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2025-04-03 16:16:36

立冬那日家里缺个人, 程石回来没几天,转眼就到了小雪,去镇上赶集的时候, 春婶嘱咐买块儿肥瘦相间的猪肉回来,要给他补顿饺子。

早上山风凉, 杨柳在外褂里套上了薄棉夹, 程石体壮火力壮,单穿了棉衫还卷起了袖子,两人并排坐在车辕上, 不像是一个季节的人。

马车在村里就独一架,每逢出来都要被人盯着, 在门外拉呱的人眼羨地盯着高头大马。

杨柳先婶子伯娘的叫人打招呼,都吃了饭了?早吃了,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去镇上买些东西。

走到村中间碰到杨大娘,杨柳问她要不要去赶集,坐车一起去镇上。

不去,晌午来家吃饭。

杨大娘往家的方向指指, 今儿李王村的来下聘。

杨柳应好, 我们从镇上回来就过去。

上辈子是没今天这事的, 她这个堂姐夫在她大爹瘫床上后就来退婚了。

她给程石说:是我堂姐, 就是我们成婚时陪我坐婚车的那个,她快出嫁了。

有印象。

他还挨了她一攘,在客栈外偷看盖头下新娘的时候。

走到村东头,杨柳下车问她娘去不去,有没有要买的?我给你带回来。

住在村里, 她回娘家就是前后脚的事, 最初的时候她爹娘见是她回来了还站起来迎迎, 现在跟没出嫁的时候没差别,回家没人迎,离开没人送。

扯几尺布。

杨母拿了串铜板从屋里出来,买你们年轻姑娘喜欢的颜色,身形跟你差不多。

她一说杨柳就明白了,看了眼坐在院里编筐的大哥,小声问:准备送我嫂子的?杨母点头,快走,别瞎问。

又说:就几尺布,别去你姐夫家买,免得他又不要钱。

好。

杨柳见程石又在摸大黑子,她坐上车说:狗不嫌家贫,它不会背主的。

的确是,大黑子天天去程家啃骨头,但都是吃完就走,就是杨柳留它,它也只是摇摇尾巴就急着要回去看门。

路两边是绿油油的麦苗,水田里枯黄的稻茬又生了新绿,放羊的老汉赶了羊群下去吃草,马车走过,人和羊回头望望,好奇心强的羊咩咩两声。

杨柳看到母羊鼓大的肚子,又起了养羊的念头,羊也不怎么让人操心,天亮了牵出去吃草,天黑了再拉回来,反正家里养的也有牛,一头是放,一群也是赶,顺手的事。

那还要再建个圈棚,现在牛跟马养在一起就挺挤的。

养的东西越多味儿越大,程石不想坐在屋里能闻到羊臊,他起意另辟个地方盖个圈,把坤叔养的鸭子也给迁出去。

小两口你一言我一语,还没到镇上就把事商定了,买棉絮的时候跟小二打听了卖砖瓦的地方,买完东西绕过去就下了定金。

出镇的时候听到一阵鞭炮响,杨柳看了看天色,这是谁家迎亲回来了?哪是什么迎亲,是吴家迎继子。

一旁赶驴的人搭话,吴家饭庄你们知道吧?吴老板死了儿子又没孙子,这不就绝后了,他只能过继个不懂事的孩子。

说完忍不住忿忿呸了口,老不死的,他儿子糟蹋了多少穷苦人家的姑娘,他还有脸再养儿子。

养也是给人家养儿子,家业也另主。

杨柳骂道,不积德,还是要遭报应。

可不就是遭报应,我们村六七十岁的老地主前年还得了个老儿子,这姓吴的不知道有没有四十就生不了了。

吴家闹的事不小,知道的就没不骂的,前些日子也不知道谁挑了大粪淋他家院墙上,一条街臭了好几天。

程石坐在车辕上看杨柳一脸愤然地跟不相识的人一起痛骂吴家父子,对得她心的人恨不能引为知己,走到分岔路口不能同路了,她再三回头跟人家挥手,恋恋不舍。

笑什么?杨柳回头白他一眼,霸道的把手塞他怀里捂着,发厉害道:你就偷乐吧,要不是我大度原谅了你,你也要被我这么骂。

是是是。

程石一一应下,之前你在心里骂过我吗?骂倒是没骂过,杨柳倚着他的肩膀紧紧抿着嘴,夜深惊醒的时候倒是掉过两滴眼泪,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是婚前知道她前世的死有他的原因,她大概不愿意嫁给他。

