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里镇外的人像蜂群一样涌到码头, 一些人是来买东西的,一些人是来看热闹的,码头热闹得宛如集市。
船上的行商下船了就地摆起摊子, 把他们从远方带回来的货一一摆放出来。
蜂蜜, 甜甜的蜂蜜,二两银一罐,一罐至少二斤重。
熏了三年的火腿喽,拿回去挂房梁上半年不坏。
干菌子干菌子, 各种菌子啊。
干果干果, 各种干果。
……行商大声吆喝, 不是本地的行商也扛着货下来了,扎染的布、山民自己织的粗布、腊山鸡、腊肉、各种花种菜籽……阿婆,给我烙十文钱的蚝烙。
还空着肚子的行商喊。
没蚝了, 灰面饼行不行?两文钱一个。
行行行, 烙好了给我送来。
海珠买了一大筐东西往回走的时候遇到做吃食的小贩推着木板车急匆匆往码头跑,个个跑得呼哧呼哧的,满头的汗。
海边物质贫乏, 但大家手里攥着银钱不少, 或者说是海边的渔民不缺赚钱的能力和机会,官船运走了渔民手里的货, 再运来外地的东西, 一来一去,渔民多了赚钱的路子,手里有了钱又有享受的欲望, 商业自然就发展起来了。
海珠琢磨着韩霁下次过来, 她再说说口粮的事,海边无法种植, 米面粮油肉都从外地运来,这点他要想法子收拢到自己手里,最好再把价钱压下来。
想到这海珠哎呀一声。
咋了?脚夫问。
没事没事,从这个巷子口拐进去就行,从巷子里走能少走一截路。
海珠是想起来韩霁又扣了她的俸禄还没给。
巷子里大半的人都去码头了,家家户户安安静静的,这就显得从她家传出来的娃娃哭很是嘹亮。
海珠推门进去,脚夫放下筐调头就走,他还得去码头继续找活儿。
怎么又哭了?海珠走过去问。
敲锣的时候她在睡,吓着了。
齐阿奶抱着星珠轻轻拍,说:你回来的晚就没等你吃饭,锅里留的有饭,也有热水,不想吃剩饭就洗了澡去食肆吃。
我还要再去一趟,渔获还在船上。
海珠拎着空桶放木板车上,她环顾一圈,问:冬珠和风平去码头看热闹了?潮平也去了?我三叔呢?都去了,你没遇到?齐二叔问。
没有,估计走岔路了,码头上人多,错过了也正常。
海珠推着木板车出门,出了巷子孩子的哭声还回响在耳边。
她去海边把船上的红油蟹、海鳗、蛇鳗、海蟹海虾海螺和小黄鱼全捞桶里,带来五个桶,五个桶都用上了。
海珠?齐老三看到木板车上船喊一声。
在底仓。
海珠应一声,都买啥了?买了几斤果子,冬珠买了几尺布,潮平和风平一人买了个弹弓。
齐老三一手提个桶往船上走,说:今天收获不少啊。
出海就遇到海豚了,没有它们逮不到小黄鱼。
海珠拎着海鳗跟上去,说:晚上给我三婶炖罐黄鱼汤。
五个桶都搬上车,海珠喊上三个小的一起回家。
姐,晚上开食肆?拐进巷子了冬珠问,她捏着鼻子说:隔壁院子里挂的都是尿布,小妹隔一会儿就拉屎了,会遭人嫌弃吧?齐老三挠了下脖子,他也有这个忧虑,到家了就跟海珠说:我跟你三婶商量了,我们手里也攒了些银钱,买房买不起,我打算出去租两间房,等卖燕窝的钱到手了,我看看能不能在附近买个小院。
海珠往右手边指,说:这边还有个空宅子你们忘了?晚上桌子摆这边,地方宽敞还有花有树。
先将就两年,别在这边花钱买房了,你再多攒点,等我出嫁了你们随我去府城,在府城买房子。
