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田地的山脚放的有箩筐布单和水囊,天热的时候干活的人会过来歇一会儿,山里树高,进了山顿感阴凉。
我爹说要不是怕山里有蛇,他晌午歇晌都不想回去。
桃花手持木棍四处敲打。
前些天下过雨,外面路里的土早被晒干了,但山里的腐叶下还是湿土,松软的地方扒开树叶踩上去还沾鞋底,也就这样的地方才会长菌子。
四个姑娘背着背篓弯着腰,用手里的木棍在草丛树根下翻找,枯木上会长木耳,矮草丛里生有褐色的地皮菜。
说了不让你穿裙子,你不听,现在可知道后悔了?桃花笑杨柳一步一蹲一托裙,罗裙前摆被她攥出多个褶子,后摆在蹲下时沾了地上的土,还有稀碎的枯叶。
杨柳摇头笑,散了一支发辫用头绳把裙子下摆扎起来,抬腿大迈步子,走了,我们去那边的松树林里看看。
那是程家的。
杨桃出声提醒,那半边山是程家的,松树也是他家补种的,我们过去别被当了小偷。
松树林里长的松乳菇多,村里人都晓得,但那是有主的,只有给程家的老仆打过招呼得到允许了才能去采。
你爹不是救过程家少爷的命?你带我们过去应该不妨事吧。
桃花眼含期待地看着杨柳。
杨桃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也看向杨柳,眼睛里不乏期待。
杨柳这才明白桃花喊上自己进山采菇的原因,她望了眼看不到边际的松树林,坤叔一个人翻三天三夜都不能把林子翻个遍。
这样吧,我们就在林子边上找,等下山的时候把采的松乳菇分一半出来,我拿去送到程家。
其他三个人都露了笑,没人有意见。
但杨柳还是轻轻捶了桃花一下,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般利用我,我可就不跟你玩了。
桃花讪讪一笑,恭维道:这不是想着你在程家人面前有面子嘛,而且程家的仆人也不怎么来采菌子,等再多晴两天,松针下的菌子也烂了,可不是糟蹋了。
杨柳驻足白眼看她,说的再有理也还是没理。
好嘛,以后先跟你说清楚好吧?桃花虚虚一笑,用木棍拨开会划到她裙子的树枝,偏头问:那今天我要是跟你说清楚了,你还会来吗?路过程家的时候我会先问问主人家的意见。
那我该喊你的时候跟你明说的。
桃花看了眼另外的俩姐妹,低声说:我有一次想去问程家的老仆,刚走到门口我就慌的不行,轻轻敲了下门,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听没听见,我转身就跑了,到底也没敢来。
怎么会这么怕他?杨柳问。
听说那老仆杀过人的,你不觉得他很凶?桃花问另两个人害不害怕。
杨桃和她妹杨枝点头,说在村外碰见了她们会躲着他走,怕他把她们提起来掐死了。
杨柳:……松树林里的树有七八年的树龄了,一棵棵笔直又粗壮,树下是松软又厚实的松针,几乎要把树根埋起来。
松乳菇是黄褐色的,覆在松针下,拨开腐叶一眼就能看见,采菌子的满足感大过弯腰屈膝的酸累,等背篓满了,人直起身才察觉腰肢酸软的直不起来,像编藤椅的荆条,硬生生给掰弯了。
一直到下了山,背篓往地上一放,人往地上一瘫,脊背平铺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那个劲儿。
上山时穿的粉色罗裙,又是怕沾泥又是怕划破,下了山就成了泥褐色的一团,又是泥巴指印还沾了黏草籽。
躺地上的时候杨柳毫无心理压力,偏头看摇晃的草茎,上面附了只瓢虫,数了数,有五个点。
每人分了一半松乳菇出来放地上,杨桃杨枝俩姊妹的放到一个背篓里,装不完的就用衣摆兜着,腾出一个背篓用来装给程家送去的菌子。
程家大门开着,杨柳径直走过去,第一次有了客人的本分,站在门口先喊人:有人在家吗?坤叔听到声从屋里出来,见到她的模样不由露了笑,走到门口先看到路上并排束手站着的三个丫头,再看背篓里的东西,哪还有不明白的。
进来吧,我把菌子倒厨房里再把背篓给你。
杨柳大步跟了进去,绕过门廊了才说话:他不在家?在,你跟我来。
进了院子先看到个满身刀痕的木头人,旁边还摆了两把刀,在太阳下闪着刺眼的光。
这要让村里人看见,又是数不清的人命。
刚走近后院就听到了哗啦的水声,杨柳抖了抖裙摆,一拐弯就看到程石挑着两个水桶过来。
他穿着白色的无袖短褂,膀子上不知是汗还是水,手臂上贲起的肌肉游动着蜜色的微光,这一幕让她想起了月色下在水中游动的男人。
不复往日的俊秀,有些糙有些莽,看到他会脸红心跳,心里有些慌却又挪不开视线。
坤叔什么时候走的杨柳不知道,眼睛盯着一步步靠近的男人,她垂了眼睛只敢看着他的脚,又顺着汗湿的腿一路看了上去,在他站到自己面前时忍不住退了一步。
