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身衣裳, 杨柳端着水到书房去,看男人在翻书,她把碗放书案上, 绕过去问:帐记好了?程石嗯了一声,把手边的账本递给她, 要不要看看?不看, 等年尾了再算总账。
杨柳俯身看了眼他手上的书,蓝色的书封磨了几个泛白的指头印,春天才种果树……噢, 我想起来了,是要给果树剪枝是吧?程石又嗯了声, 揽着她的腰抱坐在腿上,清了清嗓把书上的内容念出声。
前院鸡鸣鸭啼人声沸, 只要人不找来,小两口就不搭理,程石手持剪刀咔咔剪葡萄枝子,不时还把书拿出来看一眼。
等果树枝子都剪下来了, 咱们从山上逮些鸡鸭鹅, 到时候拿到偏院的熏房熏烤, 烧柴用松枝槐木, 捂烟子用松针艾蒿野菊和这些果枝子,等过年了拿回去送亲戚。
杨柳把葡萄枝子捡到筐里,接过程石手里递来的,不缺钱了,好东西咱们就自己留着吃。
还有猪, 山里的四头猪什么时候宰?程石问。
十一月中旬?四头猪也不打算卖, 一头留作过年用的鲜肉, 另三头宰了挂熏房里,过年做年礼,放到明年春末也不怕坏。
杨柳看了眼葡萄枝的断口,外皮灰褐色,内里还是绿的,才剪下来的果枝捂出来的烟子最好,她沉思了一会儿,说:月底就给杀了吧,再多养一个月也长不了几斤肉。
行,那堰坡上的果树就晚个十来天再剪枝。
程石停下手里的动作,打算过些天再给葡萄藤修剪枝桠,至于已经剪下来的,他拎着筐打算提到熏房里捂烟子。
垂花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雷婶子扯着身前的围裙走进来,见人在院子里,忙开口:阿石,门外来了个男人,问你买不买鸽子和斑鸠。
鸽子和斑鸠?程石口中琢磨,我出去看看,是咱们村的人?我不认识,村里的人我认不全。
杨柳洗了手也跟出去,门外男人的脚边放了个提篮,里面是绑了翅膀和爪子的鸽子斑鸠。
兄弟,在山里捉的鸟?好本事啊。
程石蹲下提了只鸽子在手里颠了颠,重量不算轻。
侥幸,在山里守了一夜逮了这么些,听说你家收鸡收鸭,我过来看看你买不买鸟。
男人看了眼墙边的鸡笼里关着的鸡鸭,篮子里的鸟跟这些一比少得可怜,你要是买鸟,往后我逮了鸽子斑鸠和其他鸟都往你这里送。
程石没犹豫,都给买下了,但他不知道价钱如何,说让他明天再送来,我明天去镇上问了价了你再来。
行。
见人要走,程石喊住他说:你要是知道其他人也逮鸟雀卖,你让他们卖给我,送来的鸟雀多于三十只,我给五到十文跑腿费。
男人往篮子里看一眼,改口说:那我后天再给你送来,攒足三十只。
可。
程石转身交代雷婶:你给春婶和坤叔说一声,以后要是来卖鸟的,只要不是病怏怏瘦巴巴的都买下。
麻雀也要?杨柳想起夏天啄食葡萄的麻雀,咬牙切齿道:要,它们吃我们的粮食和果子,我们再吃了它的肉。
不过隔天去镇上一问价,发现镇上没有卖麻雀的,麻雀数量多又不难逮,肉小毛还难褪,就是有人好这一口,费点心思自己都能逮。
人无我有,又是一桩好买卖,程石以一文钱两只的价向村里的孩子们收购活麻雀,上午传出去的话,傍晚就收到了七十二只麻雀。
明年村里的麻雀就要少许多。
