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愤怒的狗吠声,门前的三只狗迅速垂下了尾巴,张狂的汪汪叫虚了下去,呜咽了几声,它们夹着尾巴跑了。
是黑狼和黑豹回来了,它俩的地盘上来了外狗挑衅,两只黑狗势如破竹地冲回来,路过家门口丝毫没有停顿,飞快地撵了上去。
陶椿高声喊,两只狗当做耳旁风。
都是一家子亲戚,吓一吓就行了,别动真火,可别见血。
陶椿追出去大声劝阻,人家有三只狗,别追了,小心吃亏。
她喊她的,狗吠声越跑越远。
邬家兄弟俩大步跑回来,跑得太急,呼啸的夜风模糊了声音,一直跑到家门口他们也没听清陶椿到底在说什么。
咋了?谁来家里了?邬常顺焦急,你大嫂跟小核桃呢?我们刚下山就听见这个方向狗叫的厉害,黑狼跟黑豹一个猛子就跑了。
家里啥情况?狼还是野猪下山了?没事,都没事,我上午去大姐家拿了骨头,她家的三只狗追到我们家门口叫了一天。
陶椿赶忙解释,就你们两个?姐夫呢?没喊他来吃饭?他回去了。
邬常安回答,他松了口气,提着东西绕过陶椿往回走。
爹——我是你小叔。
小核桃绕过他,冲着走来的黑影叫爹。
我身上脏,不抱你,你自己走。
邬常顺说,天黑,你别乱走,摔倒磕到了要流血。
小核桃牵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往屋里走,她嘀嘀咕咕说:大灰、小花和大脑袋不听话,一直叫一直叫。
大嫂,我们在枯树上摘了不少干木耳,估计有四五斤,我拿去仓房倒筐里?邬常安站灶房外面问。
你问你媳妇吃不吃?她要是吃,你就抓一碗泡着,明早炒了吃。
我炒的木耳不好吃,让她炒。
姜红玉说。
说实话,邬常安也馋陶椿炒的木耳,前两天吃的木耳炒野猪肉让他好生惦记,所以今天在山上看见树桩子上长的木耳,回来的时候他都给摘回来了。
你还在外面等什么?等黑狼和黑豹?邬常安走出去搭话,大嫂问你吃不吃木耳,我今天在山上摘的,我泡一碗?明天早上吃?家里没鲜肉啊,木耳要跟肉一起炒才好吃。
陶椿说,今晚不泡,你把猪腿上的肉切一坨,吃完饭了用水泡着,我明天早上炒个荤菜。
好,我这就去弄。
邬常安应得痛快。
陶椿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听到远处有跑动的哒哒声,像是狗指甲敲在硬实的泥土上的声音。
是黑狼和黑豹回来了吧?汪——你俩追到哪儿去了?不会追到小毛家里去了吧?陶椿巴巴问,她领着两只狗回屋,狗跑到水盆边喝水,她端来油盏靠近看,它俩身上有血腥气,还有不属于它们的狗毛,最后她在黑狼的嘴筒子上发现一个血牙印,黑豹屁股上的毛秃了一块。
你们还真干架了?陶椿问,两家人是亲戚,你们狗之间就没交情?常在山里跑的狗,凶性大,跟狼一样,看重地盘。
邬常顺解释一句,别摸狗了,你大嫂把饭做好了,过来吃饭。
饭桌上还放着一瓢骨胶,三锅水熬下来就攒了一瓢胶,陶椿伸手按一下,最上面的一层还是温热的,胶也是软的,她端走放椅子上晾着。
老榆树放倒了?姜红玉端着蒸饼出来。
放倒了,明天我进山找蜂巢,我大哥就不用进山了。
邬常安说,地里的番薯能挖了吗?要不要提前挖?不然等我们走了,地里的活儿都落在我大嫂身上了。
还没到霜降,过了霜降番薯才甜。
姜红玉摇头,她撕开饼子,挟一大坨鸡蛋塞里面递给丈夫,继而问:弟妹一定要去抱月山?听说路上挺遭罪的,你跟我留家里算了。
不等陶椿开口,邬常安先开口说:她要跟着一起去。
对,弟妹一定要跟去,地里的活儿我跟小叔他们交代一下,挖番薯的时候我们要是还没回来,让他们去给你帮忙。
邬常顺说。
姜红玉左右看两眼,她不高兴道:你们有事瞒着我。
邬常顺把早上在陵长家发生的事讲述一遍,弟妹脑子好使,她来公主陵还不到一个月就发现了问题,我们带她去抱月山走一趟,看她能不能想出换粮的新法子。
姜红玉恍然,她知道轻重,这下不提留陶椿在家帮忙挖番薯了,她改口说:行,你们都走吧,地里的活儿交给我,我要是忙不过来就去找小叔小婶或是找香杏帮几天忙。
