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2025-04-03 16:16:38

从黄家出来, 程石跟杨柳继续在巷子里卖鱼卖鸡蛋,这个巷子里住的人家,这段日子多是在他这里买鱼买蛋, 不是没有改买外面鱼的人,但吃过了好的, 味道寻常的就变得难以入口了。

程老板, 什么时候逮几只鸡来卖?程石把两条鲫鱼递给仆妇,对门内哄孩子的妇人说:不打算卖鸡,正值肯下蛋的时候。

妇人抱着小孩出来, 往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我家丫头嘴巴挑, 吃了你家的鱼和蛋就不怎么喜欢旁的菜,但又总不能一天三顿就这两样菜。

你悄悄卖我几只鸡, 我不给旁人说。

程石的目光在她怀里的小丫头脸上打转,小丫头看着还没两岁,长了双笑眼,一脸的机灵相。

家里还有干菇子, 鸭蛋也有, 咸的淡的都有, 我明天带点过来。

他看小丫头冲他笑, 他也笑了一下,至于鸡,你若是想要我回去了在村里给你买几只,我家养在山里的鸡也才半年大,小嫩鸡肉瘦油水少, 还不到味道最好的时候。

村里的鸡也是吃松乳菇长大的?程石低头笑笑, 不是, 独我一家。

那也行,你打算卖鸡的时候可记着给我送十来只来。

至于干菇子和鸭蛋,你家有的明天多给我送几斤。

妇人也看出了这男人喜欢她闺女,为了吃嘴好的,她教孩子喊阿叔。

杨柳站一边抱臂旁观,等他说完话赶车走了才沉默地跟上,之后也一直没说话,就像个木头人一样杵着,收铜板数铜板。

好了,卖完了,咱们回家了。

程石把鱼桶里的水倒掉,转身见她耷拉着眉眼站车尾踢脚下的碎瓦片,他这才发现她不对劲,随手把桶放车上,走过去问: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热着了?杨柳撇过脸不看他,绕过他一声不吭地钻进车里。

噢,这是他惹着她了。

程石蹙眉琢磨了下,把脚边的碎瓦片踢到墙角,大步走到车头,顺着敞开的车门往里探究地瞄一眼,若无其事地坐上车辕。

驾。

男人体热,青色的衣裳被汗水打湿贴在脊背上,杨柳先是瞪着他,慢慢的走了神,视线也下移到后腰,窄腰紧绷,软肉极少,手摸上去想揪都揪不起肉。

察觉身后的视线,程石勒住缰绳,猛然回头,正好捉她个正着,他眼里浮出得意,不正经地问:想什么呢?杨柳剜他一眼,极快地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又恢复一脸冷冰冰的样子。

说说,我怎么招惹你了?程石侧着身支着腿,偏着头面朝里,懒洋洋地说:不说个明白咱俩今天都不回去了。

透过车窗,杨柳觉得周围环境陌生,附近也没了人声,她绷着脸问:这是哪儿?男人不接话,淡淡地瞅着她。

杨柳想起他冲小阿嫂说话眉眼带笑的狗模样,磨着牙花子呸他。

程石啧啧两声,眉眼含笑地盯着一脸薄酸的媳妇,出口的话却是两不相干:热吗?杨柳斜看着他,问的什么废话,她指着车顶让他听树上嘶鸣的知了,这鬼天气,牛泡水里都嫌热。

那回去了。

程石转过身拉着缰绳抖了抖,枣红马咴咴叫了两声,拉着车滚滚出了巷子。

杨柳这才发现离清武巷不远,应该是在哪家的屋子后面。

我以后注意,不随便在外面冲人咧嘴笑。

男人自我反省。

杨柳哼了一声,恨恨地捶他一拳,听他朗声大笑又来了气,唾骂他:像个花公鸡似的,哪天你被人家男人打了我站一边拍巴掌叫好。

这不是想卖东西,不然我才不卖笑。

你也知道你在卖笑?杨柳又不高兴地哼哼,嘀咕说:我是卖鱼卖蛋,又不是拉男人挨家挨户卖脸卖笑。

以后不笑了。

程石保证,他想了想,的确是有些不妥当,可别真闹出误会让人家男人打上门了。

杨柳没说话,她看了眼身上的灰布衣裳,为了行走方便她穿着短衫和裤子,混在买鱼买蛋的仆妇里可能也就脸好看些。

到家后她把箱笼里的衣裳都翻出来,婚前的那些补丁衣裳都扔地上,耐脏的灰布青布裤子也都择了出来。

程石拎了壶绿豆汤进屋,见她拿剪子剪衣裳,纳闷道:这是干嘛?不穿了,不要了,剪了做鞋。

说这话时她心都在滴血,这里面还有今年才做的新衣裳,为了下地干活新扯的布料,太糟践东西了。

但她犹豫再三还是给剪了,不然塞在哪个角落,过了今天她可能就又给找出来,哪天就穿上身了。

我年纪轻轻的,长得又好看,穿什么灰扑扑青惨惨的颜色。

她不知道是说给程石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她要穿她喜欢的颜色喜欢的料子,脏了就洗,勾丝了就扔,没了再买。

