没人敢问。
陈亦忠和陈征沉默。
台上的主持人示意下面的工作人员抢下这个记者的麦克,这时田佩岑举起她桌前的麦克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陈行看到陈氏和田氏能在一起合作,一定也很开心。
她露出一个看似发自真心的笑容。
陈亦忠和她爸对她满意地点头,陈征不去看她。
这个记者坐下了,其实他也不懂,为什么何玉容非让他问这个问题。
可是田佩岑心中早已有数。
记者会结束后,田佩岑问陈亦忠:陈叔叔,你们是不是要去看陈行?我……可不可以一起去?陈亦忠拍拍她的肩膀,当然可以,陈叔叔早就把你当成陈家人了,一起去吧。
陈征抬头看她,她却对他莞尔一笑,他不寒而栗。
陈家三人和田佩岑站在陈行的墓碑前,陈征和田佩岑各放了一束白菊在墓碑两旁。
看着陈行照片上年轻的面庞,季绮华忍不住啜泣起来。
田佩岑说:陈叔叔,我陪着阿姨先回车上。
说完扶着季绮华离开。
陈亦忠也要走,陈征说:我在这再待一会儿。
陈亦忠点点头。
陈征蹲下,看着陈行的照片,说:哥,我对不起你。
我本来想用余生来赎罪,但是我遇到了一个姑娘,她叫甘雨。
我仍然觉得我有罪,但是为了她,我想至少变好一点。
在车上,季绮华握着田佩岑的手说:佩岑,我们陈家对不住你啊。
田佩岑也眼眶发红说:阿姨,陈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这辈子我爱过陈行,已经足够。
只是,如果他那天没有去那里,说不定我们的孩子都很大了吧。
季绮华听她这么讲,心里更是难受了起来。
是啊,要是陈征生日那天,他们俩没有独自去那里就好了,那么她的陈行还会好好活着吧。
田佩岑跟着陈家人回了陈宅。
季绮华被云嫂扶回了卧室,她止不住地哭泣,陈亦忠也去卧室看她。
客厅只剩下陈征和田佩岑,陈征走到花园透气,田佩岑也跟了出来。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走过来给陈征,说:你看看。
陈征接过来拿出信封里的东西,是一叠照片,是他和甘雨的照片,他居然被跟拍了,根本没有察觉。
他一张一张看过去,等看完了,他却冷静了下来,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田氏为什么跟陈氏合作?你为什么把发布会定在今天?为什么找人跟拍我们?田佩岑看他,轻笑了一声:这些天,你倒是进步了不少啊,聚贤会那天,你在我面前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个甘雨,对你的影响还真是大啊。
她的眼神变得狠厉,我不想要什么,我就是想提醒你,你不该这么快乐。
你这辈子都对不起陈行,你这辈子都不可以幸福!田佩岑说着情绪激动了起来,陈征低头看看照片里的甘雨,说:我的人生我自己来管,我幸不幸福也由我自己来决定田佩岑嘲笑他:你觉得你自己说的算吗?我告诉你,我回来,就是要插手陈家的生意,我还要嫁到陈家来,我会嫁给你。
陈征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清醒。
这里是离陈行最近的地方,我必须在这里。
我也不允许你幸福,我们两个就一起不幸福地度过余生吧。
田佩岑越说,脸上的笑容越甚,眼神却越来越空洞。
你真的疯了,你才应该去看医生。
陈征觉得脊背发凉,他离开花园,想去跟爸妈告别,然后回家。
陈征刚要敲房门,却听到季绮华带着哭腔,哀怨地说:要是六年前的今天,陈行没有跟陈征去那里就好了,为什么陈征要带他哥哥去那里,为什么啊,我的陈行啊,我的儿子啊……陈亦忠心中也痛,道:你以为我每天不是这么想的吗?你以为我心中没有怪过陈征吗?但我们只剩这么一个儿子了,这些话你不要再提了,不要让陈征听到,他也不好过。
陈征准备敲门的手僵在门前,颤抖着。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他们的真心话,原来他们一直在怪他。
陈征心中的本已慢慢瓦解的负罪感,一瞬间全都回来了,那座铜墙铁壁,比以前更高。
他转身,离开了这个所谓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