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一下,冬菇魂没了一半。
还好她承受能力算强,缓回来一些后,几乎连滚带爬地奔到罗侯的身边。
你……你怎么样了?冬菇语不成调,浑身发抖。
罗侯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
面色虽未改,可冬菇从他用力的手中,也体会了他的心情。
失而复得,死里逃生,冬菇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廖文介悠悠道:都没有人跟我这个救命恩人说点什么吗?冬菇抬头。
文介,谢谢你。
嘁。
是廖文介自己要别人说,可是真听到了道谢她又不屑一顾。
得了,道谢还是省省吧。
这时,她看到站在后面的罗慈。
廖文介道:不知这位是……冬菇道:她是罗慈,是罗侯的妹妹。
廖文介装模作样地点点头,似笑非笑:原来是罗侯的小妹,幸会了。
罗慈经过刚才一事,面色不好,却也礼貌回应。
感谢这位少侠出手解围。
哈。
廖文介道,好说。
罗慈心中思量,开口道:不知少侠何方人士?廖文介道:我叫廖文介,你也莫要叫我少侠了,我是罗侯昔日军中战友,前些日他们夫妻通知我有事需要帮忙,我便来了。
我们通知你?冬菇与罗侯心里同时一愣,冬菇反应快,她一边悄悄拍拍罗侯后背,一边转头对罗慈道:是了小妹,前些日子走得急,忘了同你说。
文介是我们的朋友,临走前我曾请人传讯与她。
说着说着,她又将目光移向廖文介,道:这么久都没来,我本以为文介不愿前来了。
所以也没有主动同你说。
原来如此。
罗慈暗中思量一番,道:我与嫂嫂皆不会武,大哥身体又不方便,廖姑娘武艺高超,又愿仗义相助,实在是解了燃眉之急,罗慈多谢姑娘。
廖文介漫不经心地点头,好说。
这边罗慈尽量同廖文介交谈,试图从她言行中多了解此人。
而另一边廖文介与冬菇一唱一和,默契非凡,将她的到来穿插的无比合情合理。
罗侯站起来,静默不语。
他一手扶着冬菇的手臂,另一只手暗中覆在胸口——他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
刚刚态势紧张,倒没有注意。
现在事情一过,情绪一放松,他便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奇怪。
刚刚他与人动手,不可避免地催动了内劲,现下战斗结束,却感到胸口沉闷,气息难以调理。
而站起来的一瞬间,更是气血翻腾,差点呕红。
罗侯刀山火海走得多,自然知道这是中毒的迹象。
而且,这该是慢性的毒,本不是现在发作,却因他动用内力,从而提前催化了体内毒素。
可是,是什么时候中了毒……近一月时间,他们一直在赶路,基本上都是在深山野岭吃饭过夜,也没有其他人在,只有他们三人。
通常准备饭的不是自己便是冬菇,倒到底什么人能给他下毒。
……相公?你怎么样了?冬菇发现罗侯在发呆,轻声对他道:要不要先上马车上休息一下。
若是平时,罗侯断不会留下冬菇自己主动坐到马车里。
可是现在,他强忍体内不适,为了不让众人担心,他只有点头。
冬菇扶着他坐上马车。
咦,你想坐到里面去?冬菇见他撑着身子往里面坐,问道。
……恩,我休息一下,很快便好。
好。
冬菇虽不察罗侯中毒,却也看得出他脸色不好,她心想一定是刚刚累到了,就算罗侯再厉害,毕竟也多年未动手,身体也大不如前。
她心疼道:你好好休息一下,水和食物都在你手边,你想吃就吃些。
……好。
冬菇放下马车帘子,转身走向廖文介与罗慈。
廖文介看向她,罗侯呢?冬菇道:他累了,想休息一下。
哦?累了?廖文介看向马车,心有所思。
冬菇与罗慈不懂武功,自然也不明白罗侯的厉害,而她自己是十分了解罗侯的。
要说他刚刚那几下就累了,那她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可他为何要回到马车里去。
廖文介有疑问,却因罗慈在场,不好表现出来。
好了,天色不早,我们接着赶路吧。
冬菇道,罗侯今日与人动武,过于劳累,我们要下山寻户人家,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嫂嫂说的是。
罗慈点头,走吧。
廖文介本也是骑马而来,却将马拴在马车上,自己坐在平日罗侯坐的位置。
哎,我那一枪也是劳累非常啊,好生赶车,让廖爷休息一番。
呵。
冬菇一笑,而后神色认真道,文介,谢谢你。
廖文介头枕着双手,闭着眼睛道:谢我什么?冬菇道:谢你来,更谢你救下罗侯。
廖文介道:若我来得不及时,那女人要了罗侯一命,你又该如何?冬菇赶着马车,小心看路。
继续走。
