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侯转身,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
留。
只这一字,说完他便走了。
哈,廖文介看他远去的身影,他整个人融进黑压压的夜色,浑身煞气,倒真像营中人形容的罗刹一般。
她心里一乐,有趣的男人。
廖文介自己当然也是要留下的,她的想法很简单,反正她也是孤家寡人,师父早已仙逝,自己回家也是无所事事。
而且,她需自己赚钱养活自己,耕地做生意可以,可到底非她所好,还是杀人来的痛快些。
师父生前费尽心思,教她武功,却又教导她不能以武犯禁。
虽然没听进去几句,但好歹是她老人家临终遗愿,她只能遵守。
不能干私活,那就只能为官家杀人了。
当初从军,便是如此原因。
三日后,她再次来到袁继业的营帐。
十人都在。
也是,廖文介心道,这也算是平步青云的大好机会,谁会平白放过。
你们都跟她了?冬菇开口问道。
是啊,都跟了。
廖文介道,从那日起,我们十人军中除名,编入袁继业近卫。
除了她与叶勉,其他人都不知道我们。
听起来很是神秘。
呵。
廖文介无所谓道,很多事情看着神秘,身处其间才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冬菇问道:你们都替她做了什么?杀人。
只有杀人?那倒没有。
廖文介道,还有一些其他事,比如说取物,或者救人。
就一直这样?如果一直这样哪还有后面那些事情发生。
廖文介接着回忆——他们十人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个个身手高强。
做杀人的任务自然不在话下,偶尔偷窃取物或者调查事件也能顺利完成。
袁继业对他们看管很松,十人皆是自由身,除了做任务,其余时间他们可以自行处理。
而且袁继业很大方,从不吝啬钱财赏赐,廖文介与其他人看起来都十分满意这种生活。
可是,廖文介这个人,天生就不是闲着的料。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做的任务越来越多,她渐渐发现了一些奇怪之处。
比如说袁继业交待他们做的事情,看似好像一桩是一桩,彼此没有联系,可是做得多了,廖文介就感觉出一丝微妙的关联。
像他们这种做人命生意的人,天生就有比常人要强的直觉,廖文介便是如此。
既已察觉出异常,她又怎是撒手不管之人。
在后来的日子里,她留意每一次行动,每一个要杀的人,每一个要救的人。
十人中,她头脑最好,为人也最圆滑,袁继业看中她,每次行动基本都是她在领导。
所以有些事情做起来也格外方便,比如直接接触袁继业让他们偷回抢回的东西。
这样一来,很多事情也渐渐理出头绪。
袁继业在针对一个人。
不会是女帝吧。
冬菇一身冷汗,你可别吓唬我。
廖文介见鬼一样看着她,你也真敢想……冬菇拍拍胸口,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可别闹出什么谋逆反叛的戏码,株连九族的罪过,她可没得办法想。
你别高兴的太早,虽不是女帝,可也差不多了。
廖文介泼她一身冷水。
袁继业针对的是当朝文丞,吕丘年。
吕丘年?这人冬菇也曾听说过,她实在太过有名,位极人臣,权势滔天。
而且,她的大儿子正是当朝帝后,所以论辈分,她还是女帝的丈母娘,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你也知道她?官做得这么大,谁会不知道。
哼。
廖文介冷哼一声,官做的大,可不代表做的好。
嗯?文介此话何意?廖文介道:此人行事乖张,趁女帝年纪尚轻,鼓动人心暗暗发展朝中势力,以权谋私,为自己囤粮敛财。
若有弹劾者,皆被她暗地设计诛杀。
哦?照你这说法,此人应是朝廷蛀虫了。
何止是蛀虫,蛇蝎也不为过。
在为袁继业办事之时,我多次调查,此人行事之狠辣,饶是我这样日日刀口舔血的人都为之胆寒。
冬菇皱眉,思量道:方才你说,袁继业在针对此人。
如果吕丘年真是如你所说这般奸诈阴险,那你们岂不是很危险。
当然,不过一开始时,危险尚未体现出来。
廖文介道,在向下说之前,我还要提及一人。
谁?户部尚书袁继山。
袁继山……冬菇不曾听过这个名字,此人同袁继业是何关系?她是袁继业的姐姐。
那袁继业调查吕丘年,与她姐姐是否有关?正是她们姐妹合力。
廖文介道,她们一文一武,一在朝堂,一在军营。
相互扶持,相互照应,一同搜集吕丘年贪赃枉法作奸犯科的证据。
冬菇感叹道:这二人不畏强权,敢于挺身而出维护正道,当为做官楷模。
是啊。
廖文介也不禁赞同,如再不阻止,只需五年,朝廷就是一家天下了。
这些年来不少人想扳倒吕丘年,可惜均是无法举证,站出来的都被她一一解决。
说到这里,廖文介轻轻一叹,袁家姐妹的作为,可以说是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了。
哦?冬菇听出话里之意,文介的意思是……事败了?廖文介点头。
袁继山在朝中表面与吕丘年虚与委蛇,打消其顾虑,暗地里偷偷搜集她的罪证。