陶椿心想挖番薯比拔花生累人,挑番薯比挑苞谷累人,家里的番薯地比苞谷地还多,全指望姜红玉一个人可真够糟蹋人的,她带个孩子忙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忙活利索。
大哥留家里吧,你留家里干活,我们两家合起来有三四亩的番薯地,铁人都要累散架,更何况我大嫂一个女人。
陶椿说,指望别人家的男人不如指望自己家的。
邬常顺想了想,说:也行,前两年也是老三去抱月山,我跟你嫂子留家里干活。
今年你来了,我就想着跟老三做伴。
行,你们两口子去,我跟你嫂子留家里。
陶椿心想三天前她就提出要去抱月山,邬常顺也答应了,但这些日子他丝毫没提要留在家里,想必也是想出门去其他地方看看。
可能姜红玉也明白他的心思,先是有意挽留她,再是有意寻求亲戚帮忙,至始至终没说留邬常顺在家。
思及前些日子因为给邬常安洗衣裳的事,也是邬常顺有了意见,姜红玉才跟着不理人,陶椿默默叹口气,她这大嫂太把丈夫当回事了,宁愿辛苦自己也不委屈丈夫。
等小核桃再大两岁,你们把她撇给我,到时候你们一起去抱月山换粮食。
陶椿说,让我大嫂也出门放放风,正好你也擅长拉弓射箭,你们一起在山里打猎。
不等陶椿说完,姜红玉就笑了,她有些兴奋道:行啊,我嫁过来之后就没再去巡过山,也没打过猎。
邬常安坐在姜红玉对面,她脸上陡然泛起的神采惊得他一时怔然。
他突然想起五年前大嫂嫁进来时好似挺有活力的,然而她刚进门不足两个月,他爹就在山里出事了,接着他娘病倒了,治了丧之后,巡山的重担落在他和他大哥肩上,家里和地里的活儿落在她和他姐肩上。
等忙过兵荒马乱的一年,家里的人慢慢把事捋顺了,他大嫂有孕了,之后生了小核桃,他姐出嫁,紧跟着他娘又病故,他们兄弟俩巡山的任务耽误不了,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孩子、地里的庄稼、家里的活儿都落在了他大嫂身上。
这是他嫂子,邬常安一直没多留意,到了今天他才发现她似乎晦暗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一直到最近陶椿来了,她的话才多了起来。
邬常安朝桌上看一眼,他拿两个蒸饼撕开壳,往饼子中间塞满炒蛋,塞得结结实实的还不停手。
陶椿不说话了,她愤怒地盯着他。
大嫂,给你,你多吃点,别管我大哥了,他自己长的有手,想吃什么他自己挟。
邬常安殷勤地把一个饼递给姜红玉,紧跟着把另一个饼递给陶椿,你也吃,多吃点有劲点。
这女鬼心细如发,应当能明白他是在谢她吧?陶椿笑了一下,邬常安心安了,他也笑了。
我得罪你了?邬常顺不解,都有就我没有?你又不是没长手。
邬常安嫌他缺心眼,他忍不住骂一句:你太蠢了。
找打是不是?邬常顺觉得他抽风,净说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姜红玉也不明白,不过她得了好她高兴,也不细究,高高兴兴把手上的饼吃了。
邬常顺本来打算明天陪老三上山找蜂巢的,突然遭了骂,他顿时改了主意。
*天亮了,陶椿起床做饭,她去仓房抓一捧木耳,烧两瓢热水把木耳泡着。
早上做什么饭?邬常安进来,早饭做干点,顶饿,我进山估计下午才回来。
陶椿揭开面缸,里面空了,只剩薄薄的一层面灰落在缸底。
你去小叔家借两瓢面,我烙几个油饼。
陶椿递给他一个盆,说:之前小婶说你去山里取蜜的时候叫上两个堂兄弟,眼下两个堂哥都去巡山了,你跟她提一句,看小叔要不要去。
小叔老了,不进山了,我取了蜜分他点就行了。
邬常安端着盆走了。
陶椿把泡了一夜的猪腿肉洗干净,又出去找几根野葱,跟猪腿肉一起剁碎。
邬常安端着面盆回来时,陶椿在择木耳,木耳掐掉根上的硬啾也剁碎,跟猪肉混在一起。
我来和面?邬常安问。
半瓢玉米面半瓢白面,混一起用开水烫。
陶椿跟他说怎么做。
锅底的水烧开舀给他,陶椿刷锅准备炒馅。
