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得蹲监狱了……伊萨木冬垂头丧气地说。
乌尔汗不言语了。
她终于咬紧了牙关,她说:你坦白去吧,去!去公社把你犯的罪一条一条都说清楚,一点也不要隐瞒。
反正,不会枪毙的,该蹲监狱,就蹲监狱吧,你蹲五年,我等你五年,你蹲十年,我等你十年,我可以天天给你送饭!如果真的枪毙了,我就等你终身,把波拉提江长大成人,我告诉他,你的大大并不叫你惭愧,他主动去接受了祖国的审判……乌尔汗泪下如雨,气哽声咽地说不下去了。
咱们家的这些东西……这些东西我一件都不要!我明天就搬到驴厩旁那间小屋里。
你每拿回一件东西,就好比在我的心窝里扎上一根刺,有毒的刺。
够了,我们再也不能这样生活下去了!凭我们自己的,你的,我的,将来还有儿子的双手,我们哪一点会比别人差?你去坦白吧,最多是劳改,劳改也是劳动嘛,比现在的日子还强嘛。
你总还有释放的那一天,那时候,波拉提江也大了,咱们三个一起下地劳动,挣上一个馕,咱们掰成三瓣,挣上三个馕,咱们一人一个,咱们仍然有好日子……妻子的话深深打动了伊萨木冬的心,他回忆着解放以来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他长吁短叹,夜里翻过身来又翻过身去。
我真恨我的那些狐朋狗友……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是啊,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乡亲……更对不起你!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投下了参差的树影,树影间闪烁着明亮的阳光。
在早晨,连懒惰的奶牛也发出了一声生机勃勃的吼叫。
狗儿们更是此起彼伏,你唤我应,闹个不停。
乌尔汗提醒丈夫到公社去,他点了点头,从此,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不管有多么难,他们总算摆脱了那梦魇一样的重压,他们将自由地呼吸伊犁河谷的空气。
乌尔汗做了一锅芳香的奶茶,伊萨木冬喝完早茶,低着头在火灶边坐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身衣服,乌尔汗又给他包了一点随身携带的日用品,他冲了出去……他冲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来了。
把包袱放下,他凄然地说:咱们的房子坏了,大门合页脱了臼,炕灶的烟道越来越堵塞……今天不修就没日子了。
有一个水桶有点漏水,还有好多该干的事,这些年来我什么也没管。
今天我把这些干了吧,明天我走,一走不知何年何月……乌尔汗怎么能把丈夫推出去!丈夫回来甚至使她觉得是失而复得,尽管是不稳定、不算数的复得,也毕竟是又在她身边。
伊萨木冬这天一声不吭地修好了门,修好桶,修好了拴牲口的绳子,通畅了火炕烟道和屋顶的烟囱。
为这个伊萨木冬除了七窍以外,整个脸都染得黑黑的了,他的这副面具式面孔显得特别可爱。
山墙墙脚因为硝碱的泛起而糟烂了,伊萨木冬用铁锨戗掉了烂朽的浮土,又用好黄土和了点泥,把墙脚修补好了。
头一年还剩了一些煤渣,伊萨木冬往里加上牛粪和黄土,加水做了一批煤饼,贴在墙上晒干,供乌尔汗日后使用。
这种活本来一般地说男人是不干的,今天,伊萨木冬干了,为的是他自觉对不起乌尔汗。
一个男人应该让他的女人富裕和荣光,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一天在无言的劳动中度过。
尽管是在丈夫自首的前夕,乌尔汗还是产生了一丝希望,她暗中希望由于自己主动坦白,丈夫能得到稍宽大些的处理,能减上几年刑,这就谢天谢地。
晚饭吃得很晚,伊萨木冬吃了几口饭,又望上几眼自己一天来做成的家务,他说:好了,我放心了,明天一早,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