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做好,陶椿缝好了一只手套,一只手套用了三张耗子皮,缝补的痕迹很重,不过她挺满意,有了手套,她再下地干活就不磨手了,指甲缝里也不会卡泥了。
然而手套往手上一戴,陶椿绷不住笑了,五个指头三个挤两个松,因为针脚不密,手指甲都顶出来了。
姜红玉端菜路过看见一只毛绒绒的黑手,她吓了一跳,你在弄什么?用鼠皮做了一只手套。
陶椿摘下手套递给她,你摸摸,鼠皮很薄,带上手套不耽误干活。
干活戴什么手套……姜红玉嘀咕一声,她揉了揉手套,心想耗子毛的手感挺不错,是挺薄,我给小核桃缝一双,免得她出去玩划伤手。
大嫂,也帮我做一双,你看看,我把这只手套做毁了。
陶椿又把手套带上,中指几乎要把鼠皮撑裂。
姜红玉正要答应,余光瞥见老三,她推辞道:你明天要戴是吧?晚上小核桃缠人,我不得空做针线。
老三,你给你媳妇做双手套。
行,你给她裁剪好。
邬常安一口应下。
陶椿道声谢,她投桃报李:你去巡山要准备什么?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没有,我自己准备。
邬常安说。
好吧,我看顾好家里。
饭桌上,陶椿打听去捡板栗的事,得知是山里的陵户集体出行,她没什么担心的了。
饭后,姜红玉拆了缝得乱七八糟的手套,她教陶椿:做针线不能怕费事,你看,巴掌和手指用的鼠皮要分开裁,这样就不用计较鼠皮不够大不够用。
不对啊,弟妹你没学过针线活儿?你的衣裳不是你自己做的?没学会。
陶椿打哈哈,等入冬了,我跟嫂子学做衣裳。
行,是要学,山里可没裁缝做衣裳。
姜红玉说,你身条好,皮子也白,穿红着绿好看,趁着年轻多做几身好衣裳穿。
等闲了,你去找香杏,跟她一起去找胡阿嬷做绣活,胡阿嬷以前是伺候公主的侍女,有一手好绣活,花样子也画的好。
胡阿嬷年纪挺大了吧?陶椿问。
七十出头,别看她岁数大,人家眼不花耳不聋。
姜红玉把鼠皮裁剪好了,说:行了,我回屋了。
陶椿送她出门,一拐弯,她敲响隔壁的门,不等门开她就走了。
我把鼠皮放门口了啊。
邬常安开门听到隔壁的关门声,他捡起地上的鼠皮关门进屋,屋里的小泥炉里烧着火,巴掌大的勺子里熬着骨胶。
他把鼠皮一一摆开摊在桌上,没毛的一面边缘上抹上骨胶,两两粘在一起,不消半个时辰,一双手套就做好了。
他心想这不挺简单的,哪还用扯线拉线来回缝。
*隔天早上开门,陶椿看见两只手套规规整整地摆在门口,她戴上试了试,大小合适,就是指和掌相连的地方有点硬。
她心里纳闷,仔细检查一遍才发现鼠皮是粘在一起的。
恰逢邬常安挑水回来,陶椿问:邬常安,手套是用什么粘的?粘得挺严实,多谢了啊。
骨胶粘的。
陶椿没听说这个东西,她好奇道:是你自己做的还是在山外买的?自己做的,骨头和皮子洗干净砸碎加水煮就有胶。
邬常安往简单的说,这女鬼没见识了吧。
陶椿想到之前下雨的时候,陶父陶母去逮鱼都是戴个斗笠就出门了,斗笠又重又沉,要是能用皮子做件带帽的雨披就好了。
骨胶粘性如何?遇水会不会裂?陶椿舀瓢水倒盆里,她戴上手套泡进水里。
不会进水,骨胶还能粘木头盖房子,哪能遇水就裂。
