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盛收拾妥当,是为了见宋柏杨,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见他,期间卫康打来很多次电话,都被米盛推掉了。
在胳膊拆掉石膏那天,米盛主动打给卫康,让他约宋柏杨见面。
宋柏杨日程忙,米盛等了一周才等到他有空。
他们约在宋柏杨的家里,米盛为防他醒来又喝得烂醉,一大早就去找他了。
米盛没有宋柏杨家的钥匙,就在外面等。
他熟悉宋柏杨的作息,知道他八点左右会醒来,然后补充酒精再次入睡。
他算好时间打电话,刚醒不久的宋柏杨来开门,见到米盛,他萎靡的神色微微一顿。
哟,宝刀未老啊。
米盛说:让我进去,我有话跟你说。
宋柏杨错身,米盛往屋里走,在经过宋柏杨身边的时候,宋柏杨忽然弯下腰,在米盛肩窝处闻了闻。
有味道……米盛没理他,径直进了客厅,宋柏杨关了门,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
桌上是昨晚没喝完的红酒,他倒了半杯。
米盛坐在他对面,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倒酒的手停住。
米盛说:我想了很久,到底还是对你说不出‘谢谢’,那就只说‘再见’吧。
宋柏杨勾了勾嘴角,又开始倒酒,懒散道:我今天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不对劲,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宋柏杨做思考状,一拍大腿,老树开花?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米盛面无表情,宋柏杨看着他细长的眼睛,抿了口酒,说:跟谁睡了,睡得都焕然一新了。
米盛说:我下周就会搬出你的房子,工作我也会跟卫康交代好。
宋柏杨默不作声地看着。
当真的?你说呢?宋柏杨笑起来。
米盛,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说也三十好几了,怎么还跟小孩似的。
他拿手指了指他,做事要懂得留余地,八字没一撇呢就把所有后路都切断了,这么冲动,这人床上功夫是有多好。
米盛无言半晌,起身道: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些的,今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了,你多保重。
站住。
宋柏杨声音压低,暗含警告。
你在上海三年,全是我在花钱,你现在说走就走,拿我当什么人了。
米盛回头,笑道:宋老板要是觉得吃亏了,说个数就好,我还给你。
不过别太多,你了解我,太多我是会赖账的。
宋柏杨眼角微抽,似有怒气。
米盛:不说?那我走了。
他转身,刚迈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刹那风声,宋柏杨的酒杯准确无误地砸在他头上。
米盛衣服被扯住,宋柏杨粗暴地将他转过来,照着脸就是一耳光,怒骂道:我没让你走你想去哪?!这耳光扇得米盛头晕目眩,他捂住脸。
面对着宋柏杨的雷霆之怒,他竟然笑了。
他低叹一口气,幽幽道:比起耳光,我果然还是喜欢用拳头揍人的。
他无谓的态度进一步激怒了宋柏杨,宋柏杨拳打脚踢,连喊带骂。
你再说一句!再说!再说!米盛护住头,任由他打骂。
宋柏杨情绪过于激动,打到最后甚至自己绊了一跤,摔到在地。
他刚好看到米盛垂头的神情,明明被揍得唇角带血,浑身打颤,他还是笑着的。
宋老板,你下手轻一点。
他气若游丝地说,别一不小心给我打死了,我这条贱命虽然不值钱,但真没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宋柏杨没说话,屋里只闻他沉重的呼吸声,又过了一会,米盛慢慢起身,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打够了?打够我走了。
他一瘸一拐走向门口。
不是好日子……宋柏杨声音沙哑。
不是好日子,米盛,我很痛苦……米盛回头,宋柏杨坐在地上,捂住脸。
我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其实早就有人知道我是同性恋了,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笑话。
我拍戏的时候卫康总是盯着我,让我卖力跟女演员亲热,我演得都要吐了。
他从地上爬起来,来到门口,紧紧捏住米盛的肩膀。
米盛,我身边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我知道你恨我,我也不要求你什么,我给你钱,你想怎么生活都可以,想跟谁在一起都可以,只要我回来的时候你过来就行,好不好?米盛颇为惊讶,笑着说:花钱养我跟别人过?宋柏杨,你以前可是一点亏都吃不得啊。
宋柏杨眼眶赤红,随你怎么说,你愿不愿意?不愿意。
宋柏杨手捏紧。
这也不行?不行,我害怕。
怕什么?怕他发现。
你放心,我们这个圈子嘴都很严的。
那也不行。
米盛!一点可能性也不行。
米盛看着宋柏杨,跟他在一起我一点错也不敢犯,我怕他会生气。
宋柏杨难以置信,你就这么喜欢他?对。
米盛想起陈星泽,想起他坐在沙发里看书的样子,想起他戴着耳机听歌的样子,想起月光照在他脸上的样子,眼眶渐渐湿润。
我爱他。
他笑着看向宋柏杨,爱得甚至都愿意祝福你了。
宋柏杨彻底怔住。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松开手,后退三步,看着米盛离去。
米盛离开宋柏杨家,没有马上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在路边咖啡厅休息。
