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碗,都算我的。
罗侯一碗酒喝完,冬菇的反应最快,她一把将碗拿回来,口气也急了,你还病着,怎么能喝酒!廖文介看在眼里,心里呸了一声,心道你当罗侯是什么人,一碗酒就能放倒他?当年前线得胜,女帝犒赏全军,好酒好肉欢庆三日,喝到最后还立着不倒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其中就有罗侯一个。
我无事。
罗侯不方便站起来,可是他身高臂长,一伸手便拉住了冬菇的手腕。
他抬起头,看着冬菇,我无事。
他手臂稳妥,看似轻轻握住冬菇,可私下里却传达了一种坚定的信念。
冬菇放下心,将碗又递给他。
廖文介笑了,罗侯,来,剩下两碗,我同你喝。
好。
两碗酒,刹那间就下了肚。
房间中弥漫着一股沉沉的酒香,夹杂着冬日的冷意,沁人心脾。
一顿饭,众人皆尽兴。
安勍不胜酒力,只喝了半碗,他不欲让冬菇见他醉酒失态,先行离去。
冬菇到门口送他,打开门,成泉正站在门外。
成侍卫,有劳你了。
成泉点头,扶着安勍坐上马车。
冬菇看着他们离开。
怎么,美人走了,舍不得?冬菇也不回头,口气戏谑道:也不知道是谁舍不得。
廖文介走上前,对冬菇道:他答应你了?冬菇未说话,廖文介却已经知道答案。
你就这么相信他?是。
齐姑娘。
廖文介走到冬菇身边,靠在门板上斜着眼睛看着她,我是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哪里来的天真,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
哈。
冬菇一乐,扭头,看向廖文介,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天真,这么容易就相信人。
可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害我们。
我们?对。
冬菇望向安勍离去的巷道,我,罗侯,你现在还不好说。
廖文介英眉一挑,哦?此话怎讲。
冬菇一脸玩味,佛曰,不可说。
嘁。
廖文介白她一眼,站直身子,我也走了,事情有了发展通知我,我仍住在芸楼客栈。
好。
送走廖文介,冬菇关好门,回到房中。
罗侯正在收拾碗筷。
放着我来,你去休息。
冬菇拉着罗侯坐回床上,自己挽起袖子接着收拾。
她一边擦桌子,一边同罗侯随口聊天。
相公,你醉了没?罗侯坐在床上,眼睛一直看着冬菇。
没有。
冬菇笑道:你酒量怎么这么好?罗侯摇摇头,我也不知。
冬菇将碗筷叠在一起,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看罗侯。
相公,廖文介此人,与你关系如何?罗侯抬眼,廖文介,她怎么了?无事啊,我想问一问而已。
罗侯道:她是与我共事最久的人,起初是在先锋营,后来是在袁将军那里。
冬菇道:当年你们争夺那个箱子,也有她一份,对不对?是。
冬菇又道:她最后将箱子给你,你有想过为何么?罗侯微微低头,回忆当年事情,……当时,她同我说,自己不想再做了。
恩……不想再做了。
这倒是和她对我讲的理由一样。
冬菇封好酒坛子,手指轻轻刮着酒坛边缘,既然不想再做,为何此时又现身。
她藏得隐蔽,又没有弱点,吕丘年没有必要给自己多添麻烦,她若继续躲着不出来,这几方人马均不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风头一过,自然也就安全了。
冬菇看着手中深棕的酒坛,道,这样才同她嘴里说的‘不想再做了’相符。
可她此时主动出现,引火上身,却是为何?罗侯眼神看着地面,没有开口。
冬菇转头,看着罗侯,缓道:你说过,以后不会再瞒我。
罗侯身子一震,抬起眼睛。
冬菇走过去,握住罗侯的手,轻轻同他道:罗侯,我必须知道所有的事,不然我们本就处于劣势,再互相隐瞒猜疑,那就更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你得让我知道,廖文介到底可不可信。
冬菇抬起罗侯的头,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罗侯看着冬菇安然的面色,道:她可信。
为何?你要给我一个足以说服我的理由,让我相信她真的愿意为了此事以身犯险。
罗侯道:她在报恩。
冬菇一愣,什么?罗侯道:她在报答我,我曾经救过他。
为当年证物之事?罗侯摇摇头,不是那次。
冬菇道:那是哪一次?罗侯想了想,道:……在那之前,还有过一次。
那时我们已经到袁将军处任职,她总是不同队伍中其他人在一起,自己不知在做什么。
罗侯语速很慢,尽量回忆着,有一次,任务做完,她又自己独自离开。