邬常安不搭理她了,他进屋做饭。
*早饭刚端上桌,陵殿那边响起锣声,陶椿和姜红玉放下碗筷先回屋拿麻绳往腿上缠,戴上草帽,拿上火钳竹夹和麻袋,这一通忙活下来疙瘩汤也不烫了,二人端碗迅速吞下一碗疙瘩汤,各拿两个煮鸡蛋,拎上扁担急匆匆跑着出门。
侄媳妇,我们一起。
邬小婶在家等着,我还以为你俩今年不去捡板栗。
大嫂,弟妹,我跟我二弟妹不方便进山,只能我娘进山捡板栗,她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你俩进山等等她。
翠柳抱着孩子出来说。
不消你说我们也要照顾小婶的,你安心在家哄孩子。
姜红玉接过邬小婶手上的麻袋,说:小婶,你走前面。
三个人赶到陵殿的时候,陵殿外聚了不少人,多半是年轻的姑娘和小媳妇,陶椿看见香杏和雪娘,她冲两人招手。
小婶,你也进山啊?我们捡了板栗回来给你凑十斤就够吃了。
香杏先声打招呼,又说:大嫂,我还以为你们不来了。
雪娘走到陶椿旁边,说:你们昨天炸田鼠洞了是不是?我们一家在地里也炸了一天,逮了上百只田鼠,还炸出来两条蛇。
上百只?你们炸了多少洞?陶椿震惊了。
我们住在山坳里,一圈都是庄稼地,田鼠洞多,多少个我记不清了,反正昨晚数了一百二十一只田鼠,小田鼠占一半,给猫吃,猫都撑吐了。
她这么说陶椿就明白了。
逮的田鼠是怎么处理的?可以熏成肉干存到冬天没菜的时候吃。
陶椿说。
是打算熏成肉干。
剥下来的鼠皮你们要不要?不要给我。
陶椿从麻袋里拿出鼠皮手套戴上,说:你看我用鼠皮做的手套,很轻薄,我想用鼠皮试试能不能做一个雨披,就像披风一样。
走了。
姜红玉拽陶椿一下,要上山了。
都扔了,等回来了你跟我去家里,鼠皮都倒地里了。
雪娘跟在陶椿旁边走,说:你想做个披风可以用羊皮或是牛皮,用鼠皮多费事。
羊皮厚牛皮硬,沾水了越发重,披身上不舒服,还影响干活。
陶椿摘下手套递给她,你看看,鼠皮薄得像纸。
雪娘不劝了,她冲她大姑姐招手,说:大姐,这是陶椿,她娘家跟我娘家挨得近。
我姐夫跟他爹今天不是要去炸田鼠洞?剥下来的鼠皮你别扔,给陶椿,她想做一件鼠皮披风。
陶椿跟着喊姐,姐你住哪里?我去找你拿。
我知道你,竹筒炸田鼠洞的主意就是你琢磨出来的,前几天还用这个法子去吓狼群,香杏在我们面前说过好几次。
我叫青花,住在香杏家附近,你去了让她领你过去。
陈青花说,你明天傍晚过去,田鼠皮剥下来了我给你留着。
走在前面的一个小媳妇听见了,她回头说:我家的田鼠皮也给你。
多谢嫂子。
陶椿高兴。
没啥,你不要也是扔了。
我家住的远,你不用去家找我,我男人跟你男人过两天要一起去巡山,到时候给你捎过去。
其他人见她们这一团说得热闹,纷纷附耳过来听,得知陶椿想要田鼠皮,打算炸田鼠洞的人家都说把鼠皮给她,有的人家不吃鼠肉,还说要把田鼠也给她送去。
陶椿来者不拒,田鼠肉就算人不吃,留到冬天还能喂狗。
进山了,别忙着说话,注意脚下的路。
走在前面开路的男人提醒。
山里树木繁多,地上堆了厚厚的落叶,落叶上又附着的有露水,脚踩上去又软又滑,行走很是吃力。
姜红玉伸手搀着邬小婶,陶椿和香杏跟在后面,防着前面的人滑倒她俩能拉一把。
