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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干净里衣在哪儿?

2025-04-03 15:54:05

让人把点心送走后,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郁赦又心烦意乱的扔了手里的书, 皱眉道:到底送走了没?怎么连个回话的都没了?若还没送走就不必去了!冯管家以为郁赦是怪家下人手慢了,忙进屋道:送回去了送回去了,没敢耽搁。

不想郁赦听了这话脸色更差了。

冯管家提心吊胆道:世子……怎么了?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后悔了呗。

冯管家猜到了, 但不敢说出来,想了下,缓和着劝道:世子也太较真了, 钟少爷就是送了点东西过来, 竟也不让。

郁赦心中浮躁,低声道, 我怕我太放纵他,没过几日, 他就要……冯管家接口:如何?郁赦冷冷道:他就要登堂入室了。

冯管家腹诽:你若是不愿意,谁敢上你家来登堂入室。

郁赦又拿了一本书, 坐下来翻了两页,不胜其扰似得,又问道:那食盒你打开看了吗?冯管家呆呆点头:打开了。

郁赦冷声道:什么样子的?冯管家愕然, 期期艾艾:样式……和咱们寻常吃的不太像, 有一说一,那花样儿看着是没咱们府上厨子做的精细,可闻着倒是挺香的。

郁赦眉头一拧,你既然闻着很香,为什么不同我说?!……冯管家费力道, 世子如此洁身自好,老奴以为您是不许自己闻那点心一下的。

郁赦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不舒坦,转身不说话了。

冯管家见郁赦没甚交代的,退下了。

之后几天,郁王府别院中众仆役噤若寒蝉,生怕不小心触了郁小王爷的霉头。

三日后的夜间,郁赦的一个心腹有要紧事来回话,还被冯管家嘱咐,说什么都行,万万不可提点心二字。

心腹一头雾水,应着了。

郁赦已经睡下了,被唤醒后脸色差的吓人,他的披散着头发,冷冷的看着心腹:怎么了?这是郁赦安插在宣琼身边的人,轻易不会过来。

心腹行礼,起身道:上月同世子说过,五殿下几经周折,寻到了几个当年的守陵人。

郁赦不耐道:怎么了?终于能弄出来了吗?心腹颔首:属下无能,那几人被五殿下藏在了十分隐秘的地方,多番探听不得,连月来一直没能查到线索,但今日,不知道怎么的……心腹疑惑道:这事儿突然被捅开了,三个守陵人,全被带走了。

郁赦愠怒:什么?!心腹也不明白:五殿下这次行事格外小心,就连郁王爷都不知他藏了那几人的,因四殿下也在查探,所以最多不过是被四殿下知道些风声,不会再有人知晓,但今日寅时,天还没亮,府里突然来了外人,来人关上门同五殿下说了几句,再出来时,五殿下脸都白了,没多一会儿,那些人带着五殿下的亲信去了城边一家当铺里,那几人竟是被藏在了当铺的地窖里,之后……那几人就被带走了。

郁赦皱眉。

心腹道:此事蹊跷的很,我们和四殿下的人都在暗暗的查探,想将那几个守陵人夺过来,五殿下亦将那几人视作命根子,三方人周旋这么久,不想会出这种变故。

郁赦冷笑:是谁带走的?这总不会不知道吧?清晨那会儿,确实不清楚。

心腹惭愧低头,府里都还睡着,也不敢贸然起身查探,等天亮时人早被带走了,属下查探了一日才知道……那些人是宫里出来,皇帝身边的亲卫。

郁赦愕然。

郁赦早有命,要那几人,且要活的,心腹怕担责任,道:世子,这事儿说不通,我们三方都要抢夺那几人,没人敢漏风声,就怕这事儿闹开了,或是让上面知道了,或是五殿下情急灭口,那这……是谁的手笔?属下常在五殿下府上,同世子消息不通,不知是不是世子这边另有人手按捺不住,坏了事?郁赦面色阴沉:我没吩咐过旁人。