她不仅把颜色亮丽的衣裙翻了出来,妆奁匣子也开了锁,绾发的乌木簪子撂到最底层,头上换了个银簪,还插了两个蝴蝶钗。

真美。

程石眼含欣赏地看着她,走上去挑了一对珍珠耳坠,比在耳垂上从铜镜里看,两人目光相接,他垂眼把珍珠耳坠扔匣子里又换了对金丝掐花的,比了比替她戴上,早知道我对别的女人笑笑能让你懂的享受,我在卖鱼的第一天就挨家挨户去卖笑。

他直言不讳地挑明,挑着她的下巴亲上那瓣薄唇。

杨柳推开他的脸,不搭理他。

程石站她身后从铜镜里放肆打量窈窕的身段和爱搭不理的美人脸,像是不懂脸色般的继续说:早该这样了,现在不穿红着绿披金戴银,等到了你婆婆这个年纪,能把肠子悔青。

闭嘴吧你。

就不闭嘴。

程石探身拿起妆奁匣子,又挑了根带着珍珠坠子的细金簪给她插进发髻,你婆婆送你这么多金银首饰,你可别攒着吃灰,到时候转送给儿媳妇又一脸舍不得,惋惜拿到手一二十年都没戴出门。

杨柳不服气地哼哼,又无话反驳。

程石也见好就收,放下匣子,拉开椅子坐下,顺带把媳妇也拽进怀里,不等她琢磨出还嘴的话,说起今天在黄家的事:我没答应把鱼全卖给八方酒楼,你可有意见?黄传宗打的主意就是包揽了咱家的鱼,他话里话外就是不想让咱家的鱼出现在八方酒楼以外的地方,真如了他的意,咱俩就成了个给他养鱼的,以后鱼会如何,价钱的好坏全凭他做主了。

杨柳嫌热,想从他怀里起开,就是箍在腰上的手越掰越紧,她只好瞪他一眼,拿过桌上的蒲扇扇风,继续说:咱家的鱼又不愁卖,就是去镇上折腾了点,但赶着马车我俩也不受累。

我又不蠢,有什么意见?程石见她兴致勃勃地叭叭,脸靠在她肩头问:那你再说说,之后咱们一直这么游街串巷的吆喝?你不嫌热啊?杨柳拿扇子拍他,说话就说话,老实点,别凑这么近。

程石不听,接过蒲扇大力扇风,示意她继续说。

你的意思是不打算再这么游街串巷地叫卖?那打算如何?租个铺子?就像你说的,咱们已经有了熟客,到镇上了就有人抢着买,前后不到一柱香的时间,有必要租铺子?杨柳问,还是你有其他什么打算?是有买铺面的打算,但具体还要琢磨。

程石从黄家出来就生了买铺面的想法,不论是酒楼亦或是绸缎铺,尤其是吃的喝的,卖的都是个招牌。

有个铺面才能最招揽熟客,口口相传的是某某食铺,而不是大篇幅地说某某山下某某村,某某行踪不定的走街串巷卖鱼卖蛋小两口。

有个铺子,三十文一斤的鱼更能让人接受,到时候客人可能更多。

比如八方酒楼里的一瓮鸡汤能卖到一两银,咱村里谁家熬一锅鸡汤说想卖一两银,你都要骂他是疯子。

说话就好好说,别那我做比。

杨柳不满。

我说这么多了,该你说了。

程石把蒲扇塞她怀里,伸出手问:程太太,给不给拨银啊?给我洗串葡萄我就点头。

杨柳耍起当家太太的威风。

得嘞。

程石推开她,站起身往出走,要不要放水井里湃湃?放凉水里泡一会儿就行了。

迈过门槛,脚刚落地,躲在葡萄架下乘凉的两只鹅就扬起了脖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这俩玩意太敬业了,让它们来守着葡萄别被鸟吃了,人靠近葡萄架它们也撵。

院里响起嘎嘎声,杨柳透过窗子往外看,两只鹅被男人提着脖子扔出葡萄架,不等站稳又拍着翅膀嘎嘎嘎地冲了过去。

真他娘的不怕死啊?赶明儿先把你俩宰了。

摘了串葡萄,程石跳着脚跑到廊下,看着院里的鹅屎,再瞅眼桂花树上站的麻雀,忍了又忍,提着水桶进屋说:明天去镇上买几张渔网回来把葡萄架罩着,这扁嘴尖嘴的,我都受不了。

