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响亮而又突然的一巴掌,令纠缠中的两人双双怔住。
姜艾刚刚从他脸上离开的右手停在半空中, 身体后仰弯出一道玲珑弧线;黑熊一手攥着她的左手腕, 一手堪堪从她腋下绕过, 环在她柔软胸脯前——他并非有意, 事实上他直到此刻一切都静止下来,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什么。
两人保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四目直直相对,黑熊眼中有明显的愕然。
她打了他?为何?不知过了多久, 姜艾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猛地站起身,她害怕他会因此发怒对她做些什么, 一边瞪着他一边不住后退。
脚下忽然绊到什么, 姜艾身体再次失衡,直愣愣坐了下去。
而这次黑熊尚未从方才那一巴掌中回过神来, 不知究竟该不该扶她,一个闪念之间,姜艾已经屁股着了地。
臀下是柔软草地, 摔得倒不痛, 只是姜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神情依然是懵的, 看上去呆呆的,紧接着下巴一点,又是一声:阿七……没来得及用手遮挡, 打喷嚏时眯眼皱鼻头的模样便被黑熊看得清清楚楚,他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姜艾顿时羞窘不已,打个喷嚏竟然也要取笑她……耳朵红红地爬起来,她侧过身整理裙摆。
心底深处却有小小的庆幸,他似乎并未因那一巴掌恼怒。
她裙子后头沾了草叶,自己看不到,黑熊看了几眼,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小心思,伸手帮她拍掉了。
你……!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姜艾一惊,连忙双手护在后头转过了身,气恼地瞪他。
——那是一种独特的、难以形容的触感,黑熊心头颤了一颤,喉头滚动。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发烫的手掌不动声色握起来。
有草叶。
他解释得面不改色。
他的手劲可不是姜艾能比的,屁股被打得有点痛,更多的却是羞耻感。
她强忍住抓起石头丢他的念头,咬了咬唇,颇有几分不甘地道:好了,扯平了!停了片刻,黑熊再次笑了起来。
她竟然以为他是被她打了所以要打回去吗?吃她豆腐竟然还有脸笑,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姜艾更恼了,瞪他一眼背过了身。
那娇俏模样反而令黑熊心神一阵荡漾,他干咳一声,挥去杂念,正色道:继续吧。
姜艾低头,极难为情地说:不方便……什么不方便?黑熊不懂,问得诚恳。
姑娘家的事姜艾哪里说的出口,扭扭捏捏,慢慢整张脸都红透了。
她被他直勾勾的注视盯得不自在,有些扛不住,便径自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也不理他。
她脚上的伤口已经长好,行走自如;风寒也痊愈了,只是鼻子不大舒服,还喝着丁师傅特别配制的汤药,但这也并无影响。
黑熊搞不懂哪里不方便,想着她脸皮薄,大概又觉得不好意思生气了。
因此也没再叫住她,跟在她身后,慢慢走回草堂。
他慢悠悠跟在后头,姜艾也拿他没办法,这个土匪行事出格,不来对她动手动脚,逼她做奇怪的事就万事大吉了。
他像只跟屁虫一样,一路跟回草堂,又跟进了屋,姜艾瞥他好几眼,索性将他当空气来无视了。
丁师傅给她的医书,内容颇为深奥,常常需要反复咀嚼才看得明白,因此姜艾看起来速度奇慢,几日了才看过十余页。
她回来便拿起书来,倚在榻上翻阅,黑熊大马金刀往桌前一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他灼灼的视线仿佛带了温度,姜艾只觉得自己脸上都快被他盯出两个洞来,浑身不自在,又无处可避,书上艰涩难懂的文字渐渐看不下去了。
她心不在焉,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黑熊瞧了许久,见她无心看书又强装镇定,愈发觉得好玩。
两人各怀心事,气氛一时安静而怪异。
不多时,忽然有人来到草堂,聘聘袅袅走进来,黑熊拧眉看着来人,没有言语。
四夫人面上挂着得体亲切的笑容,屈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待姜艾看过来,这才道:姜姑娘,我可以进来吗?姜艾下意识看了黑熊一眼,刚巧他也看了过来,目光刚一对上,不知怎的姜艾脸就红了一红,急忙撇开眼,顾自下床:四夫人请进。
黑熊也在啊,四夫人亲热招呼一声,见他一脸冷淡也不在意,径直进屋走到姜艾身侧,热切地挽住她手臂,将人扶回床上,听说前两日你病了,都怪我考虑不周,只念着静荷家里有丈夫需要照应,便安排碧柳替换她来伺候你,没想到那碧柳心思这般阴毒,居然加害与你……姜艾微微蹙眉,却没开口打断她。
事情并没有四夫人说得如此严重,她也并非自己所说的那般无辜。
那日从碧柳口中得知是四夫人派她来,再结合宴席当日四夫人的种种试探,姜艾便猜到与她曾不小心撞破的事情有关,恐怕是她当时不小心惊扰到了草丛中的二人,已经被发现,这四夫人存着防备她告密的心思,才会派碧柳来看着她。
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是否也出自四夫人指示,姜艾就不得而知了。
