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干脆的一声,还沾染着血迹的银枪横在冬菇面前。
廖文介身子不动,一手握住枪杆,拦下冬菇去路。
你要去哪里。
去找人。
我不允。
冬菇转头,看着廖文介。
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结果?廖文介坦然回视,这便是我认为的‘最好的结果’。
冬菇两步过去,死死拽着廖文介的衣衫,压抑着声音,她是罗侯的妹妹……她是他的妹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你怎么能这样做?!廖文介握住冬菇的手,她只用了一分力,冬菇便动弹不得。
一样的夜色,一样的冰冷,廖文介忽然想起,她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她也是这样扣住齐冬菇的手。
那时,她们敌我不明,现在呢。
你是我的朋友,还是敌人……廖文介目光幽深,一探冬菇心灵最深处。
冬菇,是我要她死,与你无关。
我有我的仇,当年袁将军蒙冤惨死,一脉断绝,便是因为她的背叛。
我不可能这样吞恨,即使没有这次机会,我仍然会杀了她。
冬菇低头不语。
廖文介缓道:不过她虽是我仇家,但也是罗侯的妹妹,我断了他唯一血亲也是事实。
她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冬菇。
我话已至此,剩下的你自行斟酌。
不管我此举你是怨还是恨,我均能理解,也均能接受。
冬菇低着头,无奈一笑。
文介,你帮我至今,我对你,只有谢意。
廖文介回头。
冬菇道:我没有权利干涉你的仇恨,也没有资格和立场影响你的决定。
你为旧主报仇,是天经地义。
廖文介上前一步,你不怨我?冬菇道:没有你,我现在连命都没有,又怎么能怨你。
齐冬菇还没有这样不知好歹。
廖文介看着她,久久,终于心中松下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
冬菇轻轻摇头。
我不怨你,对罗慈,我没有多少感情,只有一丝可怜与可惜。
哦?冬菇回到罗侯身边,将薄褥给他盖好。
她没有告诉廖文介,就在她告诉她罗侯中毒的那一个夜晚,她见到了另一个罗慈。
在那一夜,罗慈轻轻拉着睡梦中的兄长的衣袖,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看在冬菇的眼里,便是一个迷失的人,在向唯一的依靠发出最后的求救。
文介,我去将她埋葬。
廖文介终于不拦着她,放她离开。
冬菇顺着树林,一直向前走。
还离了很远,她便看见了倒在血泊中的罗慈。
她身材瘦弱,倒在地上,便如一片寒风中的枯叶,渐渐淹没在雪地里。
冬菇扶起她的时候,她尚未完全断气,可是意识却已经模糊。
冬菇看到她的嘴轻轻的抖动,不知在说些什么。
罗侯曾说,小慈不是贪恋荣华的人,她只是还小。
迷路的行者,飘零的落叶,天地间不知有多少无奈与惆怅。
只是一夜辗转,一页翻过,新的一天又有几人记得曾经悲哀的故事。
此时的罗慈,眼前一片纯白,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为她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身旁的一丝温暖。
大哥,是你么……聪颖一世,算计半生,荣华富贵享尽。
到头来,人生最后的记忆,却还是回到了最初————【哥哥,你在这做什么?】【我来找你。
】【父亲让你送饭过来的?】【……不是。
】【下了这么大的雪,也只有你这么傻,跑这么远来学堂给我送饭。
我早与同窗在饭庄吃好了。
】【……】【等等,放在这吧,若等下饿了我再吃。
哎,你手怎么了,是冻的?】【我无碍。
】【谁让你这么傻,这么冷的天你一个男人跑出来干什么。
真是……我先回去上课,你快些回家吧。
】……【两个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雪太大了,我等你一起回家。
】……好啊,好啊,我同你一起回家。
大哥,我们一起回家……直到此时,罗慈才真正明白,她怨不得齐冬菇。
因为此生,非是她来得早了,而是自己回来的太晚了。
寒风吹过,逝者如斯。
松开的手指,是再也留不住的尘世,滴下的血泪,是无法明说的遗憾。
罔顾了多少关怀,多少期待,到头来,生生世世一场空。
冬菇握着罗慈的手,想给她留下最后的一丝温暖。