转口又骂起了姜长威,净给我找事,这玩意又招鸟还招蚊子苍蝇,天一黑,院子里的蚊子能把人抬走,难怪他不种自家院子里。

杨柳揪了个葡萄塞他嘴里,你这话可就不讲理了。

午后歇晌,院子里两只大鹅就没消停过,刚迷糊就被它们高昂的嘎嘎嘎叫吵醒。

得了得了,我也不睡了。

程石从床上坐起来,真是请了俩鹅祖宗回来,他坐窗边的榻上摇着蒲扇,拿出书没看两页,趿拉着鞋气冲冲快步出去。

杨柳从床上翻身下来,只看到他提着两只鹅出门的背影。

看到葡萄架下的鹅屎,她乐出了声,取了挂在墙上的草帽,她拿了铁锹去铲干净。

成熟的葡萄在阳光下碧绿剔透,杨柳仰面站在葡萄架下,鼻间萦绕的是引人口齿生津的甜香,她进屋提了水桶出来,踩着板凳剪葡萄。

程石回来见了让她下来他来剪,今晚先做罐葡萄酒吧,没熟透的不够甜就加些糖。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然都被鸟吃了。

杨柳接过葡萄放桶里,跟他说:刘婶子过些天不是要回县里,到时候桃子也熟了,摘筐桃摘筐葡萄,让她捎到县里去。

坤叔也要回去一趟,他要把咸鸭蛋送去武馆,让他捎回去。

咵咵剪下一大串葡萄,可惜一小半被鸟啄烂了,他把烂的剪掉才递给杨柳,说:要不是天太热我也想带你回去一趟,外祖父跟外祖母年纪都大了。

我不怕热。

程石摇头,夏天赶路比下雪天赶路还煎熬,搞不好出门一趟回来要病好几天,要不是坤叔坚持回去看老伙计,他也不想他跑这一趟。

剪了葡萄,杨柳就把糯米泡上,回屋的时候听到前院有说话声,还不等她出去,春婶先领人进来了。

小妹你看我给你拿了啥来。

杨大嫂把筐里的东西给她看,你哥说妹夫嫌渔网难看,我跟他砍了细藤条编了张大网,你看看,可比渔网好看多了。

阿石你快出来。

杨柳冲后院喊,你瞧瞧我兄嫂多把你当回事,你一句话他们忙了大半天。

这心意太重了,程石一时有些词穷,等藤条编的网罩住葡萄架,就像是葡萄架披上了一层纱,他真心赞叹:大哥真是长了双巧手,又有耐心,天生是吃这碗饭的。

嫂子,我们打算去镇上买个铺子卖鱼卖蛋,以后还卖熏鸡熏鸭熏肉,你回去跟我大哥说说,让他多编些实用或是精巧的东西,到时候放在我家铺子卖。

可行吗?杨大嫂眼中流露出惊喜,回过头又说:这张网也不是他一个人编成的,爹娘也搭手了。

原来是有家承的。

程石看向杨柳,她也是个手巧的,他跟杨大嫂说:可行,你让大哥别多虑,他就负责编,我肯定都能给他卖出去。

杨大嫂看了小姑子一眼,见她点头,拎起筐说:我这就回去给他说,他指定高兴。

不用再担心鸟雀来偷吃葡萄,程石把摘下来的葡萄提到阴凉处,跟杨柳出门去西堰捞鱼。

走到半路看到对面走来两只鹅,人还没说话,它俩先嘎嘎出声打招呼。

这……它们这是打算往家里去?杨柳回头看了眼村庄,又转过头看嘎嘎叫的两只鹅,其中一只身上还黏着葡萄皮,的确是请回去赶鸟又被赶出家门的那两只。

去去去。

程石从路边折了根树枝,把两只鹅往山里撵,图啥啊?都被赶出来了还要回去?没脸没皮是吧?还是山里太小容不下你俩?两只鹅回了鹅群,程石跟杨柳也各干各的事,一个下堰撒网,一个进山在松树林里到处翻找鸡蛋。

过了一会儿坤叔赶牛牵马过来吃草,杨柳听他在说什么鹅跑回去了。

早上你俩走后它俩一直在后院嘎嘎叫,春婆子倒了半筐菜叶子喂它们,你们回去前又喂过一次,我估计就是惦记上了。

等傍晚回去,远远就看见两只鹅在门口转悠,村里的孩子还在拿菜叶子逗它们。

你们可回来了,你家的鹅厉害的很,狗路过它们都撵,谁家门开了它们就雄赳赳往人家屋里进。

蒋阿嫂见人就告状,之前还跑去村里了,又被川子赶了回来。

宰了吧,免得它俩把鹅群招回来了。

程石无奈,这俩现在可能还存着吃独食的心思,过些天由着性子吃油嘴了,回鹅群一炫耀,狐朋狗友可不就一窝蜂都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