心腹怅惘:那属下也不懂了,这正相互暗暗过招呢,突然就被扫了个干干净净。

不是我,不是宣璟……郁赦喃喃,还有谁?心腹想不透,属下无用,如今皇上已出手,疾风骤雨一般料理了个干脆,如此必然成悬案了,不过……属下并非在为自己开脱,世子,如此一来,其实对我们是最有利的。

郁赦冷冷道:自然。

郁赦非要那几个活口,不过也就是想再将往事探听的仔细些罢了,但要落在宣璟宣琼手里,那就是他们将来对付郁赦的利器了。

心腹还是不死心,壮着胆子问道:属下万死,再问世子一次,世子是否在五殿下府上还有人手?此一番……实在是像我们府上所为。

郁赦并没生气,摇头:没有。

心腹放下心,又担忧起来:不知是不是属下杞人忧天,经此一事,属下觉得这京中似乎又多出了一股势,且不清楚这是谁的助力。

郁赦面沉如水,半晌嗤笑:不知道,但此人实在有点不规矩,打不过就掀棋盘……路子有点野。

心腹愁虑:原本以为三皇子没了,京中局势能清朗一二,不想竟还能多出一股暗流。

有意思了……小心查探吧。

郁赦原本也是搅浑水的,到底有多少人在谋算皇位,他并不在意,留意一二,我想知道这是谁在插手。

心腹磕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黔安王府,路子十分野的钟宛病恹恹的倚在榻上,听宣从心唠叨他。

这几日钟宛频频外出走动,虽自宣瑞走后,没了黔安王的黔安王府已经没什么人留意了,但他行事小心,每每出门拜会旧人不是早就是晚,什么时候冷他什么时候出门,折腾了几天就病了,夜里突然发了热,喝了两剂药才好些。

宣瑜一直在钟宛床边前后照顾着,听宣从心训钟宛,斗胆帮钟宛解释了两句,被宣从心一起教训了起来。

钟宛顶着一块湿帕子,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笑道:小姐教训了这么久,渴不渴?宣从心皱眉:不渴。

但我渴了。

钟宛吃力一笑,咳……劳烦小姐,把茶递给我……服着药呢,喝什么茶。

宣从心命人给钟宛盛了银耳汤来,渴了就喝汤。

钟宛笑笑,喝了一碗汤,舒坦了不少。

你这几天总出门。

宣瑜小声问,是去见夸父了吗?钟宛虽病了,但刚做成一件事,精神很好,闻言莞尔,也小声道,是啊,不然这么冷的天,我图个什么?宣瑜有些钦羡,问道,可将人哄着了?那倒还没。

钟宛唏嘘,胡乱道,三年五载的,怕是难……宣从心大骇:你这到底是看上了个什么人?!钟宛失笑:我乱说的,没那么难。

宣从心难以置信:我还盼着你早日将人娶进府,我们能一块儿回黔安,你……你这是走的什么运,撞上了个什么人?我撞上了什么?南墙。

钟宛笑笑,行了,小姐训我也该训累了,这屋里有病气,你们不要总在这,回自己屋子吧,我这不是已经醒了吗?再躺几天就好了,过了三七,不用天天去跪灵了,宣瑜,你也该看看书了,我回头会考你,去吧。

钟宛连消带打的把姐弟俩哄走了,自己费力的把汗湿的里衣脱了,换了新的,躺回了床上,长吁了一口气。

要收敛起史老太傅留给他的人手比钟宛料想的要难一些,人心易变,史老太傅一走多年,过往再大的恩情也禁不起岁月磋磨,会真心实意替钟宛奔走的人没那么多,再者,有的人要么被眼前的富贵绊住了手,要么被满屋儿女缠住了脚,钟宛并不怪他们,就算是以恩相胁,那也是史老太傅的恩,自己只是老太傅的学生,没那么大的脸面。

