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慈参见丞相。
吕丘年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转过身子。
她面容静肃,剑眉入鬓,端庄厚唇,眼睛锐利无比。
事情办得如何?罗慈垂首,已经查明,东西确在罗侯处。
吕丘年将书卷放在桌子上,负手而立。
他不肯交?罗慈道:是,想来有些顾念旧主,一时想不开。
吕丘年缓缓踱步,声音低沉而随意。
若真的顾念旧主,那东西早就不在他的手里了。
罗慈抬起头,看向吕丘年,是,他对我仍存有兄妹之情。
不愿看到我受到牵连,所以也并未将东西交到安南王府。
吕丘年走到罗慈面前,淡然的眼睛看着他。
你的这位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慈道:他性格木讷,沉默寡言。
可是认死理,决定的事情便不会改变。
哦?吕丘年道,是个执着的人。
罗慈道:与其说是执着,不如说是执拗。
她回忆自己的大哥,他这个人,从小饱受非议,少有关爱,不懂人情世故,更不懂事理大义。
说他执着,可他并无执着之物,他的坚持,只是自己性格上的偏拗罢了。
呵。
吕丘年语速很慢,听你这么说来,你倒是不太喜欢自己的兄长了。
罗慈道:他性格十分孤僻,不好与人相处。
吕丘年道:可他却会为了你背弃旧主遗愿。
罗慈:这……吕丘年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罗慈肩膀,叹道:世途坎坷,人情凉薄,非到万不得已,不要放弃自己的亲人。
罗慈垂首,丞相教训的是。
吕丘年踱步到书架边,道:若要你说,此事该如何办才妥当?罗慈想了想,道:丞相,罗侯这个人与寻常男子不同,吃软不吃硬,如果硬来的话,他是一定不会说的。
我觉得,既然他对我还留有情义,那不妨让我前去一试,看看能否成功。
吕丘年眼睛看着书架上的卷轴字画,片刻后道:罗慈,你可知本相当初为何要留下你。
话题转得突然,罗慈一时猜不到吕丘年想法,只得保守道:承蒙丞相不弃,罗慈是交了鸿运。
一声轻笑传来,吕丘年转过身子,面容虽带着笑,眼睛却还是如同刀子一样锋利。
她看着罗慈,缓声道,你很聪明。
不过,本相手下还有很多聪明的人。
罗慈同样看着吕丘年,没有说话。
谋臣与武将不同的是,他们善用心机。
吕丘年又道,自古以来,背弃旧主的,都是谋臣居多。
罗慈知道吕丘年是想提及她曾经背叛袁继山的事。
本相手下中,有很多人同你一样,背叛旧主投奔于我。
可是,唯有你,本相器重非常。
你可知原因?罗慈道:还请丞相指点。
因为你与他们不同。
吕丘年道,你的背叛,与他们的背叛不同。
不知为何,听了这话,罗慈的身子忽然间冷了一下。
吕丘年又道:本相见过许多背叛的人,他们或是为了钱财,或是为了名利,或是为了所谓大义而假意投奔。
她看了看罗慈,可是你不同,你是真的背叛,却不是为了名利。
吕丘年声音低沉有力。
你是为了其他的目标才背叛袁继山,投奔于本相。
吕丘年向罗慈的方向走了走,本相不喜欢狠绝的人,那同毒虫野兽没有任何分别。
本相最喜欢的谋臣,是那种聪明绝顶心狠手辣,可是内心深处却仍有一份牵挂的人。
她伸出一只手,托着罗慈的下巴,缓缓把她的头抬起来。
就像你。
吕丘年的动作很温柔,可是罗慈却觉得她那只手像是一条剧毒的蛇,掐在她最脆弱的地方,她的脖颈毛孔紧缩,身子也不由得颤抖,渗出一身的冷汗。
吕丘年缓缓放开手,转过身。
去吧,按你想的做,本相予你一个月的时间。
……是。
……翌日清晨。
一切平静如昔,可是在这看似安稳的表象下,几方人马都开始有了动作。
冬菇清早送走了罗侯,照例陪着安勍作画。
晏珺,上一次我进屋时你就画到这个样子,这一个时辰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安勍回神,冲冬菇笑笑。
今日我心中有事,扰了作画的兴致,不够专心,还请师父莫要责怪。
冬菇道:心中有事?安勍点点头。
冬菇想了想,道:那便不画了,这样也画不出好画来。
我去泡壶茶,陪你坐下聊聊如何?安勍道:求之不得。
冬菇转身出门,到火房烧水。
她一边站着等待,一边想,安勍说他心中有事,是何事?是不是有关于罗侯的事。
她提着烧开的水,倒到茶壶里。
安勍看起来对她没有多少防备,也许自己能从他口中套到一些话也说不定。
端着茶壶,冬菇来到卧房,安勍早已入座等候。
新泡的茶,还很烫,等等再喝。
安勍点点头。
冬菇坐到他旁边,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好像总是有愁不完的事。
安勍道:莫要我叫你一声师傅你就妄自称大,你比我也不过大了三岁。
哈。
冬菇一乐,可在我看来,你就像一个孩子。
安勍转头,看着冬菇,轻声道:若真当我是孩子也好,做长辈的就要好好疼爱晚辈才对。
冬菇笑容一僵,你真是伶牙俐齿,我永远说不过你。
安勍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容里更多的是无奈。
光会说有什么用,罗公子那么不善言辞,你不照样喜爱他。
冬菇脸一红,怎地说到他了。
晏珺,你有何烦心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安勍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她,却问道:冬菇,你最喜欢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人?冬菇道,我喜欢好人。