没骂,觉得冤。

糊里糊涂嫁给了这个人,最气的是还是她主动找上门的,越想越气,杨柳剜他一眼,抓过他的手狠拍一巴掌,你必须要待我好,非常好,最好。

不对你好我对谁好,也只对你好。

程石承诺。

马车哒哒进了村,杨家的大门关着,大黑也不在家,小两口回家洗了脸重梳了头发,也出门往杨柳大爹家去。

杨大娘家养了两头肥猪,有个动静它们就在猪圈里哼哼,杨柳跟程石到的时候她正在给猪倒食。

程石看见忍不住瞥了杨柳一眼,琢磨着她会不会再想养头猪。

大娘你挺舍得喂它们的,我家就一头猪,天天吃独食,还不如你家的猪肥。

杨柳接过猪食桶,站在圈边唤了两声。

走走走,屋里坐。

杨大娘对从屋里出来的宽脸小伙介绍,这是桃丫头的堂妹两口子。

杨柳瞅着正面走过来的男人,中等个,厚唇大眼,长着一张宽厚的脸,言语举动也挺规矩。

留程石在外面跟他说话,杨柳去了灶房,她娘在里面帮忙做饭,两个堂嫂也在择菜洗菜。

柳丫头,你去屋里陪你堂姐,今天不要你帮忙做饭。

杨大娘推她出去,出嫁的姑娘回来是娇客,哪能让客人待在烟熏火燎的灶房。

那我们今天就带两张嘴来吃白食了。

杨柳退出灶房看程石在跟新登门的毛脚女婿说话,她去了杨桃的闺房,里面几乎被衣箱棉被填满,多站两个人就转不开身。

我大娘可真心疼女儿。

杨柳咂嘴,她从袖中拿出一根包了银边的木簪,我也给姐姐添个礼,望你们往后情比金坚。

杨桃红着脸推辞不收,我比你大,你嫁人的时候我都没送你东西。

这不是我已经嫁了人成了家,不单是杨家的闺女了。

杨柳不跟她推攘,直接把簪子放床上,我跟你妹夫的心意,收下吧。

木簪打磨的光滑,簪头刻了花纹,簪尾雕了牡丹,花边纂了银丝,杨桃一眼就喜欢上了,拉着堂妹坐下问是在哪里买的,又说起今天下聘的事,杨柳这才知道这个新姐夫姓花。

你想笑就笑吧,我也笑过,一个大男人姓花。

杨桃说起来还是笑,才来我家的时候,媒婆一口一个花小子,直接把他喊红了脸。

杨柳见她笑红了脸也跟着笑,看得出来她很满意这个花小子,上辈子的事就撂在上辈子吧,人性这个事说不清,有时候就是一念之差。

等喊吃饭的时候,她也肯给这个新姐夫露了笑脸。

乡下规矩不大,男女混着坐,杨柳就坐程石左手边,他见席上有条煎鱼,等长辈下筷了他挟了鱼腹到她碗里。

同是大青鱼,这条鱼比程石拎去杨家的鱼味道差了许多,杨柳吃完碗里的鱼就不让他再挟了,小声咬耳朵:不好吃。

桌子的另一边,杨大娘招呼人吃菜,指着盆里的鱼说:花云今天提来的,说是买的时候刚从堰里逮起来,提来了还活蹦乱跳的。

堰里逮的?花兄,你们村里的堰在放水逮鱼?程石放下筷问。

是,你想去买鱼?你妹夫自家有堰,西山脚的那口大堰就是他家的。

杨大爹挟了坨鱼,他舌头糙也吃得出好坏,但给自家女婿面子,什么都没说。

我想去买些鱼苗放堰里养。

程石一直惦记着杨柳说的话。

你要是打算今天买,下午就一起过去,我给你带路。

花云说卖鱼的那家人是他本家堂叔,熟人带过去的也好说话。

程石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看她没意见就点头应下,端起酒杯喊他喝个酒,那就劳烦了。

花云瞄了眼杨桃,大着胆子说:都是一家人,不说这客气话。

花父大笑两声,趁机喊起了亲家,席上商量起两个孩子的婚事。

男人喝酒,女人先下桌,杨柳削了个小红薯坐在墙边吃,见她娘出来让出椅子,她又进屋拎了个板凳。

布我拿回去了,你是现在跟我过去拿还是明天我再给你送过去?不急着用,你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送回去。

杨母折了根扫帚苗剔牙,往屋里扫了眼,小声说:今天的鱼不好吃,你跟女婿说说,换口堰买鱼。

我们买的是鱼苗,长大了肉质就细嫩了。

杨柳同样压低了声音,西堰靠山,每逢下雨流进堰里的水混的有草籽花籽,还有烂果子花瓣兔子屎鸟粪什么的,鱼吃了这些才长得好,腥味小鱼肉嫩。

还有这个讲究?那我就放心了。

杨母点头,看向二丫头,你这嫁了人懂的也多了,跟女婿学的?杨柳忍不住撇嘴,在养鱼一事上,书上写的还没她知道的多,才不是跟他学的。

杨母不信,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做梦梦到的不行啊?胡说八道。

杨母拍她一下,以为二丫头是在逗她,旁人嫁了人是温良许多,你倒是越发皮实了,我听说你前几天还跑山上找什么野果子去了?你给我老实点,注意着肚子。

杨柳吐了吐舌,程石回来还没半个月,肚子里有什么啊?什么都没有。

门口出现脚步声,杨柳抬头望去,是屋里散了席,人都出来了,她小跑去程石身边,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嫌弃地咦了一声。

没喝多少,衣裳上洒了些酒。

男人解释,他跟丈母娘打个招呼,再跟主家告辞,大娘,牛还在外面吃草,我先回去把牛车套上。

杨大娘从灶房出来,手上还拿着抹布,不再坐坐?今天还是第一次来大娘家。

都在一个村,溜个弯就过来了。

程石拉着杨柳往出走,大娘别送,你忙你的。

杨柳看着被抓住的手,这下确定他是真喝多了,但他脸都没红,说话也不含糊,走路也不打歪。

你喝了多少?她问。

有点多。

他这才承认,他是新女婿,劝酒推辞不了,你放心,我没醉。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走过半个村,喝多的人话不多,回家了就坐在椅子上不动了。

你睡不睡一会儿?杨柳给他泡了茶。

我没喝醉。

他是真没醉,倒茶没漏出一滴,我歇一会儿就能陪你去买鱼苗。

杨柳拄着下巴盯着喝多的人,他盯着蔚蓝的天空发呆,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不言不语,像是有很多心事,又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这让她想起婆婆院子里的竹林和石桌,这个样子的他坐在竹林里肯定不缺书生气。

唉。

她叹口气。

程石撇过眼,没说话,但眼神带着询问。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亲你。

淡然的眼里浮上笑,程石又回到她熟悉的样子,他支开两条腿拉过她,仰头问:不嫌我身上酒味大了?那她就尝尝酒味。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