万幸,能用的人虽不多,但胜在衷心,且很得用。

这次解决那几个守陵人的事做的就很干脆,如今宣琼哑巴吃黄连,根本不敢声张。

钟宛揉了揉酸疼的肩膀,低声笑了下。

一点一点,慢慢来吧。

钟宛知道自己身子不行,不敢太拼,探查郁赦身世的事暂且要放一放,等病好了再说。

钟宛一连多日安心养病,郁赦那边愈发焦虑。

伺候郁赦的一个小丫头怯怯的看着郁赦,颤巍巍的端了一碗莲子汤给他,管家说,世子有点上火,须得……郁赦头也不抬,拿走。

小丫头是被冯管家赶来的,不敢走,颤声道:世子这两日眼尾发红,确实是上火了,必得……郁赦冷冷道:滚。

小丫头抖做一团,世子心火太旺,得败败火,世子若不喝莲子汤,冯管家就要请太医了,或者……世子想吃点旁的败火的东西?甜梨汤?藕粉汤?郁赦突然低声道:十天了。

小丫头吓了一跳,眨眨眼:什么?十天了。

郁赦好似在自言自语,他没来,也没再送点心来。

小丫头见郁赦又开始说胡话了,更害怕,胆怯的答应着:什么点心?郁赦怔怔道:不知道,我闻都没闻到。

世子上火了,还是少吃点心为好。

小丫头干笑,但……世子想吃就吃吧,什么样式的?我我让人去做。

郁赦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子骤然一缩,哑声道:桂花糕。

小丫头忙答应着,转身跑了。

郁赦不知听没听见,犹自低声道,说好的了,说好了的……桂花糕。

郁赦几乎在咬牙切齿了,明明说好了的,每一旬,他来一次……十天了,他没来,没来……郁赦闭上眼,调整呼吸,他不想这样,他之前打定主意,这几月不再做什么过激的事的。

绊住脚了,那么多事……宣瑞那么废物,他被宣瑞绊住脚了,他被宣瑞绊住脚了……郁赦不自觉的嗫嚅着什么,过了一会儿,竟真的平静了下来。

郁赦深呼吸了下,脱力一般瘫在椅子上。

郁赦想要去躺一会儿,一起身,正看见方才那个丫头乐颠颠的捧着一碟桂花糕走了进来。

郁赦的眼神登时就变了。

郁赦牙齿咯吱作响,十天已经到了,他没来,他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郁赦大步出了屋子,小丫头大惊,手忙脚乱的放下桂花糕跑去找冯管家了。

可她哪里跑得过郁赦,等冯管家接着信儿,郁赦早已一阵风似得出了府。

黔安王府,钟宛捂着口鼻,把刚从宣从心那磨来的点心一一放进食盒里。

钟宛怕烫似得,用帕子垫着手指,将点心系数放好,从头到尾不曾让自己手指碰上那点心。

直到将食盒盖好钟宛才拿下帕子,他舒坦的呼吸了两下,正要叫人来,听外面有人砸院门,钟宛皱眉,这会儿能有什么事?钟宛院中的仆役去开了门,不多一会儿,钟宛屋里的门被推开了。

郁赦似是骑马而来,头发微乱,衣襟也皱了。

钟宛一怔:你、你怎么来了?郁赦死死的盯着钟宛,尽力压着胸中澎湃的怒火。

钟宛察觉出郁赦神色不对,心道难不成自己暗中动的手脚被发现了?可又不太像。

钟宛看着郁赦这形态,匪夷所思的想,怎么觉得……郁赦似是受了天大的冤屈似得?出什么事了?钟宛又轻声问了一句,只见郁赦呼吸粗重,像是在尽力压抑着什么。

钟宛在这屋里足足闷了好几天,因他不能见风,窗户都没怎么开过,钟宛担心自己把病气过给郁赦,道,你先去前厅?我这就来……话音未落,郁赦眼睛瞬间红了。

钟宛惊骇,这人……郁赦嘴角微微挑起,勾起一抹讥讽笑意,道,怎么?怕我?还是嫌我?钟宛……你是不是都忘了?对……只有我自己记得,只有我还等着……忘什么?钟宛被郁赦身上带来寒意带的咳了起来,费力道,我病了好几天了,你在这站着,一会儿被我咳……染上……郁赦一怔,周身的戾气瞬间弱了许多。

