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冬菇早早起身。
她一动,罗侯也有了反应。
我去弄些吃的,你再休息一会吧。
罗侯摇摇头,我同你一起。
冬菇也不再坚持,她收拾妥当后走出屋子,正巧廖文介也出来了。
冬菇走过去,他如何了?廖文介伸了伸胳膊,还躺着呢。
冬菇道:那我们先吃东西。
恩。
包裹里还有一些他们攒下的馒头,罗侯在空地上生火,将馒头烤热,冬菇又拿了些与当地山民换来的肉干,三人围着火堆吃东西。
冬菇咬了一口馒头,道:你们猜,现在我们周围有多少人?廖文介道:不知道,藏的很深。
罗侯顿了顿手里动作,似是仔细感受四周,半响,他又拿起馒头,低声道:恩,是很深。
冬菇道:那你说他们现在是不是在看着我们吃东西?廖文介道:不一定全部在看,不过肯定有人在看。
冬菇一乐,又道:那你猜他们能知道我们在讨论他们么?哈。
廖文介撕了一块肉,放到嘴里,嘟囔道,雪地希声,他们藏得那么远,能听到就有鬼了。
那就好。
冬菇道,我们此时还算是安全的。
廖文介道:我们何时上山?冬菇道:我们上山之时,也是开启危险之时。
现在他们不知藏物具体位置,尚不敢轻举妄动,但是若知晓了方位,我们几个必死无疑。
罗侯道:那我们要怎么做?冬菇伸手,拉住罗侯的手掌。
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们俩把身体回复好,要不什么都是空谈。
罗侯道:我身体已无大碍。
廖文介道:我本来也没事。
冬菇道:你是没事,可你带回来的那个有事。
你是想将人养好,不是养死。
你自己说他这般情况,要如何上山。
喂,齐冬菇,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廖文介一探身,对冬菇道,我是让他活,可我没说非要让他活在我们身边,我已经把毒给他解了,剩下的他自行处理就可以。
哦?你的意思是将他留下,我们独自前往?当然,总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正事。
一旁罗侯忽然道:你不是想同他比武么。
错!不是比武,是相杀!廖文介道,我杀了他姐姐,等他伤好了自然会找上门来报仇。
冬菇想了想,原来你是这样想的,那事情就简单了。
廖文介道:你便按计划来,不用将他添在里面。
好。
就在这时,有个村民走近,冬菇三人放下吃食,看着她。
来人是个妇人,一副雪山族民打扮,她手里拿着几张厚皮被,来到冬菇他们面前。
这个,给你们。
三人均是一愣,冬菇开口道:给我们?为何?妇人似是有些不耐烦,怀里皮子却没递出来,给你们,我拿屋里。
说罢,她朝着冬菇房间走去。
慢着!廖文介眼神一眯,开口制止住。
你给我们这个干什么,谁让你给的?妇人转头,似乎觉得白给东西都不要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她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举起那几张皮子,这是,给你们的。
她不耐烦,有人比她还不耐烦。
廖文介人精一样,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她长腿收回,就要站起来与妇人对峙。
可就在这时,冬菇阻止了她。
文介,等等。
廖文介转头。
冬菇对那妇人道,多谢你的好意,这皮子我们要了。
她伸手指向廖文介的房间,劳驾放到那个屋子里去。
冬菇……一旁的罗侯都觉得有些不妥,可冬菇对罗侯与廖文介的反对视若无睹。
三人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老妇将皮子放到廖文介房间。
不过老妇行动倒是迅速,进去了便马上出来了。
再次走过冬菇他们身边的时候,老妇什么都没说。
冬菇!在她走后,廖文介瞪向冬菇,这般明显你都看不出来么?!她撂下话,起身疾步向自己屋子走去。
冬菇看着她的背影,脑中思绪翩翩。
不一会,廖文介从屋子里出来。