她的耳边似乎传来罗侯的声音——她现在人在都城,等她回来了,你见到她,一定也会喜欢她。
——那以后,我们三人一起生活,可好?回想起当日罗侯殷切的话语,冬菇眼眶微红。
她低下头,任由泪水滑落。
罗慈,你若真是我妹妹,那该有多好,我断不会让你走上今天这条路…………冬菇将罗慈埋在林中的雪地里,他们明天会避开这一条路,罗慈此生,也再见不到自己的大哥。
冬菇回到山洞,对廖文介道:换下所有沾血的衣服,兵器上的血迹也要擦拭好。
明日罗侯醒来,我会告诉他罗慈离开了。
廖文介睁开眼,你要骗他?是。
廖文介道:你可以告诉他实情,我担得起他的仇恨。
不。
冬菇外面走了一趟,身也冷心也冷,她抱紧罗侯道,我知道你担得起他的怒火,可他不一定担得起罗慈的死。
廖文介道:他没有那么脆弱。
冬菇闭上眼睛休息。
他纵使是块铁皮,我也要用丝绸为其拭身。
廖文介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嘴角淡淡一笑,又眺向洞外,接着守夜。
翌日,冬菇起身的时候,罗侯已经醒了。
他脸色不太好,看着冬菇。
昨夜,你们给我下了迷药。
对。
罗侯轻轻皱眉,为何?冬菇坐直身子,对他道:罗侯,有人昨夜离开了。
她不想同你道别,所以我们让你先睡了。
罗侯抬眼,小慈……对。
冬菇道,小妹走了。
她去了哪里?回吕丘年那里了。
……为何?冬菇握住罗侯的手,他平日里温暖的双手此时冰冷无比。
罗侯,她有她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吕丘年虽为官奸诈,可待她却是有恩,她不能弃她不顾。
罗侯抓紧自己的衣摆,她反悔了……对。
罗侯脸色苍白,冬菇心中难过无比,可仍旧平淡着一张脸。
罗侯,你曾说过,生守诺,死不悔。
她有自己的诺言,有自己的人生,即使在我们看来那是错误的,可那仍旧是她的决定。
罗侯久久不语,半响,终于微微低下头。
冬菇抱住他。
你莫难过,她答应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小妹那么聪明,若有危险定会及时躲避的。
如果有缘,我们一家人还会重聚。
……恩。
说着这些话,冬菇心口宛若刀割。
如果你知道罗慈死了,会如何做。
如果你知道罗慈永远留在这片荒山雪地里了,又会怎么样。
我不会说,也不能说。
与其让你得知血亲梦断,不如让你认为她为了自己的前程离去,这样至少心中还有个挂念。
这个你喝下,是小慈为你留的。
冬菇随手取来水袋。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
冬菇道,她说你喝下自然会明白。
罗侯接过水袋,一饮而尽。
冬菇问他:你感觉怎样?罗侯摇摇头,没有什么感觉。
只是……他暗自调理气息,竟发现体内暗藏的毒素不再阻碍内息。
真的是她……冬菇道:是什么?罗侯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这下真的得日夜兼程了,风滞死了的消息过不了多久便会被吕丘年得知,现下已经撕破脸皮,便要看谁的动作快了。
又过了四天,他们来到天山脚下,山脚下的小村是他们最后的落脚点。
当夜,冬菇三人坐在借住的小屋内,商量事情。
此时再无外人,冬菇话也放开。
我们明日上山。
廖文介道:要去拿东西?冬菇沉思片刻,道:实不相瞒,东西应该已经不在了。
啥?!冬菇一句话,让廖文介大吃一惊,连罗侯也极为震惊。
冬菇看着罗侯,道:之前,你同我说过藏物地点,你还记得么?我记得。
在你对我说完之后,我对事情做了一番安排。
廖文介眼前一亮。
你告诉安勍了?提及安勍的名字,罗侯心中一颤,他看向冬菇。
你同他说了,为何不告诉我。
冬菇非是故意不说,只是当时罗慈情势不明,她怕对罗侯说出之后被罗慈套出话来。
此时罗侯神情默然,冬菇自然也看在眼里。
廖文介则是完全不同,提及安勍,这女人眼睛放光。
美人什么时候来?冬菇笑道:该是已经来了吧。
在哪?这我不知。
冬菇道,不过时隔这么久,就是遍寻天山也差不多了。
他应该已经找到证物才是。
哈。
廖文介笑道,不错不错,原来你是以保住证物为先,这样不管如何,吕丘年终究是失败。
原来你这女人一开始,就没想过妥协。
廖文介本以为冬菇为了罗侯安全,至少也会有转圜余地。
为了保住他们两人性命,也许证物一事并非那样重要。
如今得知真相,廖文介才懂得冬菇并非不识大义之人,也许她有自己的盘算,有自己的牵挂,可是事到紧要关头,她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