你……病了?钟宛咳了一会儿缓过来,往后退了两步,你先听我一句,先去前厅行不行?我咳……咳咳咳……钟宛扶着桌子咳了起来,不忘偏开头避开桌上的食盒,郁赦定定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算我求你了,离我远点……钟宛咳出了一身的汗,宣瑜就是不听,整天来找我,所以昨日就跟着发热了,你要是也……钟宛一句话没说完,身子一轻,一阵头晕目眩后,被郁赦放到了榻上。

钟宛躺在床上惶恐的想,刚、刚才……郁赦是抱自己了?!!郁赦一撩衣摆坐在了钟宛床边。

郁赦闭了闭眼,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他抬眸,突然道:钟宛,你绝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钟宛咽了下口水,结巴道,那年,当真是你……是我,足足照料了你半个月。

郁赦眼中还带着几分怒气,不记得了?行……我让你想起来。

钟宛,你一咳就就出汗,现在里衣都湿了吧?钟宛下意识道:是……郁赦抬眸:干净里衣在哪儿?第39章 只会偶尔走神,出神的去看郁子宥一人。

钟宛被吓得磕巴:不不不、我我自己来……郁赦面若冰霜, 执拗道:干净里衣在哪儿?!钟宛察觉出郁赦哪儿有点不对, 像是气疯了, 又像是喝多了,偏偏他身上又不带半分酒气。

难道是犯病了?可近日有什么事能惹的他如此?看着神情……好像还是自己惹的。

钟宛想让郁赦别胡闹,但一撞上郁赦这眼神, 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钟宛抿了下干燥的嘴唇,指了指一旁的柜子,头一层……就是。

郁赦起身, 打开柜子, 迟疑了片刻,将干净的里衣拿了出来。

钟宛倚在软枕上, 看着站在床下的郁赦,心跳快了些许。

他要……脱自己衣服吗?不管当年郁赦是怎么亲力亲为的照料自己的, 毕竟都是昏迷时的事,钟宛没什么回忆, 现在两人可都是清醒的,自己让他这样摆弄……万一再出上次那样的事怎么办?另一边,郁赦攥着手里薄薄的里衣, 周身的戾气淡了下来。

郁赦这会儿脑子清楚了, 明白过来钟宛不是不想去寻自己,只是病了,去不了。

郁赦神色和缓了些,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衣裳,如梦初醒似得, 怔了怔,似乎有点进退两难。

钟宛看他神色知道他清醒过来了,心里竟有点惋惜,咳了下,行了,你给我吧……郁赦眉头一皱,没理会钟宛,他往柜子里扫了一眼,又拿了个什么出来,钟宛没看清。

钟宛紧张的看着郁赦,看着他走近,两人对视片刻后,郁赦将里衣丢在床上,他手里还拿着什么,钟宛偏头看了眼——是自己的一条发带。

钟宛迷茫,还要梳梳头发吗?不等钟宛说话,郁赦抬手,用钟宛的发带将他自己的眼睛蒙了起来。

钟宛:……郁小王爷真是非礼勿看了。

郁赦将眼睛蒙好,上前两步,坐在床上。

成了瞎子的郁赦动作迟缓了许多,他微微俯身,一点点顺着被子摸索,指尖碰到被角后将被子往下拉了拉。

蒙着眼的郁赦有种别样的英俊,钟宛脸颊微微发红,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世子……你看不见,不怕摸着不该摸的吗?郁赦闻言顿了下,皱眉警告:你别乱动,就不会。