哦?廖文介撑起一边眼皮,冬菇啊,不是我没提醒你,我们这样说话,车里的那个人可是听得见的。
冬菇面色淡然,嘴角带笑,我自然知道。
啧啧,真是薄情的女人啊……冬菇看着前方,轻道:他因此事丧命,那我定要将事情做完,对他才算有一个交代。
做完以后呢?冬菇道:做完便去陪他。
……廖文介睁开眼睛,看着赶车的女人。
她伸手向后拍了拍马车边沿,喂,听到没有,这女人肯为你殉情啊。
马车内毫无动静。
廖文介转头,一手探出拉住车帘,打算掀开。
可她一用力,另一边却也有人拉着。
哎?廖文介挑眉,怎么,还不让看,羞涩了?拉一拉,还是拉不动。
廖文介转头对冬菇道:你看看,他不好意思了。
冬菇反手,将廖文介不老实的爪子拉回来。
好了,你放过他吧,让他好好休息一下。
啧。
廖文介白了冬菇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殊不知,马车里的人,正强行压制痛楚。
罗侯浑身冷汗,面色苍白,他一手扶着木板维持身子平衡,一手死死地按着胸口。
疼痛越来越强烈,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被抽干。
罗侯却还在忍耐。
他知道,慢性的毒药不会一瞬间完全爆发,即使一时发作,只要忍下,便还可以坚持。
只是这忍耐的过程,却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承受的。
罗侯脸上的虚汗一层接着一层,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滴落在黑色的衣衫上。
本来,刚刚有一瞬间他已经要撑不住了,可是就在那时,他听见了冬菇与廖文介的对话。
如果他死了,她会如何。
女人说出的答案,是他最想听的,也是最不想听的……不管怎样,那一瞬,他手指发力,强点身体几处大穴,不惜以损坏身子为代价,换取一时的忍耐与坚持。
我不能死,至少,不能在你的面前死。
毒素侵蚀着罗侯的意志,胸口如万般虫蚁啃食,让他恨不得撕开胸膛,一解难过。
忽然,马车似是踏上石子,一个颠簸,让罗侯身子一摆,栽倒在地。
倒下之前,他下意识用手触地,减轻声响。
马车本就窄小,罗侯蜷缩着身子,要紧牙关。
这毒与他从前见过的都不同,毒素似是活的一般,在他身体里乱窜,找寻最脆弱的地方。
他竭尽全力按住右腿残肢。
罗侯的手劲可捏碎人的腕骨,何况是那么一截瘫软的残肉。
几乎是用力的一瞬,他已感到有手中沾上了血,裂开的伤口浸湿了衣服,他费力翻转,不让马车上留下血印。
还好……罗侯心想,还好穿的是黑色的衣衫,染血看不出来……时间过得缓慢。
疼痛制衡了**,却拼不过人的意志。
罗侯终于忍过了最痛苦的时间,他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回到木板上。
身上全是汗,衣服同水泡过了一样。
这样不行……罗侯费力喘着气,冬菇那么聪明,她一定会看出不对劲的。
转头,他打开了随身包裹。
此时他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小小的一个布结,他花了很大劲才解开。
罗侯从包裹里取出一件衣裳,将自己身上的这件换了下来。
他的衣服大多都是黑色的,穿起来没有什么差别。
解腰带,脱外套……罗侯不知道,原来这样简单的动作,有一天他做起来竟是如此困难。
今后怎么办,这毒可有解药,他要向谁去讨,罗侯一点头绪也没有,他一向不善分析局势。
冬菇擅长,可罗侯不敢告诉她。
一刻未停,终于在入夜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处村落。
此地属边境,是本朝与外域交融之处,来往贸易很多,所以村民们对于外来客并不陌生,冬菇一行人很快找到一处收留的人家。
冬菇停好马车,掀开帘子。
罗侯,到了。
罗侯点点头,恩。
冬菇扶着他下车,夜色深沉,冬菇一时也没看出罗侯脸色苍白。
可另一边的廖文介却发现了。
廖文介道:冬菇。
嗯?今天大家辛苦,你去附近找村民们买些好肉好菜吧,吃顿好点的,也算是压压惊。
有理。
冬菇点头,那罗侯麻烦你与小妹照看,我去去就回。
罗慈忽然道:这里的山户居住比较散,嫂嫂一个人怕是要花费不少时间,我们分头找,会快一些。
至于大哥,廖姑娘麻烦了。
她这话正合廖文介心意。
好。
冬菇与罗慈分开而行,廖文介扶着罗侯走进内屋。
男人坐在木板床上,沉默不语。
廖文介黑布包裹长枪,靠在墙边。
说吧,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