走过山脚落叶堆得厚的地方,前方出现一条小路,是巡山的人踩出来的道,走上这条路,脚步就轻松多了。
陶椿在一棵杂槐树上看见一个大鸟窝,她心想明年春末槐花开了,她来摘槐花做槐花饭。
爬过一个坡再下坡,陶椿捡根粗树枝踩断细枝桠,大嫂,你拄着棍走,借个力轻松些。
弟妹,你往坡下看。
香杏挤过来,山里树太多了,树把路都挡住了,你看久了会不会觉得眼花?陶椿点头,视野里全是树,树又高,平视下去的时候看不见枝叶,只有一动不动的树干。
这也是一种视障,看久了就眼花,余光里有光影晃动,会让人一惊,下意识以为有人。
要是让我一个人在山里,我肯定害怕。
香杏压着声音说。
陶椿理解她,她前世初入山的时候本就精神紧绷,山里晃动的光影,看不到头的前路,辨不清的悉悉索索声,差点把她耗死。
老三没吓死我都觉得他命大。
香杏嘀咕,我跟你说,老三每次巡山回去了都会做噩梦,以前我大哥都会陪他睡两晚,你俩现在成亲了,你多看顾他点,开解开解他。
陶椿心想她要是去开解怕不是雪上加霜,不过见香杏目含殷殷央求,她含糊地应下。
旁人不晓得她跟邬常安之间的真实情况,只以为她跟邬常安之间差点火花,作为家人,他们见缝插针制造机会从中撮合,也是煞费苦心。
下了坡沿着枯沟往东南方向走,走到枯沟的尽头,地势陡然拔高,这一片有个板栗林,地上落了一片青黄色的板栗球。
陶椿抖开麻袋,她拿走竹夹走过去,选没开口的板栗球装麻袋里。
小婶,你跟我们后面,我们把板栗球捡走了,你捡地上落的板栗。
姜红玉常把小核桃送过去托翠柳照看,眼下自然对邬小婶多几分关照。
行,你们不用操心我,这山里的活儿我比你们熟。
陶椿嫌竹夹子夹得太慢,她折一捧树枝把地上的板栗混着叶子扫在一起,再戴上手套在里面扒拉,挑板栗多的板栗球塞麻袋里。
挑个头大的,板栗小了全是壳。
香杏提醒她。
陶椿嘴上应好,手上的动作压根不变,捡完一堆,她拖着麻袋夹着树枝换个地方。
下面的人躲开。
爬上树的男人喊,都站远点,我把树上的板栗敲下去。
跟板栗球一起掉下来的还有叶子和灰,灰扑扑的板栗雨下了好一阵,地上堆了密密麻麻的板栗球。
也就只有鸟雀吃不了的东西才能剩下来。
有人说。
我听虎子说我们下山走另一条路,路上有核桃和猕猴桃。
猕猴桃指定还没熟,要是熟了先被鸟糟蹋了。
陶椿默默竖耳听着,手上的动作丝毫不耽误。
又卸了三棵板栗树,男人们从树上下来。
陶椿捡半麻袋了,她抖了抖袋子,换个地方继续扫板栗球。
装满一麻袋,她拖着麻袋往坡下走。
邬三嫂子,你捡这么多了?动作怪麻利。
在地上挑挑拣拣的姑娘搭话。
我没挑,大的小的都要,扫到一起装了一麻袋。
陶椿说。
个头小的不好吃。
姑娘跟她说。
陶椿噢一声,她拖着麻袋走了。
到了坡底,陶椿寻个平坦的地方放下麻袋,她扎紧麻袋口,然后抡棍子往麻袋上砸。
坡上的人闻声往下看,姜红玉旁边的妇人说:你弟妹挺舍得下力气,是个能干人。
姜红玉点头,你别看她长得细皮嫩肉的,不是个娇气的人,干活舍得下力气。
光看长相看不出来。
姜红玉摇头,她咋舌说:别说你,就是我看她一脚一个耗子的时候也惊住了,我这弟妹可是在侯府待了好几年,完全不像,动作野的很。
附近的人被她逗笑了。
