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深陷思绪,无人讲话,屋里一时静默。
话语从来不会因为短小而显得没有意义。
很多时候,一句话就可以概括许多许多。
虽然听者不过瞬息,可对于话中人来说,往往却是一生的纠缠与挣扎。
浮萍落花,颠沛流离,虽历经忐忑,终是相聚。
冬菇再次回想她与罗侯的相遇相知,只觉得天意如此。
罗侯一生波折,天伦难聚,自己也是流落他世,无亲无故。
他们能有现在这样平静的生活,该谢苍天。
最后,你们是如何活下来的。
经过那次,我彻底断了留在这一行的念头。
廖文介道,我这一生,杀的人够了,救的人也够了。
冬菇道:那罗侯呢?廖文介道:我将箱子给他了。
既然已经决定不再做,那么那箱子就是个祸害,留在手里早晚要出事。
冬菇道:你直接离开了?呵,哪有。
廖文介道,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马上离开。
我与他在山里躲了一个月。
一边养伤,一边打探消息。
那一个月对我们来说可谓是天翻地覆,袁继山袁继业相继被吕丘年找罪名杀掉,袁继业军中旧部也撤的撤,换的换。
叶勉也不知所踪,我无法与她取得联系。
廖文介苦笑道:应该也是天意,我从小刀剑在身,一生杀人不计其数,可是真正面临生死劫数却是第一次。
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不敢死,也不想死。
冬菇道: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会怕是常理。
廖文介看着冬菇,想不到你还会安慰我。
冬菇道:我只是在说事实。
廖文介接着道:那时候,我决定离开。
好在袁继业从前部署我们的时候,为了隐秘,除了她与叶勉,其他人都不知晓我们。
而任务中见过我们脸的人,也全都死光了。
当时我同罗侯讲,我要离开。
我与他说了事情的严重,我们无力回天,他也同意我的看法。
我问他今后有何打算,他说会回家,但是在此之前,箱子要处理好,死了这么多人,不能这样不了了之。
冬菇道:他要如何做?廖文介道:就他那脑子,还能如何做,交给别人呗。
冬菇道:可袁家姐妹已经死了,朝中还有人会接手这烫手山芋么?有。
廖文介看着冬菇的眼睛,有一个人,地位权势并不亚于吕丘年,而且为人正道,为官清廉,对吕丘年同样厌恶至极。
谁?安南王。
她话一出口,冬菇只觉得一阵头大。
事情复杂的超乎她的想象。
安南王?对。
廖文介点头,也是奇了,安南王这一位置,多少代人了,历来都是刚正不阿正气凛然。
现任的安戚芳也是如此,她当然也看不过吕丘年,而她手握兵权,掌管北地边防,势力不小,同样也是吕丘年牙痒的目标。
冬菇道:你的意思是……罗侯将箱子给安南王了?这时,廖文介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按计划,是这样的。
冬菇听出不寻常的意味,你的意思是……出现变故了?廖文介道:当时我是实在不愿意再参合此事,便将箱子留给罗侯,让他自行处理。
我们之前商量的是将箱子送到安南王府,我本想着这也是个简单活计,虽然罗侯当时身体残疾,可是做这个应该不在话下。
结果我离开数月,都没有听闻朝中有什么变化。
当时我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我选了一日潜入安南王府,发现府中什么迹象都没有。
后来我又去丞相府,也是毫无动静,那时我才发觉事情有些奇怪。
冬菇道:你去找罗侯了?廖文介点头,当然,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闲得住。
因为我在袁继业手下当差的时候也算是个领头的,所以对其他人的情况多少有些了解。
说到这,廖文介像是想到什么,自己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知道么,说到此处,还有一件趣事。
冬菇道:紧张得不得了,居然还有趣事。
当然有,便是罗侯的趣事。
廖文介道,当时袁继业让我了解一下其他人,我也是例行公事一般挨着个的问一遍。
