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船穿过海上漂泊的渔船, 渔船上的人看到海珠坐在船板上分拣鱼获,不免心生羡慕,母章鱼抱籽都沉在海底, 轻易不上浮, 就是退潮后赶海也很少看见它们的身影。
姑娘,水下有多深啊?渔船上的男人问。
海珠抬头,问:你也有意下海?最近章鱼和鱿鱼的价钱贵了。
海底深浅不同,我也拿不准, 你们若是意动可以在腰上绑绳子, 一个下海一个在船上盯着, 若是出了意外让船上的人拉你上来。
海珠说,当然,这么做比出船打渔的风险可高多了, 你们自己估量着看。
两艘船错开, 海珠抓起喷墨的乌贼丢进桶里,顺带再舀桶海水倒进去,她不时伸手进去搅动一二, 它们把墨吐干净了, 下锅煮的时候就不会煮出一锅黑汤。
快晌午了,海湾里停泊着少许渔船, 渔夫拎着活鱼在码头摆摊叫卖, 离码头近,撒网捞起来的鱼上岸了还是活的。
张掌柜一直守在码头就是为了等海珠,几乎是她刚露头, 他就冲过去了, 挥着双手冲跟来抢货的人说:不用等了,海珠有多少东西都是优先卖给我, 多少货我都能吃下。
没人听他的,甚至还暗中下黑手,合力把张掌柜挤走,让他这个贪心鬼在后面蹦哒。
大侄女,你这章鱼卖我七八上十斤。
海珠,章鱼和鱿鱼什么的卖我一二十斤。
这几只螃蟹不错,螃蟹我要了。
海珠,海珠,我在这儿。
张掌柜被眼前的这些人气得半死,眼瞅着被拦着挤不进去,他直接穿鞋下水了,涉着半腿深的水走到人前,不等看清鱼获先开口:海珠,你有多少要卖的我都买下,不用卖给其他人。
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买回去了就是烂了扔了,也不让这帮龟孙如意。
海珠跳下船砸船锚,她不掺和这帮子生意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倒了桶里的海水,她一手提个桶踩水上岸。
又有三艘渔船回来,这帮堵着海珠的生意人散开,张掌柜得意的跟着海珠走,他探头往桶里瞅,母章鱼有籽了,还是活的,清水煮了沾酱沾醋就极好吃。
海珠啊,你现在也来不及开食肆招揽客人了,不如全卖给我,放到晚上都死了就腥了,忒糟蹋东西。
老规矩,分你一半。
海珠偏头看他,你是回食肆还是在码头继续等?眼瞅着争取不来更多,张掌柜停了脚步,让她把鱼获送到食肆里,送鸡鸭猪的商船快来了,我还要守在这儿清货。
海珠点头,两手拎着水桶直溜溜往街上去。
带籽的章鱼和鱿鱼分九贝食肆一半,螃蟹和海螺也是如此,仅有的两条海鱼和一捧鲍鱼,海珠选择自己带回家。
她的手臂沾染了墨汁,手上和胳膊上黑漆漆的,街上路过的人见了对她笑。
路过酒馆,海珠想起之前买的一坛黄酒不剩多少了,她朝伙计吆喝一声:给我送两坛黄酒过去。
好嘞。
她前脚到家,后脚伙计就挑来两坛酒,酒坛子用绳子捆绑着,挂在铁钩上很是稳当。
六两银子给你。
冬珠拿银子出来,手上拿了串钥匙,说:劳你帮我挑到这边的院子里。
海珠到家就洗头洗澡,午饭做白灼章鱼和蒸海鱼螃蟹,只要会烧火就会做,完全不用她动手。
吃饭了。
齐阿奶等海珠收了动作才喊她,跟谁学的?看着挺像那回事。
穆大夫教的,我去府城他看到我还问起了二叔。
海珠进屋端饭,我三叔好像还没回来?不用等他,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他留饭留菜了。
章鱼和鱿鱼抠去了牙就整个放在水里煮,水开了丢进去,加勺酒加几片姜,小火慢煮两滚就捞出来,将将烫熟,章鱼肉嫩的很,汁水也没煮出来。
潮平和齐二叔直接用手拿着吃,他们父子俩共用一碟油酱。
海珠见潮平两手拽着章鱼的触足吃得满足,她挟一个鼓鼓的章鱼也拿着手里咬,一口咬破章鱼头,肉里的汁水和腔里的籽一齐喷了出来。
她连忙吸汁,鲜甜的滋味一路从舌尖滑进喉咙里。
新鲜的时候下锅煮最好吃,腥味淡。
齐阿奶满足地裹着一口章鱼籽在嘴里嚼,颗颗饱满,鲜味十足。