那最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冬菇道:不喜欢坏人。
说着说着冬菇自己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这问题范围太广了,叫人怎么回答。
她乐了,安勍却没有乐。
你喜欢欺骗与隐瞒么?冬菇一愣,他的话意有所指,冬菇脑中思索了一番,道:欺骗与隐瞒当然谁都不喜欢,不过也要看是何种欺骗,何种隐瞒。
安勍道:骗的是至亲之人,瞒的是曾经恶行,这样的欺骗与隐瞒,你喜欢么?冬菇心里一沉,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
她心思百转,道:我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她看向安勍,晏珺烦心的是这事么,是否身边遇到了这样的人,让你恼怒了?安勍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冬菇,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你要如何做?冬菇道:既是至亲,那便要给一次机会。
若他不把握呢?冬菇道:感情是既坚强又脆弱的东西,它坚强在即使对方为祸作恶,可他仍是自己亲人,不可抛不可弃。
而它脆弱在即使双方仍在一起,可是情已有裂,破镜难圆,隔阂永远都在,也再回不到从前。
冬菇看着安勍,道出了自己最想问的。
晏珺,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你打算如何做?安勍道:若是我的至亲,我无论如何也会站在他一边。
冬菇道:不是你的呢,若他是别人的至亲呢?安勍看向桌上的茶水。
那就要看他曾经做过什么了。
冬菇默然,你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已经知道了罗侯曾经的事情,所以我们才会这样的交谈。
不过,你为何要询问我,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看法。
冬菇看着这个坐在她身边的少年,静静而坐,飘然若仙,只是从来无瑕的脸上如今却多了一丝丝的愁色。
冬菇的心忽然间放下了。
安勍,比起别有用心,我更愿意相信你是于心不忍。
……另一边,一个人来到酒肆门口,不动声色地打量正在打扫的罗侯。
罗侯有所感,他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子。
他看到来人,是你。
成泉点点头,不错,是我。
罗侯道:你找我有何事?成泉道:今夜子时,小王爷有请。
罗侯看着成泉,并没有说话。
成泉道:我相信,凭你的话,一定可以在齐姑娘毫不察觉的情况下离开家。
地点。
东乾楼后身客栈。
罗侯点头,好。
成泉见他答应爽快,微微一笑,对他拱了拱手道:那告辞了。
她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
罗公子,你不好奇小王爷为何要找你么?罗侯道:我知道。
呵。
成泉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罗公子,有的时候,事情也许是你想的那样,可有的时候,事情又不只是你想的那样。
罗侯皱眉,什么意思?成泉摇摇头,今夜赴约,你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说罢,她转身离开。
……冬菇,今日状态实在不适作画,我想先行告辞了。
冬菇道:好,一直这样画也不适合提高,今日你便回去,多休息一下。
安勍点点头,好,告辞。
冬菇送走安勍,关上院子门,靠在上面长叹一声。
啧啧,刚送走美人就叹气,让罗侯知道了家法伺候唷。
啊。
冬菇猛地扭头,只见一人靠在院落中的小树上,懒洋洋地摇着头。
正是多日不见的廖文介。
冬菇几步冲过去,拉着她的双臂。
文介!廖文介幽幽道:慢着点,别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冬菇哭笑不得,她扶着廖文介手臂,你走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担心死了。
廖文介道:乌鸦嘴,我能出什么事。
冬菇连连点头,对对,你最厉害,什么事都没有。
事情查的如何了?廖文介道:差不多了。
冬菇拉着她向屋里走,来,进屋说。
两人走进屋子,冬菇给廖文介倒了杯水。
你查到什么了?廖文介道:我前去京城相府,虽然表面看起来相府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我觉得,他们已经知道了。
冬菇道:知道罗侯有那箱子?恩。
廖文介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
冬菇想了想,道:那相府应该有动作才是,吕丘年不是急着要这东西么。
廖文介道:动静肯定会有,但是我近不了吕丘年身,具体的行动我查不到。
不过想来,会很快发生了。
冬菇点点头,不错,吕丘年肯定要与安南王府争夺时间。
说到这,廖文介一脸调笑地看着冬菇。
虽然是别有用心,不过能让小王爷那样当世绝色成天陪在你身边,也真是好福气。
冬菇干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