就在她离开不久,袁将军传来新的任务,我便前去寻她。
在一处树林里,我看到她在同两个人在一处破庙中打斗,我出手救了她,当时我们两人都受了伤。
冬菇皱眉,你与廖文介武功高强,怎么会轻易就落了下风。
罗侯道:那两人不是等闲之辈。
是吕丘年的人?恩。
罗侯点头,后来逃出后我们才知道,袁将军的新任务正是去那处破庙,取来埋在石佛下的东西。
那两人是负责守在那里的?是。
罗侯道,他们是吕丘年麾□手最好的侍卫,风滞和风止。
啥?冬菇歪了歪头,疯子和疯子?罗侯道:是风滞和风止。
……这名字听着就像高人。
冬菇笑了笑,再看罗侯却是一脸严肃。
他眉头微微皱起,他们两个一男一女,是亲生姐弟,也是吕丘年手下最厉害的两个人。
很厉害?罗侯紧了紧拳,恩,很厉害。
冬菇摸着罗侯手背,也许是想到劲敌,罗侯神情专注。
所以你觉得,廖文介此举全在报恩,没有其他意图?罗侯看向冬菇,对。
冬菇点点头,我同她相识不久,她也非是我熟悉的那种人。
我从未与江湖人士打过交道,全凭你感觉了。
罗侯道:廖文介不重情,但重义。
那最好。
想到另一事,罗侯低下头,缓缓道:还有安勍,他……也会帮忙的。
冬菇转眼,罗侯同安勍已经谈过了么……恩,不过安南王府并不是他说的算,我们还要留有后路才行。
罗侯抬起头,手也从冬菇的手里抽出,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冬菇,安勍可以相信。
他这忽然一下,让冬菇倒是有些吃惊。
她轻轻一笑,怎了,你为何如此相信他?罗侯转开眼,冬菇看得见他咬了咬牙,而后叹了口气,声音沉重,如果……如果哪一天你涉险,我又无法顾你周全,你可以……可以相信他。
冬菇想了想,试探道:你为何愿意这样相信一个外人?罗侯摇头不语。
冬菇坐到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罗侯,你为何这样相信他?罗侯语气莫名低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好好,我不知道。
冬菇扶着罗侯,来,你刚喝了酒,先躺一下,我收拾好再来陪你。
罗侯躺下,冬菇回身将碗筷收走,洗刷干净之后,又去外面将晒干的衣服叠好。
她走进储物房,将屋角的木柜打开,把衣服放进去。
开启那木箱时,她眼睛扫到一个小小的布囊。
冬菇动作微微停顿,她看了看,然后面无表情的将布囊拿起,手指一抻,布口开启,微微放倒,布囊中的物件滑落到掌中——正是当日安勍送给冬菇的木簪。
那时,酒楼之会,我初闻你字号————【我表字晏珺,冬菇,你可要记住了。
】【平和安宁是为晏,绝世美玉是为珺,名配其人,好字。
】玉檀落燕……晏珺,我又不是真的傻……冬菇轻轻抚摸那簪头的飞燕,想起罗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你说我不懂,我又怎么可能不懂……你的挣扎隐忍,我看在眼里,却不能与你挑明。
你性格木讷,难掩实意,我若让你放下心,凭安勍那样聪明又岂会看不出来。
我不知他用情有多深,若他知晓我分毫意愿都没有,他还会心甘情愿帮助我们么。
这个注太大,我不敢赌。
冬菇看着手中木簪,精巧古朴,典雅非凡,就像亲手制作它的人一样。
都是明白之人,那簪头的飞燕,花费多少心思,冬菇一眼便知。
人们都说,忠孝难两全,其实不只,德情应也是难以两全才对……冬菇喃喃自语,自私利用,隐瞒欺骗,齐冬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你的道德变得如此脆弱,你将真情看得如此凉薄。
从前,冬菇总是对自己说,没有谁生来就该对你好。
如果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对你好的人,那你一定要珍惜。
可是现在……冬菇心中难过,她将手中木簪放回布囊,一眼也不忍再看。
安勍,对不起。
只是路已经踏上,步子已经迈开,我们谁也无法再回头。
……这世间走一遭,总要碰见一个人。
当你遇见他时,一边你变得无比多情,而另一边,你又变得分外无情。
冬菇去火房,将买来的糕点放到盘子中,端回卧房。
罗侯睁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
冬菇来到床边,一手托着糕点盘,一手将他半扶着坐起来。
罗侯向里面蹭了蹭,冬菇坐了上去。
罗侯把被子掀开,将冬菇的腿一起盖了进去,冬菇将腿搭在罗侯的腿上,上身同他紧紧靠在一起,她一边说话逗他,一边喂他吃糕点,又将茶水放在手边,不时给他喝。
午后的时光,就在他们这说说笑笑间度过了。
而刚刚那份愧疚与不忍,究竟还在不在,就只有冬菇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