不过说实在的,我们这种人,谁又能真的将自己老底掀开,告诉别人自己家中情况。
……看你表情就知道你猜到了。
廖文介扯着嘴角,一脸讥笑,就是你家的傻子,问什么说什么,哈哈哈。
冬菇脸上微红,辩解道:罗侯心性坦荡,怎么是傻子了。
傻不傻你自己清楚。
廖文介也不同她争论,接着说,我本是抱着试试的念头,结果去了还真发现罗侯的家。
不过他活得也真是辛苦……想到自己初识罗侯之时,周围人的眼光与议论,冬菇也不禁黯然。
廖文介道:不说这个,再说我找到他以后,询问了他有关箱子的事情,他并未否认自己没有将箱子送达安南王府。
我问他为何没有送去,他却是不答。
冬菇道:他没有回答你?那箱子放在哪了他说了么?廖文介摇头,他除了承认自己没有将东西送过去,剩下的什么都不肯说。
我同他认识这么久,当然也知道他的脾性,我知道从他这里是肯定问不出什么,便离开了。
冬菇奇道:你就这么走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闲得住。
哈哈。
廖文介大笑,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算了,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放任事情不管。
他没有将箱子送出,肯定是有什么原因。
当时我伤势大好,在家中开了个赌坊,可是平常生活太过无聊,我闲得浑身发痒,便着手调查此事。
冬菇道:想来你是查出结果了。
当然。
廖文介道,其实事情并不难查,因为事先知道罗侯家中情况,所以我只花了一个月就查明了。
冬菇问道:是怎样的原因?廖文介手指轻轻敲这桌子沿,一下又一下。
他家中太穷,留着箱子威胁吕丘年给他钱。
咳……冬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一脸无奈地看着廖文介,不要闹了好不好。
廖文介道:我怎么闹了,他身体残缺,本来就生活不易,用箱子换点钱有什么不可以。
冬菇叹气,文介,我心里着急,玩笑话之后你想说多少我都陪你,先说正事行不行?廖文介撇嘴,冬菇与罗侯认识没有几天,可是对罗侯的了解似乎已经渗进血骨,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莫名有些不爽快。
算你猜对了。
廖文介道,同钱没有关系。
冬菇道:同钱没关系,那就是同情有关系了。
廖文介挑眉,你还真是百猜百中,还真是同‘情’有关系。
得知自己猜对了,冬菇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感觉,这个‘情’字,让她心里不安。
廖文介看冬菇坐在那一语不发,她眼睛一转,知道冬菇是误会了。
难得将了她一局,廖文介心里开心。
再转眼看向冬菇,她神色迷茫,一副想知道实情又怕知道实情的样子,坐在那处,柔柔弱弱,肩膀都搭下来了。
廖文介夜色里,脸上一红。
这女的怎地生得像个男人似的。
好了好了,你别这幅表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廖文介受不了,开口道,此情非彼情,你误会了。
冬菇抬头,……那你说的‘情’,又是何种‘情’。
廖文介脸上也露出无奈神色,她缓缓道:是一种人人出生既有,伴随一生,即使人死灯灭也永远无法抹掉的‘情’。
冬菇想到什么,猛然抬头。
难道是——远处,临城的一座小宅院。
夜深人静,有一个人轻轻一跃,翻过围墙,步入宅院。
月下信步而来,吸允着周围清凉气息,只觉得如此熟悉。
走到小宅卧房前,来人伸出手,两指放在门上,也未敲,直接轻轻推开。
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寂静深夜显得如此突兀。
就在推开的一霎那,一道刀影携着寒光径直劈下——哪知,木门再开一点开,月色照耀出来人身影脸庞,那刀竟硬生生地停下了。
锐锋驻在来人脖颈处,分毫不能再动。
一阵夜风袭过,吹起了来人衣衫发角。
她抬头,丝毫未惧脖上刀锋。
看着面前高大沉默的身影,她微微一笑。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