有袁继业的帮助,经过整整两年的时间,人证物证均已拿到。
哎。
廖文介无奈道,本已大功告成,却在最后功亏一篑。
怎会……内院有鬼。
有人背叛?是。
此人稍后还要提及,她正是我现在头疼的根源。
廖文介转了话头,不过现在还轮不到说她。
再说吕丘年,吕丘年得知此事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她尚能忍耐,并没有马上动手,而是等待时机,打算一网打尽。
阴险狠毒,又能收的住手,这人更显可怕。
廖文介接着道:她花费半年多的时间计划,而后的雪境战争,终于让她找到机会,给袁氏姐妹安上了罪名。
冬菇道:你说她等来了雪境战争……莫非这罪名是——廖文介心情颇为沉重,也无暇感叹冬菇聪慧。
对,正是通敌叛国。
啊……廖文介虽算不上有多忠诚,可是每次想到袁继业,那一身正气保家卫国的王朝将军,最后竟落得如此结果,背着叛国者的罪名含恨而终,她心里也不免恨起吕丘年来。
那你们……廖文介道:事败之后,袁继山自知性命难保,她欲将所有的证据保护好,托付他人呈交女帝。
她将证据封在一个木箱里,令亲信逃出求救。
当时袁继业命令我们接应这些人,并且取回箱子。
咦,袁继业不也被判罪了。
廖文介道:这正是吕丘年的高明之处。
她暗中使了手段,让袁继山的罪名先行落下。
她知道袁继山必定会将证据送到自己妹妹那处,便在路上设下埋伏,打算中途夺来。
还真是机关算尽。
当然。
廖文介冷笑,要掉脑袋的事,自然要好好算计。
冬菇道:那之后如何了?廖文介抒了口气。
我们接应的时候,正好是两伙人马相杀。
这不刚好,你们可以参加战局。
是。
廖文介道,不过去时,交手已经有一阵了。
袁继山人手损失众多,木箱被抢夺,我们自然奋力追赶。
吕丘年知晓此次行动的重要,府内高手倾巢而出,我们虽补充过去,但是也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多的人。
廖文介忆起当夜惨况,不禁皱眉,战至最后,已是深夜。
我们两方皆损失惨重。
而就在那个时候,天公不作美,还下起了大雨。
我们处在山路上,雨水对战况十分不利,可两边都在坚持。
最后,我们一方只剩下三个人,我,罗侯,还有一个先锋营出来的兄弟。
对方剩下四个人。
酣战之中,我们没有注意到环境遽变。
说着说着,廖文介的手不禁覆在肋下。
雨水冲下山石淤泥,我注意到后,急忙躲避,可还是没彻底避开。
我的肋骨当时被碎石磕裂,伤及内脏,行动受制。
啊……冬菇像是预料到什么,那罗侯——对,罗侯也没有躲开,他的下肢被一块巨石压住了。
冬菇虽已料到,可是亲耳听她一说,心里还是生生地疼了一下。
他的腿便是这样伤了,然后截掉的么……呵,什么伤后截掉的,那是他自己砍断的。
什么?!就算冬菇再镇定的一个人,听到这话,也不禁叫出声来。
廖文介急忙捂住她的嘴,自己屏息静听,确定没有人过来方才松开手。
她声音低哑,喊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这是不是?!冬菇也发觉自己刚刚那一嗓子太大声了。
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着急就……算了,我也知你感受。
廖文介看向窗子,夜已深,窗缝处渗着昏白的月光。
别说是你,我当时看到的时候,也被他吓住了。
到底怎么回事?廖文介道:当时,我们算运气好,在场七人,有四个被活埋在泥沙之下。
冬菇道:也就是说,对方也有个人逃出来了。
对,而且她的运气更好,因为她没有受伤。
廖文介道,当时情况实在危机,木箱被冲到山崖边,眼看就要掉下去。
因为我与罗侯行动受制,所以她决定先稳住箱子,再回头杀人。
我当时已感活命无望,谁知一扭头,看见罗侯竟挥刀斩断了自己的腿脚。
当时情景真可谓是瞬息万变,那女人背身去搬箱子,罗侯失了腿,站不了,便舍了大刀,拿起地上一把匕首,手里运力出刀,要了那人性命。
从他挥刀断腿,到那女人倒下,真的就是短短几个眨眼的功夫。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事情便已结束了。
冬菇心里砰砰直跳,手里冰凉。
他的腿竟是……廖文介也是心有余悸,你不知道,他挥刀时一点犹豫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
当时,廖文介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过程,那是她第一次对罗侯产生惧怕。
苍凉夜色下,罗侯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浑身染血,却又冷静森然。
他将砍断一条腿看得如同喝水吃饭一样普通。
他的目的很直接,拿回箱子,然后活下来。
罗侯真的是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人,因为简单,所以变数少,可以真正做到一心专念。
因为简单,所以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