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勍入座,罗侯和冬菇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的饭都是冬菇给盛的,罗侯是因为身体不方便,一起一坐要花费不少功夫,而安勍是养尊处优惯了,一时间没有适应这种为人徒弟的生活。
来,这碗是你的,而这碗是你的。
冬菇将大碗端给罗侯,满满的一碗饭,小碗端给安勍,她自己的那份同安勍的也差不多。
多谢。
安勍接过饭,坐得端正,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罗侯,这个男人从刚刚开始,就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也一直没有看他。
安勍心想,是不是他对自己的到来心生不安。
对于罗侯,安勍说不好是抱有什么样的情感。
有几分嫉妒,有几分同情,也有几分愧疚。
但更多的,还是对他的好奇,他觉得,能让冬菇这样喜欢的一个男人,一定有他自己独有的特点。
虽然表面看起来,罗侯面容粗鄙身体残疾,又性格孤僻沉默寡言,可是安勍相信,这个男人内在里一定有些东西是他不知道的,而这些,正是吸引冬菇的原因。
罗公子,这些饭菜是你做的?罗侯手里一顿,抬眼看向安勍,低声道:不是。
安勍一愣,转而看向冬菇。
冬菇笑笑,道:是我做的,手艺不精,晏珺见笑了。
你做的?冬菇道:是啊。
安勍筷子停住,轻轻自言自语:怎会……在他的意识中,女子从来是同庖厨搭不上边的,自己家中的姐姐们,以及其他有交往的女子,他从未见过女人下火房做饭,而且还做得如此理所当然。
冬菇没有听清他说话,晏珺?可是饭菜不合口味,要不你等等,我去外面给你买些回来。
不不。
安勍连忙摇头,不是,饭菜很好,我很喜欢。
冬菇一笑,喜欢就好,多吃一些,画画很耗费体力的。
她一转头,看见罗侯低着头看着碗里的饭菜发呆,也不动筷。
安勍在这,她不好多问些什么。
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烧肉,放进罗侯的碗里,一边随口道:吃饭啊,你们都愣着干什么?罗侯握筷子的手微微一抖。
安勍的话冬菇没有听清楚,他却是听清了。
话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疑惑与难以置信让他心里一空。
来不及多想,冬菇夹过来的肉打断了他的思绪。
平日里冬菇和罗侯吃饭的时候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冬菇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可今日安勍在这,文文雅雅的吃饭,冬菇一句闲话也说不出来。
三人安安静静地吃,最后竟然是同时吃完。
安勍吃的很少,不过他用膳很慢,一口一口,不急不缓。
罗侯吃的多,吃的也快,几下子一碗饭就见了底,冬菇又给他盛了一碗,两碗饭吃下去才算饱了。
冬菇收拾碗筷,将菜碟饭碗都收好,端到火房清洗。
安勍同罗侯坐在屋子里,安勍默默地看着冬菇将碗筷端走,做得是那么自然,仿佛是应该的事情。
罗公子。
罗侯抬眼。
安勍轻声道:平时在家,都是冬菇收拾碗筷么?罗侯道:有时是如此。
……安勍见他一下子就回答了自己,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一日三餐,也都是冬菇准备么?罗侯沉默了一下,道:不一定。
安勍点点头。
女子下厨一向被认作是无能软弱的表现,可是,安勍心想,冬菇却不是这样。
罗侯身体不便,她一定是心疼他,不忍他过度劳累,所以才会自己亲自料理起居,甚至下厨做饭。
安勍想到这里,一时心中既感动又难过。
咦,怎么都干坐着。
冬菇洗好碗筷回来,看见安勍和罗侯相对而坐。
晏珺,喝杯茶休息一下吧,刚刚泡好的。
冬菇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安勍,安勍端起,轻嗅茶香。
冬菇见状苦笑道:晏珺莫要这样仔细,这只是带着些茶味的热水罢了,经不起你品评的。
安勍道:饮茶看重的是心境,心境苦闷再好的茶也是涩然,而心境愉悦则不论什么茶都是自然带香。
他精玉葱指端着茶杯,微微向前一探,冬菇莫要入了俗套才是。
现在在我眼里,这杯茶便是明前黄牙,四时露水,是千金不换的。
……真是说不过你。
冬菇无奈地摇摇头,好吧,是我肤浅了。
她倒了一杯给罗侯,罗侯接过一饮而尽。
冬菇小声同他道:慢点喝,别涨了胃。
嘴里说着,手上又给他倒了一杯。
罗侯这回听话喝得慢了些,冬菇一边手放在他背后,轻轻为他纾背。
安勍低眉垂眸,静静地看着手中杯盏。
抿进一口,尽是苦涩。
饮过茶水,罗侯回去酒肆,安勍也继续作画。
冬菇心里想去陪罗侯,可是又不能放安勍一个人在家,只好看看书写写字打发时间。
经过早晨的指点后,冬菇没有再对安勍说什么,绘画本是看个人悟性,若没练习,单纯靠理论,那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进展和突破的。
快近日落的时候,安勍的侍卫成泉到冬菇家中,来接他回客栈。
安勍练习接近尾声,成泉就安安静静在院落中等着,冬菇本想让她进屋里等,可她没有同意。
齐姑娘不必在意我,你有事便忙,我在此等候就好。
冬菇也没再坚持,回到火房开始准备晚饭。
再次看见成泉,冬菇提了几分戒备。
成泉给她的感觉与廖文介不同。
廖文介是那种自由随意的人,即使是当过兵,也给袁将军做过事,可是性格中那一份狂妄不羁肆意随性却一直没有变。
而成泉不同,冬菇可以感觉到,成泉的一切都是以安勍为中心的,虽然她们接触的时间不长,可她那种忠诚与尽职冬菇可以感受得到。