钟宛靠在软枕上,艰难点头:是。

郁赦抬手,试探的摸到钟宛肩上,他的指尖顺着钟宛的衣领滑下来,褪下钟宛的外衫。

郁赦将外衫放在一边,微微侧过头,似乎在回想钟宛领口的位置。

钟宛看着和自己相距不过两尺的郁赦,喉结动了下。

钟宛一动也不敢动,看着蒙着眼睛的郁赦抬手,将自己领口的第一个扣子解开了。

钟宛忍无可忍,也将眼睛闭上了。

但闭上眼睛后,想的就更多了。

郁赦动作很轻,钟宛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响,听到郁赦轻微的鼻息……和郁赦微凉的指尖。

钟宛难耐的皱眉,尽力让自己想点别的,他咬着牙,突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问:你当年也是这么给我换衣裳的?钟宛感觉郁赦僵了下。

钟宛难以置信:连着半个月啊,你……你这么自律的吗?郁赦没答话,他将钟宛汗湿的衣裳丢在一边,拉起被子替钟宛盖好,拿过干净的来,双手探进了被子里。

动作竟有几分娴熟。

钟宛抿了下嘴唇,闭着眼小声道:我那会儿……老实吗?郁赦依旧没说话。

钟宛尽力忽略郁赦,拼命找话来讲,又结巴道:那你给我擦身的时候……钟宛听郁赦在自己耳畔不耐道:闭嘴!钟宛闭嘴了。

钟宛一时间有点冲动,要不要故意动一下?让郁赦摸到什么不该摸的……算了算了。

郁赦也许会剁了自己。

片刻后,郁赦给钟宛换好了里衣,起身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摘了蒙在眼上的发带,长舒了一口气。

钟宛尽力装出不甚在意的样子,道:谢、谢了。

郁赦阴着脸,道,无事,我走了。

钟宛呆呆的,这就走了?钟宛迷迷糊糊的,不忘道:桌上的点心,你带去吧。

郁赦怔了下,钟宛以为他误会了,忙道:不是上次你退回来的,是我让从心新做的,还……应该还是热的。

郁赦眸子一颤,拿起点心走了。

钟宛最终也没明白郁赦跑这一趟是为了什么,郁赦心,海底针,太难琢磨了。

钟宛的病本就好了泰半,郁赦来的那日他连出了两场汗,彻底退了热,隔日就大好了。

身子好后,钟宛又开始记挂仍留在宣琼处的那张脉案。

记录着安国长公主是在太裕四十七年六月有孕的脉案。

把宣琼藏匿守陵人的事捅出去不难,毕竟那是三个喘气儿的大活人,宣琼抵赖不得,脉案就不同了,随手放在哪儿都有可能,只要宣琼咬死了不承认,就拿他没法子,同样的法子是走不通了。

钟宛周转数日,寻到了一个史老太傅留给他的人,前朝的起居令史,汤铭。

汤铭曾经也是史老太傅的门生,算起来还是钟宛的同门师兄,只是汤铭致仕多年,钟宛在之前根本不晓得自己还有这个师兄。

钟宛查过后才知道,汤铭给先帝做了十二年的起居令史,今上继位后,汤铭十分知趣的辞了官,消失在人前了。

汤铭无妻无子,不同任何故人来往,要找他费钟宛好一番功夫,最后还是让林思帮忙,才查探到汤铭如今住在京郊的一个庄子上养老。

钟宛没敢耽搁,当日出了城,赶了半日的路寻了过去。

连日来钟宛吃了不少闭门羹,钟宛已经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不想这次到了汤铭庄子上,刚刚报上名就被客客气气的请进了府。

汤铭本人也并非钟宛料想一般的出世孤僻,反而有几分梅妻鹤子的怡然自适,他今年已有六十,但十分精神,见了钟宛笑吟吟的:是归远吧?钟宛忙答应着,不敢以师弟自称,跪下行晚辈礼,汤铭笑着扶了钟宛起来,将人请进了内室。

几次听老师说起过你,早就有心结交一二,只是我不便多露面。

汤铭亲自给钟宛烹茶,请。

钟宛跪坐下来,寒暄了几句。

汤铭温言道:你来见我,应该是有事要问吧?虽然是自己的亲师兄,也是史老太傅留给他的人,但两人不过第一次见,钟宛并不敢全然信任他,钟宛想了下,先问了件不咸不淡的事:想问问师兄,安国长公主,可好相与?汤铭不解:这话怎么讲?实不相瞒。