冬菇道:他没事吧。
廖文介道:没事。
冬菇点点头。
廖文介道:冬菇你怎么这都看不出来,那老妇浑身破绽,便是想要进我们的房间,你就那么让她进了。
冬菇不语,微微思索。
廖文介瞧她那样子,撇嘴道:又想什么坏主意呢?呵。
冬菇笑道,我在想,风止与你有私怨,你不想此时杀他。
那吕丘年其他的手下呢,你如何看……廖文介面无表情,格杀勿论。
哈,好。
冬菇想了想,对罗侯与廖文介道,刚刚我在想,风止擅自从阵营中离开,来找你报仇,其他人应该是不知道的。
但是事情有变,他没有将你杀掉,反而被你所擒,到现在已经一夜未归了。
我听闻风止和风滞二人在吕丘年手下皆处高位,你们说,将领失踪,那士兵们会如何做。
罗侯道:外出找寻。
不错。
冬菇道,他们定会出来寻找,而首当其中的,便是来找我们。
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人是风止的手下?冬菇摇摇头,不像,按你的话说,她浑身破绽,如果真是风止的手下,那吕丘年用人之能可真是值得商榷了。
罗侯道:她是风止手下找来的人。
冬菇拍拍罗侯的肩膀,对,他们应该是想找个当地山民来试探,哪知弄巧成拙,雪境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脑中想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
廖文介道:她是来看风止是不是在这里。
对。
冬菇道,现在他们已经确认,只消动手抢人了。
哦——廖文介长哦一声,你是想一网打尽。
罗侯犹豫道:冬菇,现在只有我与廖文介两人,如果正面冲突,我怕你会有危险。
呵。
冬菇往罗侯身边一凑,伸出胳膊将他抱紧,相公担心娘子啊。
罗侯扶住她,我怕会照顾不周。
冬菇头往罗侯身上一靠,啊,也对,娘子这么文弱,随便来个人也能捏死我了。
冬菇……喂喂,视我于无物啊。
廖文介眯缝着眼睛,一脸不满。
冬菇道:你们放心,有人会帮我们的。
恩?廖文介蹭地一下坐直了。
安勍?冬菇点头。
对啊,你已经联系到他了,好好好,快让他出来。
廖文介站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最近身边尽是些不像男人的男人,我急需见见小王爷。
冬菇笑道:那你先进屋,处理好那不像男人的男人吧。
我走我走,你不说我也走,我可见不得罗侯与你缠绵。
廖文介摆摆手。
推开房门,床上坐着一人。
唷,风大公子,你醒了。
风止刚从昏迷中苏醒,又身受重伤,嘴唇干裂面无血色,整个人略显狼狈。
他转头看向廖文介。
你没杀我。
是啊。
廖文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碗水,坐下。
感恩戴德吧。
风止低首,静默半响,又道:你不杀我,为何。
廖文介道:猪要养肥了吃,人要养壮了杀。
风公子,这话可是你告诉我的。
风止道:我未说过此话。
哈。
廖文介仰头一乐,‘做事,我杀你最弱之刻,报仇,我诛你最强之时。
’我不过是将风公子的话换了个说法,怎地就听不出来了。
风止抬头,你可辱我,也可杀我,风止别无他话。
但是,你这一时兴起的不杀之念,风止无法回应。
呸,谁要你回应!廖文介看着风止,这男人几句话就能让她动气,我告诉你,我不杀你是因为不屑,我当时是忘了长枪淬毒,莫要让你以为是奶奶怕了你才留有后手!等你好了,奶奶还要宰了你的。
风止听这一番狠话,却无惧色。
他对廖文介道:你愿放下这份恩,风止感谢。
你的想法也正合我意,家姊之仇风止也必会讨回。
还有,你我是同辈人,莫要妄自称大。
……廖文介凝眉看向风止,我以为罗侯已经是不动情绪的极致,没想到又比他还绝的。
风大公子,廖文介服你了。
风止道:你的枪法,风止也十分钦佩。
吼,钦佩归钦佩,到时还是要断我的枪,杀我的人,对吧。
风止一双眼睛静逸无波,已是无声的回答。
廖文介忽然来了兴趣,她搬着凳子来到床边。
风公子,今年贵庚?风止看着她,风止今年刚好而立。
哦,比罗侯还大几岁。