那日宴席上她也见过那位四当家,是个精壮干练的男人,举止间对妻女颇为宠溺,姜艾不清楚他们的家务事,也无心掺和,她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更何况即便她有心告发,她一个外人,又不是亲眼所见,仅凭着声音去指认,别人肯相信她才奇怪。
黑熊在那边满面严肃地盯着,姜艾静静听四夫人婉转的嗓音说着好听的场面话,等她终于停下,才瞅了黑熊一眼,轻声道:你先回避一下。
她语气柔柔的,黑熊脑子一热脱口就是一个好字。
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这女人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这般轻声细语地同他说话。
居然还知道给他留面子,啧。
他起身往外走,四夫人回头瞧了一眼,脸上依然带笑,心里却惊诧不已,这姜艾果然有手段,黑熊竟对她的话言听计从。
黑熊没走远,就在院子里站着,担心留这女人与四婶独处,又会被欺负。
门关上,四夫人笑了一声,重新看向姜艾: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我这侄子一向桀骜不驯,对你倒是很有心呢。
四夫人可是有话要跟我说?姜艾问。
四夫人眼睛微微眯起来,笑容愈发意味深长:姜姑娘倒是通透,那我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
黑熊这般看重你,大家都看在眼里,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寨子净是男人,所有事情都得我一个人打理,担子重的很,现在好了,等你与黑熊成了亲,有你同我分担,可就能轻松不少了……她稍稍一顿,姿态闲适地掸了掸衣袖,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哦?她大概忌惮被外头的人听到,威胁得十分委婉。
她是这寨子唯一的女主人,想对她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姜艾没有反驳,点头道:您说的是。
事情已经过去几日,她若要告密,早就告了。
四夫人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这趟来也只是想敲打敲打她,如今得到她的回复,便满意地起身离开了。
在门外看到黑熊,她笑了一笑,上前道:姜姑娘真是个可人儿,你可打算好了何时办喜事,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她爱端长辈的架子,黑熊却不吃这套,看也未看她一眼,冷漠地丢下一句:我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便大步越过她,推门进屋。
姜艾正坐在榻上出神,黑熊进来便瞧见她呆呆的样子,走到她跟前,垂眸望了她几眼,低声道:这里并非她说了算。
四夫人并非夷陵人,家乡闹饥荒时逃来此地,险些饿死在山下,被四当家所救,后来娶做妻子。
黑熊看在四叔的面子上给她几分体面,人前称她四婶,但那不代表,她就是黑熊寨的当家女主人,甚至以此来威胁他的女人。
姜艾愣了片刻才明白他的意思,顿时有些无语,原来刚才的话他都听到了。
耳朵还挺尖……她心里嘀咕,继而想到自己刚才默认了会跟他成亲,顿时坐都坐不住了。
你想学医术?黑熊不知她内心的小九九,瞥了一眼她放在卧榻上的书,问道。
姜艾心里有点气,闷闷道:只是看来解闷。
黑熊便道:二哥那里藏书丰富,我带你去瞧瞧?二哥?这个称呼令姜艾想到了那日曾帮她解围的儒雅男子,溯英唤他二哥,这土匪口中的二哥想必也是同一人。
他看起来确是一副书生模样,完全不似这山寨的人。
姜艾有些心动,她每日无事可做,能有书看再好不过了:会不会不方便?你到底哪里不方便?黑熊有些困惑。
压腿说不方便,现在怎么又不方便了?姜艾顿时一噎,她是怕给他二哥引起不便而已……罢了罢了,跟这头熊讲不清。
黑熊寨几位当家人年轻时便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情同手足,当年大乱时十几位兄弟丧生,只余下段洪他们五人,在这望云峰上安家落户,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
段洪膝下本有个亲生儿子段霖,当时不过十二岁,为了保护年幼的黑熊而丧命,这也是黑熊对段洪格外敬重的原因。
黑熊敬段霖为大哥,称二当家的独子齐修一声二哥。
齐修的院子离草堂不远,黑熊领着姜艾过来,直接把人带到书房,让她自己挑,自己才过去同主人打招呼。
齐修人在后院,坐在轮椅上自己同自己下棋,头顶便是一棵杏树,杏花洁□□嫩,树下公子翩翩,画面甚是养眼。
见黑熊来了,齐修便招手叫他过去玩一局,长随小乐忙去沏茶。
黑熊过去坐下,捡起一颗黑子随手一放,齐修也不嫌他敷衍,笑问:小乐说,你带你那丫头过来了?黑熊嗯了一声:借你几本书看。
难得有个愿意读书的,让她随意便好。
齐修放下白子,意味深长地望着黑熊,你呢?听丁师傅说,你最近日日都往草堂跑。
他话真多。
黑熊又撂下一子。
齐修摇摇头:她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定然注重礼数,你们到底未成亲,言行还是注意些好,别唐突了她。
这些虚礼黑熊倒是不在意,不过转而想到她总是生他的气,不许他碰,便是因为这个吧。
他执起黑子,半天没落下,若有所思地盯着棋盘。
回头得问问二叔,最近可有适宜娶亲的黄道吉日。
齐修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提醒道:你还有大业,儿女情长暂且放一放吧。
黑熊不以为意。
他想要这天下,也想要她。
作者有话要说: 黑熊:人家想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