钟宛道,我有一棘手的事,自己料理不得,想借一借安国长公主的手。

汤铭静了片刻,一笑:好不好相与,要看是什么事。

汤铭似是看出了钟宛的拘谨,慢慢道:安国长公主是今上的胞妹,是今上唯一的手足,又有郁王爷这个驸马,算上前朝,没有比她更尊贵更有权势的公主了,这样的人,自然不是好摆弄的,更别提……汤铭声音低了几分,一笑:更别提,她还替今上养着一个皇子呢。

钟宛脸色骤变。

汤铭安抚的看了钟宛一眼,温言道:师弟不必慌张,老师临走前既然托付过我,我自然不会同你遮遮掩掩,有些事……是我做起居令时就知道的,有些事是老师走前告诉我的,如今你想知道什么,师兄我知无不言。

钟宛多日来探访故人,头一次遇见个这么敞亮的,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想了想,还是不敢多言,反问道:师、师兄方才说安国长公主替今上养着一个皇子,这……还请细说。

汤铭深深的看了钟宛一眼,不言而喻:你不信任我。

钟宛装没看出来,事关郁赦,他不能不谨慎。

汤铭并不在意,一边烹茶一边道:这话还要从前朝说起……今上做皇子那会儿,长子次子接连夭折,好不容易保住的三子也十分孱弱,风一吹就能倒,太医都说养不大,先帝当日很替今上担忧,怕他没子孙缘,那会儿先帝心生疑虑,迟迟没立今上为太子,也是考虑过此事。

钟宛一愣,这个倒是头一次听说。

今上当时已三十有四了,膝下只有一个病怏怏的儿子,先帝替他着急,今上自己也急,那个孩子……汤铭顿了下,道,就是那会儿有的。

那个孩子的生母是谁,我并不知晓,只是猜测……她身份应当是有些特殊的。

汤铭抬头看向钟宛,你知道是谁吗?钟宛摇头:不知,确实不知!不是我不肯说。

汤铭笑笑:无妨,师弟先听我说……师弟想一下,先不说其他,你若是先帝,三十几岁了,好不容易有了个可能是男胎的孩子,你要不要?钟宛皱眉,点头。

但是,怎么要呢?煮的水烧开了,汤铭熄了火,孩子的生母既不能见人,就得给他找个能见人的出身,今上信不过别人,这不……就想到了自己的亲妹妹。

钟宛低声道: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今上若很看重这个孩子,就算不能让他的生母见光,把他记在随意哪个妃嫔名下就是了,为什么……这话要分两下说了。

汤铭慢慢道,其一,当日就已有传闻,说二皇子……就是今上,留不下孩子,今上自己大约也信了,所以不敢再留在自己名下,自然,神神鬼鬼的事,这有点牵强了,最重要的是……汤铭给钟宛沏了一盏茶,道:今上当日已有了争储之心,今上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他这是在为将来打算。

钟宛接过茶盏,皱眉:安国长公主当时已经嫁给郁王爷了,郁王府就是他的助力,还要打算什么?不,今上当时虽还不是太子,但已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他要打算的早已不是如何拉拢郁王府,而是……汤铭低声道,如何在将来将这个异姓王位收回来。

汤铭一摊手:师弟通今博古,自然知道,异姓王都是于国本动荡皇权不稳时受封的,一旦皇帝站稳了脚跟,头一样要紧事不就是杀功臣吗?老郁王爷和现在的郁王爷都是聪明人,能将王位保全到现在,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钟宛眸子里闪过一抹阴霾,咬牙:郁王爷又不是傻的,他……郁王爷当然不傻,但他早在数年前就已娶了安国长公主,全数身家早已压在了二皇子……不,今上身上,他这会儿已然走不得了。

