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官见状,便又问道:少君,下官乃是代表天帝陛下问你:那个姑娘被你藏在哪里?俊卿气若游丝,仍然答道:她死了,我不知道那个无影墟在哪。
……——玄乙看着镜中,俊卿那苍白却倔强的面庞,心痛得无以复加。
原来他是害怕自己会顶不住压迫拷问、说出载走她的无影墟,便干脆将自己与无影墟的联系斩断,彻底断绝泄露她踪迹的可能。
他心口那个焚寂心火的疤痕,便是如此留下的。
玄乙手掌紧紧握拳,仍不能平静,便将拳头咬在嘴里。
千秋鉴翻动,她呆呆看着俊卿走下停云山,在茫茫三界中毫无线索地寻找自己。
三万年,三界变迁、七海移位。
他孑然一身,走遍神界,走遍凡界,走过永春城,甚至渡过了西极之海、翻遍了益末山……年轮一圈圈转过,真火劫一道道落下——他在火中对自己说道:我不会死,我要等她回来。
……有时日暮斜阳,他独自走着,会忽然间对着旷野大声叫喊她的名字;有时朝旭初升,他会振奋笑着前行,观赏路边风景;有时夜色浓重,他会喝很多酒,蜷缩起来闷声哭泣:你到底在哪里,阿彤……为风邑立下血誓之时,采熙曾问过俊卿,等待万年是何滋味。
那时俊卿淡淡回答:你心中有这个人,等上数万年也不过似弹指一挥间;只是在这数万年之中,你的身旁却没有这个人,等待的每一天都艰难似亘古长夜。
……那些他所受的苦,总是在轻描淡写间化去,留给玄乙的全是笑容。
为何直到他消失在火焰中,她才迟钝地发现那笑容有多珍贵?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只会打架的傻瓜。
俊卿的画面在最后一道真火劫中戛然而止。
玄乙僵硬地坐在千秋鉴之前,不知过了多久,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满脸是泪。
她便这样坐在昏暗的山洞,不愿去管外面是清晨还是黄昏。
直到脚步声匆匆走来。
元白尚未走到她面前,便别过脸去,揶揄道:真是稀奇,这么久以来我竟不知道,你居然也有眼泪。
玄乙擦干眼睛,元白这才舒了口气,对她说道:那狞猫的踪迹我已寻到。
话音未落,玄乙已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紧张得浑身打颤:玉芳菲,她……还活着么?这数月以来玄乙浑浑噩噩,此刻见元白点头,她方才觉得自己终于活了过来。
元白继续说道:狞猫自离开流波山便一直昏迷,由丛锋照应,不过的确还活着。
原来她从前有个小相好叫做应文,一直被贬在凡界历劫,风间做了天帝以后便赦应文返回天庭;可那应文却辞别天庭,寻到丛锋堡垒中,将昏迷中的她带去了凡界隐居,倒是叫我一顿好找。
玉芳菲还活着,说明俊卿并没有身陨。
玄乙点头,便朝山洞急急行去。
元白见她忽悲忽喜,眼中不由闪过忧色,在她身后问道:你这又是去哪里?却见玄乙脚步不停,回过头来,对他绽开灿烂的笑容:去等他,等他回来。
元白留在原地,他从未见过玄乙脸上有过这种笑容,仿佛神识全都焕发起来。
从前那张美丽却冷漠的脸庞、连同那身冰丝玄袍,恍若被艳阳照亮,刹那间容光四射。
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洞口,元白仍久久站着,回想着方才那个惊艳绝伦的笑容。
半晌,笑着自语:……这样便好。
*****沉云之下,屹立着一座连绵巍峨的山峰,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厚厚累积,雪层上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玄乙将洞府大门关上,并不驾云,慢慢行下山去。
立春闹着要追随她,曾一度从永春城搬来昆越山,每天打着冷颤流着鼻涕打扫洞府。
玄乙终于看不下去,以嫌弃她将昆越山染上萝卜干味为由,将她赶回了永春。
元白在永春旁边的小山中造了座土窑,兴致来了便去烧些陶器消遣。
自那以来,据说城中安分了许多,立春也狐假虎威起来,硬气的很。
每到夏季,玄乙便去隐桑院中住上几天,及时采摘桑果品尝。
那棵桑树仿佛是得到了鼓励,一年年过去,枝繁叶茂,结出越来越多的桑果来。
一开始玄乙自己吃不掉,便自然而然走去旁边地界送给青丘一些,顺手揉揉摸摸那里毛绒绒的小狐狸们。
但每次去,那只叫做萌萌的小狐狸总要虔诚地拔了自己尾巴尖上的毛做成香袋送她。
桑果年年都结一遍,但狐狸尾巴尖的毛珍贵,长得却慢;为了不让萌萌变成一只秃尾狐狸,玄乙只好不再往青丘送桑果,而是送去停云山。
然而这一代的凤族,聒噪的小辈实在不少,玄乙实在不愿与他们多话;便如同她每次潜入洗光阁一样,也是悄无声息地进山,将桑果篮子放在采熙门口。
玉芳菲仍在昏迷,应文带了她在凡界人烟稀少处辟了座院子,种了些花草蔬菜。
偶有一次玄乙带了桑果前去探望,途中遇见元白,便顺手也要分给他一些。
元白却有些嫌弃,看看自己一身白衣,推辞道:这桑葚汁水若染在衣服上很是难洗,我便不要了。
……深入简出,时日平淡。
玄乙却并不着急,每日晨起,照例唤一遍俊卿名字,接着进入安静的修炼。
从前他等了自己三万年,如今换她来等他,应当应份。
待又一年夏至,玄乙将桑果分配好几份。
送了一圈,最后去往凡界应文的小院。
她收敛神识,手提竹篮正走着,远远却瞧见那柴扉后、那一直睡着玉芳菲的草屋,门被由内而外推开,正走出一个面容艳丽、眼罩遮面的女子。
那女子抬头四顾,似是刚刚从一场梦中醒来——是玉芳菲!她醒了,那么俊卿——玄乙心中一跳、脚步一停,将竹篮一扔,现出法身,不顾路边樵夫们的惊呼,转身便缩地成寸,直冲停云山而去。
走到半路,按住心跳想了想,便改了路径,往隐桑院飞去。
还未落地,她便迫不及待地念诀,打开小院上空的封界——那冠绝三界的琴音如清爽的微风,迎面而来:从前河边柳下,他曾为她唱起;后来在百鸟朝会,他听到这曲调,从颓唐中惊起,眼中华彩灿若烈阳当空。
玄乙不愿扰了这琴声,缓缓上前,轻轻推开院门,便见长长琴弦悬空而舞、飘飘洒洒,占了小半个院子;琴弦上七彩流转,却不及那弹琴的红衣男子含着笑意的清冽眼神。
阳光透过桑叶缝隙洒在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他放下手,抬眼看看桑树,轻轻一笑:我来迟一步,怎么今夏的桑葚都被你吃完了么?竟一点也没给我留,看来要吃只能明年了。
玄乙憋着满满的泪水,扑入他怀中:没关系,树一直在这。
过了今年,还有明年,和以后的岁岁年年。
(完)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完结啦~!还是放飞自我的一篇!(或许下次我应该想好大纲再写?)心血来潮想写个风邑与采熙的BL文:《凤凰爱乌鸦》(暂定这个丑名字)~有兴趣的话可以预收一下~多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