山里长大的姑娘,野性足,可不是念几年书就能压下去的。
邬小婶笑着说。
陶椿砸累了,她丢下棍子歇一会儿,歇过劲了,她把麻袋里的板栗抖了抖,继续捡起棍子捶。
来回捶了五遍,麻袋里的板栗球捶开了,陶椿提起麻袋抖了又抖,随后解开麻袋把捶烂的板栗外壳倒出来。
一麻袋板栗球大概捶了二十斤的板栗,陶椿把板栗倒空地上,她提着空麻袋继续去搂板栗球。
邬三嫂子,你喜欢吃板栗?一麻袋还不够吃?有人问。
陶椿觉得奇怪,这么多板栗多囤点怎么不好了?喜不喜欢吃另说,她费劲来一趟,要让她只提一二十斤板栗离开她可不愿意。
对,我喜欢吃。
陶椿点头,你要是捡够了就帮我捡。
行吧。
小姑娘真跟她走了,我娘去年来捡的板栗一直吃到长虫还没吃完,今年她都不来了,我过来就是想凑热闹。
守着一旁的男人见状又寻棵树爬上去,他拎着竹竿一顿敲,托他的福,陶椿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又装了一麻袋。
她干劲十足地拖着麻袋继续捶。
到了晌午,大伙儿下山的时候,陶椿的麻袋里装了大半袋的板栗,估计有个五十斤,跟其他人相比,她走在其中格外显眼。
半道,姜红玉听她累得喘粗气,她笑着说:后悔了吧?给我,我帮你扛着。
陶椿没给,她努力调整呼吸,气喘吁吁地说:多好的锻炼机会,这一路背下去,我全身都锻炼到了。
那你背不动了就给我。
姜红玉说。
陶椿点头,她调整了下背上的麻袋,努力把力气挪到腿上,免得腿软走摔了。
她不知道坚持走了多久,听到开路的人说去摘核桃,她浑身力气一松,麻袋砸在地上,她也浑身瘫软地倒下去。
姜红玉跟香杏吓了一跳。
弟妹,你没事吧?姜红玉担心。
出啥事了?走在最后守卫的男人上前问。
陶椿撑着身子坐起来,说:没事没事,腿软了,我歇一歇,你们去摘核桃,多摘点啊。
见她累成这样子了还惦记要多摘核桃,其他人都笑了。
那你歇着。
姜红玉说,小婶,你歇不歇?我不歇,我去摘猕猴桃,老二媳妇怀了娃喜欢吃酸唧唧的东西。
邬小婶说。
人都散开了,陶椿又靠着麻袋躺下,她盯着天上的云一点点移动,待云飘到核桃树上方,她爬起来去摘核桃。
核桃还长在树上,也是男人们打下来,女人们在草丛里捡,只捡大的不要小的。
陶椿快累晕了,热情消减了许多,她也开始挑拣了。
青皮核桃打下树砸在地上有磕伤,磕伤的地方变色很快,堆在一起像发霉的青杏,那种磕伤太多的她就不要,嫌不好看,碍眼。
树丛里突然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守着一旁警戒的男人脸色一变,他高声喊:东边有动静,都往西退。
陶椿丢下麻袋就跑,其他人有树上树,没树都往远处跑。
汪——狗东西,快把人的魂吓飞了。
邬小婶站沟里大骂。
是我家的狗。
姜红玉在树上看见了。
黑豹和黑狼跑到陶椿腿边摇尾巴,陶椿赏它俩两巴掌。
姜红玉和香杏跳下树,她俩把狗骂一通,继续去捡核桃。
三棵核桃树上的核桃打落了七七八八,一行人又去摘猕猴桃,猕猴桃不多,陶椿摘了五个就没了。
一行人这才连背带扛地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