我们也去府城啊?齐老三迟疑,不怕外人笑话你出嫁还带着娘家人?这是值得羡慕的事哎,感情好才会跟着我搬家。
海珠审视着扫视一圈,哼笑着问:还是你们谁不乐意?乐意乐意,你愿意跟龟一样背着家跑,我们就跟着你走。
齐二叔认真地说。
冬珠和风平重重点头,她天真地说:以后我找个男人入赘,我不离家,不嫁出去。
她没本事带着全家人跟着她走,那她就留下来。
胡说八道。
齐阿奶斥她。
才不是。
冬珠吐舌,她跑到星珠旁边,小声说:星珠,以后你也别嫁出去,咱姐俩招两个男人住家里。
齐阿奶扬手要打她,她嘎嘎笑着跑出门,站在巷子里放声大笑。
疯丫头。
齐阿奶忍不住乐了。
三叔,这会儿你不忙,就把桌子都搬去韩家的院子,我去跟洪阿嬷说一声。
海珠往出走。
洪阿嬷对她的话自然没意见,主家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海珠在她这里已经是半个主子了。
她看海珠穿着皱得像咸菜干一样衣裳,问她是不是还没吃饭。
我洗个澡去食肆吃。
海珠说。
我去食肆给你买回来,免得你还要再跑。
也好。
海珠掏出身上剩下的一角银子和一把铜板给她,让她看着买,她什么都吃。
等她洗头洗澡出来,洪阿嬷也提着食盒回来了,一碗葱油面,一盘清炒虾仁,一盘清炒豌豆苗,都是清淡好消化的菜。
剩下的铜板放在桌上,她卷起袖子去帮齐阿奶刷蟹洗螺。
齐阿奶让她坐一旁歇着,她说:我是个下人又不是客,歇什么,主家没人我天天守在宅子里清闲的很。
姑娘,你这边有事就尽管吩咐我,你忙着我闲着,夫人和二少爷知道了指定骂我是个老刁奴。
行,你给我干活我也给你发工钱。
海珠应下,星珠要是闹起来了,她这边的确需要人手帮忙。
她饿狠了,一碗面两盘菜都吃了,吃完了又觉得撑,她走到齐二叔旁边瞄一眼,裹着襁褓的小孩已经睡着了。
抱一下?我看你挺眼馋的。
齐二叔暼她一眼。
海珠撇嘴,她往外看一眼,小声嫌弃道:皱巴巴的,又闹又臭,我眼馋什么?齐二叔笑看着她不出声。
好吧,我替你抱一会儿。
海珠嘿笑着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娘唉,软的像滩泥,她僵硬地抱着不敢动了。
没你想得那么不经碰,胳膊托着脖子和头,另一只手托着她的腰。
齐二叔在一旁指点,不该啊,你三个弟弟你抱的次数可不少。
海珠无心理会他的话,她调整好力度,抱着小丫头在院子里晃,她这会儿才想起来问:我小妹出生的时候是几斤?六斤八两。
齐阿奶说,你们姐妹三个就她生下来最胖。
算上风平他们仨呢?平生最胖,他生下来是七斤五两,得亏你娘生他是第四胎。
海珠扭头看齐二叔一眼,他了然道:潮平出生时是脚先出来,他不算胖,将将六斤。
正说着,海珠察觉到手上一热,她正要喊星珠尿她手上了,怀里的丫头瘪嘴就嚎,嗓子眼都露出来了。
醒了?尿了吧?齐老三拍着身上的灰跑进来,我抱过去换尿布,估计也饿了。
海珠赶紧递过去,魔音贯耳啊,人小腔大。
孩子抱走了,海珠赶忙舀水洗手,用油皂搓洗干净,她从水缸里拎起青褐色的海鳗挂上秤勾,如她所料,十五斤三两重。
这个要怎么做?齐阿奶问。
红烧,要炖得又软又耙又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