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萨木冬又恢复了那放荡的生活,除了过去的那些特点立即回到了他的身上以外,他的眼神开始散乱起来,口角也有点歪斜。
有一次乌尔汗给丈夫洗衣服,从上衣口袋里,发现了几粒黄豆大的黑豆子,她以为是药,就放在了窗台上。
伊萨木冬回来的时候,看到窗台上的黑豆子,吓得面无人色。
他哆嗦着追问,都有谁看见了这几粒东西,又责备乌尔汗不该乱放。
乌尔汗这才意识到了,丈夫在沉沦的道路上,又迈出了新的严重的甚至是无可挽回的一步:他在吸食大麻叶制造的毒品,这不但是身体上的自杀,而且是违法犯罪。
乌尔汗想起了旧社会看到过的那些吸食大麻叶的人从精神癫狂到麻木不仁最后变成废人、活死人的下场,她哭着扑向自己的丈夫,跪倒在丈夫面前:您不能这样,您不能杀您自己,还有我和孩子……伊萨木冬皱起了眉,粗暴地推开乌尔汗,乌尔汗拉住他的手臂,他不耐烦地用最无礼的语言辱骂乌尔汗:穷得光了屁股的女人,你凭什么管我……当时,乌尔汗甚至有意去公社告发,但是又下不了决心,她只是更紧更紧地抱住孩子:就当没有这个丈夫,就当他已经死了吧。
她用这个想法来镇静住自己那颗痛苦的、恐惧的心。
然后是一九六二年的黑风,木拉托夫来到她的家,赖提甫来到她的家。
伊萨木冬心神不定,如坐针毡。
一天晚上,库图库扎尔的老婆帕夏汗突然来了,帕夏汗一进来先进行历史考证,胖胖的、圆凸凸的、说起话来像蚊子一样地哼哼唧唧的帕夏汗说:喂,呜,啊,咦,我的真主,原来我们是亲戚呢,我早就觉得你是我的亲戚,乌尔汗亲妹妹,噢耶,哇耶……她的一句话里倒有半句以上是感叹词。
原来,头两天她的妹夫来了,经她住在霍城的表妹新婚的丈夫提起,原来那个人的姨妈的女儿的婆婆和乌尔汗的父亲有亲戚关系。
有些人物乌尔汗不大记得了,帕夏汗帮助提醒:就是那个左眼底下有个疤瘌,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的人嘛……是不是绰号叫做喜鹊的?对,对,对!不,她是那个绰号叫做喜鹊的女人的堂姐……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考据,乌尔汗欣喜地确认,帕夏汗是她的姐姐。
这时,帕夏汗用极其严肃神秘的表情,并且省略了一切惊叹之词,告诉他们说,她从丈夫那里无意听到,公社和大队又接到大量关于她丈夫的控告,已经掌握了伊萨木冬贪污受贿、盗窃粮食、违法吸毒的证据,现正整理材料准备将伊萨木冬逮捕法办。
帕夏汗说是她冒着很大的危险来给他们报信的,让他们快想办法。
帕夏汗走了,伊萨木冬簌簌地发抖。
怎么办?伊萨木冬问。
快去坦白吧,那是你唯一的路。
乌尔汗抹着泪。
木拉托夫说,让我们走,走到那边就得救了……伊萨木冬心慌意乱地说。
到那边去?那边有我们的什么?!多年来被压抑着、被消磨着和腐蚀着的贫农女儿乌尔汗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以使自己都吃了一惊的坚决态度呼号了起来。
那边有什么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的亲人在哪里?我们的住房,我们的土地,我们烧饭的灶灰和先人的坟墓在哪里?说什么‘得救了’,难道终身流亡,把尸骨抛在异国倒是得救了吗?是毛主席解救了我们,没有毛主席,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早就倒在芨芨草稞里喂了乌鸦。
怎么能对毛主席背过脸去?怎么能对共产党、对祖国、对故乡的亲人背过脸去?怎么能把抚育我们长大成人的年老的双亲丢下?伊犁,中国,这就是亲娘啊,即使我偶尔衣衫褴褛,但是在我的脚下有祖国的土地,我就有生活的希望。
对生身母亲背过脸去的人,又到哪里去找疼爱他的继母?对生身母亲背过脸去的人,所有的母亲和她的孩子们也一定对他背过脸去!这话你没有听说过吗?乌尔汗说着,声泪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