她又咬口章鱼肉,肉又嫩又弹,鲜甜的汁水混着酱油的咸味,她不时吁口气。
海珠咬着嚼劲十足的触足看着她,问:吃饭就吃饭,你支支吾吾发出声音是怎么回事?活了大半辈子,头一次吃活的带籽的章鱼,可惜了,我这口牙不中用。
齐阿奶吃完一个章鱼就不吃了,筷子移向了蒸鱼。
海珠沉默了片刻,拿刀切了几个章鱼把籽挤给她,章鱼煮熟了是淡粉色,籽是更清浅的粉,浇上酱油就成了棕黑色,铺在米饭上拌开,又成了赤黄色。
咬不动肉就吃籽,缸里还有那么多。
海珠把没籽的章鱼放盘子上,说:留给我三叔吃。
她又挟一个鱿鱼拿手上,说:下午我不出海,我看能不能卤些章鱼出来,卤过的肉丝应该是糯的。
鱿鱼肉更有弹性,扯着鱿鱼腿能拽得老远,扯断了回弹过来溅人一脸水。
海珠后来又去倒了碟醋沾着吃,米饭没吃多少,煮的半盆章鱼吃了一肚子。
齐老三回来包揽剩饭剩菜的时候,蒸鱼和白灼章鱼已经变凉了,海珠说给他热一热,他大大咧咧地说热天吃冷饭正合适,不让她浪费那把柴火。
有点腥了。
他咬破章鱼头吐了籽,专吃章鱼肉和触足。
海珠怀疑地看他一眼,说:莫非是凉了的缘故?我们吃的时候鲜掉舌头。
这东西就是刚起锅的时候吃好吃,你往后给我掐着点回来。
齐阿奶手上忙着抠章鱼牙,丝毫不耽误她训儿子,为了多挣拿点扛货的钱,再把胃弄坏了,老了有你的苦吃。
往后你回来了我再生火做饭。
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不信你就试试。
齐阿奶冷哼。
海珠坐一旁看热闹,她择了少许草果和桂皮香叶茴香树皮包在白布里,跟着补刀说:冬珠和风平下午要去私塾,若是因为你耽误了,他俩被夫子训了,奶你就狠狠打我三叔。
潮平就听懂了最后一句话,拎着手上的棍子朝齐老三屁股上抽一下,笑哈哈地说:打!齐老三扬起巴掌吓唬他,反了你了。
海珠朝她二叔指了一下,潮平反应极快地跑过去躲他身后,探出头说:让我爹打你。
齐二叔笑笑,摸着儿子的小光头说:再打你三叔我揍你。
潮平满脸疑惑,海珠大笑出声,她从厨房拎个桶捞点章鱼和鲍鱼装起来,说:我去看看我娘,潮平你要不要去?潮平立马丢了棍子屁颠颠跟着她跑出门。
日头毒辣,海珠在海上晒惯了,也没刻意走在阴凉里,迎面看到一个撑伞遮住了脸的人,她跟潮平都好奇伞后的人。
撑伞的人听到脚步声稍稍移开伞面,她拿着手帕擦汗,看见海珠歪着头看她,她愣了一下说:你这鬼丫头,没认出我?你挡住脸了,我哪能认出来?二嫂你这是要去找我?听冬珠说你回来了,你伯娘让我来找你问问她小儿子的情况,怕你出海了,我顶着大日头就过来了。
沈二嫂满腹牢骚,你快跟我说说,我也好回去交差。
立功了,升为参将了,他还在府城跟着韩霁走动,我先回来了。
海珠掩下沈遂受伤的事,伤口已经愈合了,他回来了可能压根不会提起。
升官是喜事,沈二嫂脸上流露出了喜意,又耐不住晒,也顾不上跟海珠寒暄,急急转身往家里去。
海珠牵着潮平继续走,东西送去红石村,她点个卯就走了,潮平留下来跟平生玩。
她去街上找猪肉佬买十二只猪蹄,又去买四只鸡,鸭子也买四只,既然做了卤汤,趁机多做点卤肉卖。
已经死掉的章鱼混着卤料包一起丢进锅里,用酱油代替盐,再浇两勺甜酒,最后添上姜就盖上锅盖开始烧火。
灶里的热意混着风里的燥意,海珠烧着火不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她抹着汗心想上午泡在海水里的湿气估计都发出来了。
怕煮破了章鱼头,水开了就烧小火,待卤汁焖出味儿了,卤的章鱼也耙了,海珠挟了一个起来轻轻用筷子尖戳了下,腔子里的籽就顺着筷子眼冒了出来。
章鱼都捞进盆子里晾着,她提起收拾干净的鸡鸭和猪蹄按进卤汁里,灶里添上木柴烧大火开炖。
章鱼不烫了,奶你来尝尝。
海珠拿一个在手里,章鱼肉已经卤成了红棕色,里面白色的籽成了黄色。
水嫩弹牙的籽成了糯糯的口感,章鱼肉也变得紧实,咬一口甚至能拉出丝。
跟白灼的章鱼是不同的口感和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