廖文介点点头,又道,那我怎么觉得你这心境同十岁稚儿差不多呢。
……廖文介一脸凝重,风公子,是你姐姐把你保护的太好了,让你不知世间凶恶,人心狠毒。
还是你本身便是如此的性格,平白来去,是非分明。
风止道:你我之间不必谈这些。
耶,都坐在这了,也算是有缘,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谈一谈又如何。
风止道:为何是闲着,你们该有事做才对。
廖文介眼中精光一现,道:不不,我方有人伤势未好,尚不能动身上山。
风止淡淡道:你们若是想拿我做质要挟丞相,大可放下此念头。
廖文介冷笑道:为何?风止道:相爷不喜被他人牵绊,若是注定无法挽回,那她会果断放弃。
风止无能,并非是相爷必需之人。
你无能?廖文介哼笑道,你若无能,那我真想见见吕丘年手下的有能之人。
……能力大小是其次,相爷看中的更是一份做事的心态。
背水一战没有顾忌,那即使是庸俗之人也会彰显能力。
呿,什么背水一战没有顾忌,你直接说未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好了。
……风止低首,总之,你们若是有这般想法,可以不用费力了。
廖文介挑眉道:我这里有一双天来眼,再细小的机会也会被这双眼睛抓到,所以想法从来不是我要操心的事情。
天来眼?何意。
廖文介故作高深地摇摇头,学着风止的口气道:你我之间不必谈这些。
你……哈,好了,不逗你了。
廖文介出门,不一会拿回来个布袋子,他扔给风止。
吃东西。
风止拿起布袋,解开,从里面拿出一块馒头。
馒头还是温的,上面沾有炭灰,黑黢黢的。
廖文介见他拿着馒头却不吃,嗤笑道:怎么,还怕有毒么。
放心,要你死的话我早就下手了,何必浪费馒头。
风止不语,又将馒头放回袋子。
我呸,你还给脸不要脸了!廖文介大怒,一把扯回袋子,不吃你就饿着吧!廖文介摔门而出,风止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静默。
罗侯本在外面凿冰化水,见廖文介气势汹汹地出来,不禁问了一句。
怎了。
廖文介把布袋摔到马车上,真当奶奶是小人么!救下了还会毒死你?!罗侯看了看那袋子,对廖文介道:他不吃。
不吃不吃,爱吃不吃,饿死了最好!廖文介往马车上一坐,打开水袋大饮了几口。
罗侯将凿下的冰递给廖文介,你烧水吧,我去试试。
试什么试,真当自己是大爷啊,我们轮番伺候他。
罗侯不与她多说,拿起装馒头的布袋,撑着拐杖走向廖文介的屋子。
推门,风止抬起头。
罗侯还是那副表情,他来到床边,将布袋递给他。
风止看了看,对他道:我不吃。
罗侯道:为何。
……风止犹豫道,我怕有毒。
罗侯面色不改,你不是怕有毒,你是怕亏欠。
……罗侯低声道:我们带的食物的确不多,这几块馒头也是仅剩的。
风止看向他处。
但既然她要给你,那你便收着。
风止不喜恩仇不清。
罗侯道:非恩非仇,这是你换来的机会。
笑话,生死面前,何来机会。
是你自身武格换来的机会。
……罗侯将手中布袋放到风止面前。
这并非恩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风止转头,看向罗侯。
我记得你。
罗侯不语。
我们曾经交手一次,我记得你。
风止道,也记得你的刀。
他看向罗侯支撑的拐杖和残缺的腿,目中无澜,却暗含一份可惜。
罗侯缓道:你既记得,便要记下去。
这两间屋子里的人,你一个也动不得。
风止道:若不愿,便可不做,那世间就没有遗憾了。
罗侯静静地看他一会。
他们虽是第一次交谈,可是却似熟识已久,就算不说,彼此也皆知对方深意。
也许,正是那颗同样的征途之心,那条同样的杀伐之路,才让他们即使是刀剑相向,也对彼此深深了解,绝不迷茫。
罗侯离开,风止透着没有关紧的门缝,看向外面。
看得久了,风止有一种错觉,好似人间便只是这一条细细的缝,每个人都要小心翼翼地走,以免坠落深渊。
风止云散,风止云散……那时再看天际,便是万里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