汤铭一笑,这,就是皇帝。

汤铭又道:自然,今上行事和缓,就在那一年,赐了郁王爷两个贵妾。

钟宛回想这些年同崇安帝相处的过往,背后渗出一层冷汗。

钟宛低声道:郁王爷被今上摆了这一道,心里不一定不恨,这些年……或许早有了自己的计划。

自然。

汤铭点头,但他们会一直君臣和睦下去,只要……钟宛咬牙:只要郁赦这颗让他们彼此制衡的棋子还活着。

汤铭看着钟宛的脸色,沉默片刻笑了下,师弟这样……我可不敢往下说了。

钟宛收敛神色,低头道:师兄请说。

师弟问的是安国长公主,我还是说公主罢。

汤铭缓缓道,前事你已知晓,必然明白,安国长公主的立场十分尴尬,但安国长公主出身皇族,应当早就清楚,父兄为大,自己一辈子都是要以皇权为先的,所以今上让她认下这个孩子的时候,安国长公主虽不十分甘愿,也顺从了今上的意思,毕竟……那会儿她刚没了自己的孩子,且太医说过,她不会再有孕了。

钟宛低声道:我少时曾同郁赦相伴过半年,看得出……安国长公主是真心疼爱他的。

疼爱?汤铭摇头一笑,道,那会儿师兄我已辞官多年了,具体如何,就不敢说了,但是后来老师同我说过一事,师弟要听吗?钟宛道:自然,师兄请说。

汤铭道:传闻,郁小王爷是在六年前突然转了性的,师弟可知因为什么?钟宛摇头:不清楚,我当日已去黔安了,只是猜测他应该是那时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汤铭问:为什么知晓?钟宛愣了,这……他去查探的吧。

汤铭又问:那郁小王爷为什么突然要查探呢?钟宛答不出了。

汤铭叹气:这是老师同我说的,老师说,当日其实是安国长公主不知为何,突然一连数日不见郁小王爷,后来勉强见了……竟一言不合,当头扇了郁小王爷一巴掌,还一连几日,罚他跪在堂前。

钟宛哑然,不可置信:长公主罚郁赦?为什么?汤铭叹气:因为有人告诉长公主,当年她怀的那个孩子,不是因她身子不好没保住,而是今上设计,害她流了产。

咔嚓一声,钟宛生生攥碎了手中茶盏。

碎瓷扎进掌心,钟宛闭上眼,血顺着他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下。

子宥……汤铭吓了一跳,忙要替钟宛包扎,钟宛将牙关咬的死紧,半晌道:无妨,请师兄细说。

汤铭唏嘘:长公主之前那样溺爱郁小王爷,骤然如此,郁小王爷必然惶恐必然不解,自他出世,关于身世的谣言就没停过,郁小王爷也想到了这个,他……就要查个明白。

钟宛深吸一口气,脸色青白:长公主的孩子,当真是……汤铭倒吸了一口气,摇头道:不,最毒的是,这一切只是有心人设的局,长公主的孩子确实是她自己不慎没了的,但当安国长公主终于查清楚想明白的时候……纸已经保不住火了,郁小王爷……全都知道了。

钟宛攥着手中的碎瓷,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钟宛默默忍着,过了许久才缓了过来。

离开庄子的时候,钟宛心中一动,突然问汤铭:师兄告知我的前事,事事绕着子宥,好像知道我是为他而来一般,师兄……怎么能这么清楚我的心事?汤铭无奈:师弟还是不信我,但今天,所有的话都是我说的,你不曾透露过半分,你怕什么呢?钟宛眼中一片阴霾:事关子宥,我不得不小心。

我们头一次见,你不放心我也不奇怪。

汤铭浑然不在意钟宛的防备,道,至于我为何知道你是为郁小王爷而来,是因为老师同我说过……钟宛警惕道:说过什么?汤铭淡然一笑:因为老师曾对我讲,你当日随黔安王同皇子们一同在宫中读书时,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高气傲,不屑与任何人结交,只……会偶尔走神,出神的去看郁子宥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