早上吃面?不是没面了吗?姜红玉进来问,要我帮忙吗?去小叔家借了两瓢面,早上烙饼。
陶椿说,大嫂你洗手,待会儿来给我帮帮忙。
面团揉好了,馅也炒好了,陶椿安排邬常安烧火,她跟姜红玉捏面剂子往里面填馅,封好口拍扁贴在油锅上烙。
邬常顺抱着小核桃进来看,陶椿突然嫌他碍眼,她打发他出去拔草,她要把荒掉的菜园重新种起来。
苞谷粒难熟,饼子要多烙一会儿,然而邬常安把控不好火候,盯着盯着,灶里的火苗还是飙起来了。
锅里出现焦味,陶椿把他一顿臭骂。
邬常安埋着头不吭声,他把手里的树枝折得咔嚓咔嚓响。
火星朝南扒拉,都堆北边去了,一边的油饼要烙焦,一边还是生的。
陶椿恨不得拿铲子铲他的头,再给我咔嚓咔嚓地掰,我把头给你拧了。
邬常安想霸气地来一句你来拧,但还没活够,只能憋屈地拿火钳在灶眼里捣。
姜红玉在一旁憋笑,笑死了,她这才发现老三在陶椿面前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朝阳初升,太阳露头,邬家的早饭也好了,邬常安又挨骂又受气,他不想对着陶椿的脸吃饭,回屋拿上取蜜的衣裳和背篓,带上火折子,拿走八个烙焦的油饼,他一声不吭地走了。
不在家吃饭了?邬常顺问。
嗯,我路上吃。
姜红玉偷瞄陶椿,见她嘴角勾起,她跟着哈哈大笑。
笑啥?邬常顺问,我看老三不高兴,咋回事?没事,他急着上山。
陶椿说。
姜红玉不吭声。
我待会儿去地里,把地里的苞谷杆砍了扛回来。
邬常顺拿个油饼吃,一口咬开满嘴的馅,苞谷粒嚼着咔咔响,还挺好吃。
我打算今天做雨披,大嫂,你留家里给我帮忙。
陶椿说。
行。
姜红玉点头,我明天再下地干活。
二十三个油饼,邬常安拿走八个,小核桃吃一个,陶椿吃两个半,剩下的都被姜红玉和邬常顺吃了,丁点没剩。
你俩吃没吃饱?陶椿打探他们的食量。
感觉还能再吃一个。
姜红玉说,今年怎么没有野猪下来拱番薯,再打两头猪才好。
我下地了啊。
邬常顺拿走扁担和砍刀,小核桃,你跟不跟我去地里玩?不要。
小核桃摆手。
你把两只狗带走。
姜红玉说,话落她发现狗不在家,不由问:黑豹和黑狼跟老三去山里了?估计是昨夜进山了,我早上开门就没看见它们。
陶椿说。
陶椿把灶房收拾干净,她回屋拿两件旧衣裳出来,打算把衣裳拆了缝成一个披风,再把鼠皮粘上去就好了。
衣裳又没破,还能穿,我这儿有细麻布,是去年老三在抱月山换的,我拿给你。
姜红玉拦下她的动作,她回屋从箱子里拿一沓褐色的麻布出来,来,我帮你比划一下长短,直接按你的身量裁。
一整块麻布披身上,长至脚踝,再留出做帽子的长度,其他的布料都剪了。
姜红玉晓得陶椿针线活不好,她直接帮她把披风的雏形缝出来。
陶椿点燃小泥炉,昨天熬的骨胶在炙烤下慢慢融化了。
攒了大半个月的鼠皮都拿出来,陶椿用毛笔沾骨胶涂在鼠皮两面,有鼠毛的一面粘在麻布上粘得更紧实,成千上万根鼠毛粘在麻布上,拽都拽不掉。
陶椿决定把有鼠毛的一面朝下,鼠皮露在外面遮雨遮雪,这样既能挡雨也能避寒。
披风铺在地上,陶椿跟姜红玉都坐在地上,一个拿着毛笔往鼠毛上涂胶,一个接过去往麻布上贴,像铺瓦一样,每块鼠皮都会留个边粘在上一块鼠皮上,这样雨水不会顺着缝隙流进去。
二人佝腰塌背坐在地上忙了半天,一直等到邬常顺干活回来,才把雨披做好。
为了缝接好,鼠皮裁了又裁,地里落了一堆棕黑色鼠毛,风一吹,飞了一院子,小核桃拿着扫帚追着扫。
陶椿等吃过午饭才把粘在地上的雨披揭下来,骨胶干了,胶水渗到地面黏了一层的灰土,她不在意,骨胶遇土结成小疙瘩,只会让鼠皮和麻布黏得更紧实。
来,称一下有多重。
姜红玉拿出秤,五斤三两,一张狼皮多重?陶椿拿一张狼皮出来,一张狼皮八斤六两,而要用狼皮做雨披,至少要用两张狼皮。
我把鼠皮做的雨披拿去抱月山看看行情,要是能卖出去,我们往后多炸田鼠洞。
陶椿兴奋,雨披可比陶罐好携带多了。
以后若是不离开邬家,她争取把交易的地点挪到安庆公主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