廖文介与成泉唯一相像的一点,恐怕就是同样武功高强,身手利落。
也不知她们二人谁更厉害些……再烧下去,锅都要漏了。
冬菇猛地回神,诧异转头,发现安勍负手立于火房门口,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再转头看看锅,水早就烤干了,正散着浓浓的糊味。
冬菇伸手扇扇浓烟,从水缸里舀了一碗水倒进锅里。
安勍看她手忙脚乱,笑道:冬菇在想什么,怎么这么出神?我……冬菇哑然,一时愣住了,也没有想什么。
安勍道:今日天色不早,我要告辞了。
冬菇道:好,我送送你。
安勍摆手,不必了。
他笑了笑,看好你的锅吧,别等下又糊了。
冬菇尴尬的脸上微红。
安勍冲她拱了拱手,徒儿拜别师父,我们师徒明日再聚。
你若不笑成这样,我倒是很期待与你明日再聚……哈,请。
安勍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冬菇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微微疑惑。
这小王爷年纪轻轻,想不到城府如此深沉,虽是个男子,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而且心机藏得她连一点都发现不了。
若不是廖文介同她说过事情来龙去脉,她真的想象不到,安勍的一举一动都是别有用心。
毕竟,他的语言举动是那么的自然而然。
回去的路上,安勍的马车与欲归家的罗侯擦肩而过。
安勍坐在车中,并不知晓。
驾车的成泉与罗侯四目相对,马车与人瞬息相错,而这两人皆牢牢地记住了对方的眼神。
相错而过,成泉转头看了看罗侯的背影,而男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棋逢对手,狭路相逢。
罗侯。
成泉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念出这个名字。
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发现事情也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已经得知罗侯当兵的两年是怎样的情况,可是还有两年,罗侯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查询不到什么。
而且,不只是他,还有另外一些人,也在军中除名难寻踪迹。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问题。
马鞭被紧紧攥住,成泉眉头紧皱。
回到客栈,安勍将成泉叫到屋子里,成泉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一一禀报。
安勍也听出一丝奇怪的意味。
两年时间,凭空消失。
他手指轻轻敲打桌面,有古怪……是。
成泉道,属下也觉得事情很奇怪,但是战争结束后他并没有回到家乡。
安勍道:他的腿是什么时候断掉的。
成泉道:这……具体不知,但一定不是战争期间。
安勍道:既然不是战争期间,那一定是后两年了。
他微微沉思,你说还有几个人同罗侯一样,在战争结束后没有回到家乡,这几个人的身份能确定么?成泉道:能确定,不过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要一一排查。
安勍摇摇头,不必,耗时耗力,还未必有什么收获。
那……主子觉得应该如何做。
安勍坐在椅子上,闭目沉默。
成泉知道他在思考,静静地立在一边,不敢出声打扰。
过了一会,安勍睁开眼睛。
罗侯家中是什么情况。
成泉一愣,家中,主子问的可是罗侯本来的家中么。
安勍点头。
成泉回忆道:罗侯家里本是四口,他还有一个妹妹。
不过经过几次意外,他双亲皆亡,妹妹也被远房亲戚接走了。
安勍道:接下来你从两处着手,一是去调查袁继业军中旧部,以及罗侯当时所处营队的成员,二是找出罗侯的妹妹。
是。
……另一边,罗侯回到家中,冬菇正好做完了晚饭。
你先喝杯热水暖和一下,我去把饭菜端出来。
罗侯坐在卧房中,冬菇将晚饭摆在桌子上。
冬菇不是很饿,一直看着罗侯吃饭。
相公,你说你一天也不怎么动弹,怎么能吃这么多?罗侯筷子一顿。
别停啊,接着吃。
冬菇拍拍他,我不是嫌你吃的多,只是单纯有些疑惑而已。
罗侯道:……我也不知,从小就是这样。
他儿时便同其他男子不同,饭吃得很多,身体长得也很高大,因为这样,父母都不喜欢他。
吃的多好啊,你不知道,吃不下去饭是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了。
冬菇笑笑,以前有段时间我身体很不好,想吃都吃不了,吃什么吐什么,那个时候我就羡慕能吃的人。
罗侯抬眼看她,……你曾经身体不好过?冬菇点头,是啊,而且不是一般的不好。
病重的时候,她真的什么也吃不下,每日都要靠打营养液活命,在冬菇心里,能吃代表着健康,代表着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所以她才会变着法地让罗侯多吃一些,看见罗侯吃的多,她真的很开心。
……罗侯不语,冬菇转头,看见罗侯正直直看着她。
那往日里幽深沉静的眼睛露出丝丝的担忧与疼惜,看着竟是无比的淳朴真挚。
冬菇心里酸酸的,她笑着抚摸罗侯坚毅的脸颊。
不要紧了,现在早就好了。
……可是你现在吃的也不多。
冬菇道:那是因为我白天没怎么动过,一直坐着当然消耗的少,吃的不多。
罗侯低头,看着自己的碗。
冬菇的手温柔地覆在他的脖颈上,吃饭吧,我答应你,以后多吃一些。
罗侯这才端起碗,重新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