他坐在吸烟区一个靠窗的位置,点了一杯拿铁,但因为只顾着抽烟,咖啡凉透了都没喝一口。
陈星泽发来消息,询问他在哪里,米盛说在外面,陈星泽问他几点回来,米盛说还不确定。
——那我也出去一趟,正好我妈交代我办点事,你要回来的时候提前打电话给我。
这天,陈星泽去见了赵瑜。
其实吴行芝早就要安排他见赵瑜了,但假期陈星泽挂念米盛的伤势,一直找理由拖着。
赵瑜来上海比其他新生早,是父母开车自驾送过来的。
这天陈星泽联系赵瑜,做半个东道主招待了他们一家三口,带他们去了几个上海标志性景点,晚上还一起吃了饭。
赵瑜本人跟照片上一样,是个腼腆害羞的孩子,初次见面父母让他跟陈星泽打招呼,他只低头小声说了句哥哥好,然后就再也不张嘴了。
他全程都不敢看陈星泽,陈星泽一跟他说话他就脸红。
逛外滩的时候,赵瑜父母故意走在后面,给他们空间聊天,陈星泽怕气氛尴尬让赵瑜更紧张,主动跟他说话。
听我妈说你高考成绩很好呢。
……嗯,还可以。
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吧。
嗯。
远点好,天高皇帝远,自由自在没人管。
赵瑜被他逗笑,你怕家里人管你啊。
是啊,怕得要死。
我也不喜欢被爸妈管。
在陈星泽的努力下,气氛好说歹说没那么僵硬了。
晚上吃完饭,赵瑜父母执意要送陈星泽,他们一路上都在热情地跟陈星泽聊天。
车子开进小区,陈星泽随意往窗外一扫,惊悚地发现米盛坐在楼下椅子里抽烟。
这一吓非同小可,差点给他就地掰直了。
车停了,陈星泽顶着五岳之重从车上下来,赵瑜妈妈戳戳赵瑜,跟哥哥说再见呀。
赵瑜从车窗探出头,冲陈星泽摆摆手,声音软软地说:哥哥再见。
再见……车开走,陈星泽缩着肩膀来到米盛身边。
你怎么在这坐着呢,我白天还等着你打电话呢,你怎么都没联系我。
米盛没说话,静静抽烟。
陈星泽后背直冒虚汗。
那个,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他话说一半,忽然发现不对劲。
现在天色已晚,老小区里没有路灯,刚刚陈星泽只是从外形辨认出米盛,没有看清他的脸。
此时坐在他身边,借着烟的火光,他看到米盛嘴角是青的,细看过去,似乎还有干涸的血迹。
陈星泽瞬间变了脸色。
怎么了?他抓住米盛的手,你脸怎么了?米盛被他拉住,陈星泽焦急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话啊。
米盛始终没有看他,淡淡开口,刚才那是谁?陈星泽:没谁,我妈的朋友。
米盛:小的也是?陈星泽知道米盛眼睛尖,圈子里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也不隐瞒,坦白道:我妈朋友的孩子也是Gay,今年考来上海了,他没出过远门,想让我帮忙照应一下。
米盛没说话,熄了烟,上楼。
陈星泽看着他的背影,抓狂地挠了挠头,快步追上去。
陈星泽知道米盛生气了,他也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米盛绝口不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一整晚都没怎么搭理他。
陈星泽自知理亏,只能拼命道歉。
结果道歉道一半又出了事故,吴行芝来电话了。
陈星泽拿屁股想都知道她这通电话要聊什么,米盛就在他身边,他不想接,直接掐断了,但没一会电话又进来了。
尴尬之间,米盛低声道了句接吧,便起身去了阳台。
陈星泽心酸难耐,接通电话。
吴行芝开门见山,询问陈星泽对赵瑜的看法。
妈,我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怎么了,你觉得他不好?不是不好,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刚刚你张阿姨打电话过来,他们一家对你都特别满意,赵瑜也很喜欢你。
陈星泽沉思几秒,握紧手机。
妈,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吴行芝静了一会,叹气道:其实我也该猜到了,是什么样的人?挺好的人。
这叫什么话。
陈星泽没说话,凝视着阳台。
吴行芝声音放缓道:妈妈这样跟你讲吧,国内能接受孩子是同志的家庭不多,条件好的更难找。
我和你爸也商量过这个事,觉得赵瑜家跟我们家门当户对,知根知底,赵瑜也是个好孩子。
你们要是能顺利在一起,就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伤害。
妈妈这么说你能懂吗?陈星泽低下头。
懂,我懂。
那就好,你再考虑一下吧,真不愿意爸妈也不会逼你的。
吴行芝说完要断电话。
妈……陈星泽叫住她,我爱你。
吴行芝笑了,小傻子说什么呢。
陈星泽眼眶发热,我爱你,告诉我爸,我也爱他。
好好好,我会帮你转达的。
放下手机,陈星泽揉了揉脸,还是觉得情绪激动难以抑制,他快步走向阳台,将玻璃门拉开。
米盛正在阳台发呆,听到声音回头。
陈星泽看到米盛脸上的淤青,刚刚控制住的眼泪刷一下流出来了。
米盛没料到他会哭,怎么了?陈星泽摇头,他走过去抱住米盛,低声说:我觉得我好幸运。
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着的都是些温柔得不像话的人。
他比他幸运太多了。
是么……米盛任由他抱着。
陈星泽哽咽道:你放心,我不会再见赵瑜了,一面都不会见了,当朋友也不见,你相信我。
赵瑜是刚刚那个孩子吗?陈星泽收紧手臂,是谁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了。
米盛又呢喃了一句是么,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好似化在了月光里。
陈星泽抱得太用力了,压到了他身上的伤,但他没有推开他,他喜欢这疼痛,仿佛能为承诺增加砝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