程石低头探究地盯着她的眼睛,他刚刚从她的眼神里发现,她好像又在透过他看别人。
我、我来给你送菌子,很好吃的,在你家的松树林里采的。
杨柳撇过眼。
男人含糊地挤出个意味不明的音,汗湿的手掌住她的脸,你躲什么?不是厉害的很?啧,脸真烫。
我躲什么?杨柳虚张声势,闪烁着眼在他身上游走,垂着的手指尖动了动。
实打实的面对面时,她发现她虚的很,碰都不敢碰他一下。
听到外面有人喊她,她也不要背篓了,转身就跑,有人在等我,我先走了。
哎,背篓。
坤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
下次来拿。
声音落,人也出了门。
杨桃就在门口,她见人久不出来不放心,等人出来她更不放心,只见杨柳爆红着脸,又气喘吁吁地逃出来,她忙拉住她,绷紧了脸问:你怎么……里面的人对你?没有,桃姐你想岔了。
杨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过去,程石还是那个穿着,肩上挑担手上拎背篓。
背篓落下了。
他淡淡地说,斜了她一眼,越过她往外走。
杨桃连忙垂下眼,也跟着面红耳赤,提了背篓拉着堂妹赶紧走开。
五个人一前一后走着,村里的井在大堰附近,程石只当后面没人,有人跟他说话他也理,就是兴致不大好。
他是不是生气了?是因为我们在他家的松树林里采了菌子?桃花跟杨柳咬耳朵,怯怯地说:要不都还给他吧?杨柳咬着唇,眼睛盯着前面的身影,不知道他是闹哪门子的脾气,之前不还好好的。
不是,他没说什么,应该不是因为这事。
眼瞅着他拐道去挑水了,井边又有不少挑水的,她想了想,什么都没做,径直回了家。
*松乳菇炖鸡味道最好,但杨母舍不得杀鸡,说天天都在吃兔肉,做什么要杀鸡,正是鸡肯下蛋的时候,一天一个嘞。
切几片腊肉,拔些蒜苗,这样炒也好吃。
白瞎了好东西。
杨小弟嘴馋,支着两根竹竿腿长吁短叹:这时候我大姐回来就好了。
只差明着说他娘偏心了。
杨母看都没看他,挑了一些卖相好的菌子出来,吃了饭你给你大姐送去,她就喜欢吃这个。
要不要提只母鸡?杨小弟不忿,嘴里念念有词:鸡是我二姐喂养的,菌子也是我二姐采的,她想杀只鸡你都舍不得。
杨母脱了草鞋朝他扔过去,只知道吃吃吃,你懂个屁。
他才不会老老实实站着等鞋落身上,起身一跳,扒眼做鬼脸,打不到,哎,你打不到!杨柳看着直乐,倒了水从井里又提了半桶上来,倒了菌子在水里继续洗,指了指门外,小弟,你小心大哥。
杨小弟没回头就跑,到底腿短了一截,被杨大哥拧着胳膊拖过去挨了几鞋底。
一时院子里满是他的惨嚎声,先是要跟老大割袍不当兄弟了,再拽了躺在门口睡觉的大黑狗,骂它偏心不给他提醒。
杨老头坐在堂屋看院子里鸡飞狗跳的皱了眉,嘴里衔着的水烟越吸越苦,两个儿女一个要娶一个要嫁,婚事都还没音信,家里的存银又不多,他跟老婆子想起来就犯愁。
等晚上听到小儿子从大闺女家捎回来的口信,他顿时松了口气。
……过了两天,杨柳在人堆里听热闹的时候,有人问她婚事可有信了。
有没有信的,你要给柳丫头做个媒?一旁的人忙问。
杨柳看程石又挑着水桶路过,她抿唇不说话,被再三催才开口:婶子,这事你该去问我娘,我听她的。
说罢她提了菜篮子起身离开。
她人走了,其他人说话也没了顾忌,推了推打听的妇人,草根娘,男的是哪儿的?哪有什么男的,柳丫头长的那张脸,寻常人家看得住?娶回去那就是在门口用泥篱笆围了朵娇花,可不是自找麻烦?草根娘揽了地上的菜叶准备回去喂鸡,我就是问问,丫头年纪也不小了。
她大姐嫁得好,她也癞不了。
程石挑着两桶水这才大步走远,进屋把扁担摔的噼啪响,粗声问:春婶,水够用了?够用了够用了。
不够用也够用了。
坤叔在给晒的菌子翻面,见他眉不是眉眼不是眼的,垂眼问:吃了饭要不跟我去林子里找菌子?不吃饭顿顿吃这玩意儿?坤叔:……嘿,噎他没用,人家不想来你就是把家当大牢蹲,人家还是不来。
存多了我托人送县里去,武馆里养的嘴多。
老仆不紧不慢的说话,又问他去不去。
不去,谁想吃他自己来找。
程石转身进了屋。
浑小子。
难得见这小子吃瘪,他可太受用了,就着他的臭脸能多吃一碗饭。
饭后一撂下碗筷程石就往外走,出了门又折回来,脱了短褂换上长袖衫,随手拿了顶破草帽,一路溜溜哒哒往东去。
作者有话说:程石头:说,你透过我在看谁?谁谁谁谁谁!!!你在骗我,你心里的人不是我!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是不是心虚了!我要不要找她问个明白?挑水的担数是单数就去吧。
春婶,水够用了?(威胁脸)好的,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