春婶坐在廊下给麻雀褪毛,天色已晚,麻雀身上的绒毛又多,很难拔干净,她让雷婶铲一锹火炭来,火钳夹着麻雀往猩红的火炭上一烙,一股刺鼻的焦味熏得人皱眉头。
前院的空地上挥拳踢脚的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汗,端过凳上晾的水一口喝尽,说:这你可想错了,村后面那么大的山,不缺吃不缺喝,鸟雀就少不了。
那就恭喜你发财了?春婶笑,不愁孵蛋不愁养,买来的价钱又便宜,只要味道好就不愁卖。
不过在山里啄食种子、野果、虫子和地里偷吃粮食的鸟雀,味道肯定差不了。
发财了年底给你们包个大红封。
程石许诺,家里的这些老人对他是尽心尽力,家里家外一把抓,拿一份工钱干多样活计。
我作证,等过年了他的红封若给的不够大我不依。
杨柳说。
程石觑她一眼,擦了汗去偏院提水冲澡。
杨柳已经洗好了,她又绕着院子转了两圈才回后院准备睡觉。
小两口都走了,没了主人家,春婶抬头问老姐妹:来的这些天感觉如何?我感觉我吃胖了。
雷婶子捏了捏手腕,比我在家时可好多了,吃的好穿的好,工钱更高也不受人挑拣。
阿石跟小柳都是有良心的,只要你一心为这个家忙活,他们小两口就不会亏待你。
我知道,过年的时候他们是要回县里吧?我留下来守家看门喂狗。
不知道会不会回去。
春婶又丢了只带毛的麻雀到火炭里,你过年不回去?不跟俩闺女一起过年?雷婶子无声地叹口气,算了,她们也难。
……到了十月底,第一批鸡鸭已经卖掉了大半,第二批挪出了熏房,山上的鸡鸭也已经宰杀了大半,插竹签做标记跟鸟雀悬挂在一起。
鸡鸭大概还有多少只?程石问赵老头。
不算还没长成的,鸡大概还剩四五百只,公鸡只有二十三只,鸭少一些,不足四百只,留的几乎都是母鸭。
松树的叶子掉落了七七八八,没了枝叶的遮挡,林子里的光线明亮许多,夏天买的最后一批鸡也都长大了,羽毛蓬松,鸡冠红艳,精神抖擞的在林下蹿。
选个头大的母鸡挑百来只,母鸭也挑百来只,鹅宰个四五十只,这些是熏了咱们自己吃的,别跟之前送回去的弄混了。
程石看到几只灰棕色的野鸡大大咧咧在他眼前晃荡,补充说:把几只野鸡也给逮了。
走了几步又有些犹豫,改口说:算了,留它们一命勾搭更多的野鸡来,明年再宰。
赵老头不多话,闻言点点头,程石怎么说他怎么做。
山风里带着凛冽的寒气,天气也阴沉沉的,半空灰蒙蒙的,像是酝酿着一场大雪。
程石走出林子,就见杨柳拉高了袖子站在堰边感受风中的水汽。
橘树叶尚绿,她身穿红色小袄,下着暗绿色厚裙站在橘树下,在枝叶凋零、百草枯黄的冬季,她与橘树成了天地间唯一亮眼的色彩,生机勃勃。
站着做什么?快来干活啊。
杨柳捋下袖子,蹲下身拿根稻草搓的草绳缠在露出土壤的树身上。
最近会下雪吗?程石大步走来,拿起剪刀咵咵修剪桃枝梨枝,剪枝这事只有他能做,交给旁人他不放心。
不会,近两天是不会下雪的。
但这天色我瞅着像是今晚就要下雪。
杨柳拖着筐换下一棵果树,闻言嗤他:跟大师睡久了你不会以为你也成大师了?程石忍俊不禁,哈哈大乐,手上的剪刀一歪,剪毁了一根枝。
也不是他不信她,这天气看着就是要飘雪。
要不咱俩打个赌?他跃跃欲试,我赌今晚就会飘雪。
赌注呢?杨柳应战,我若是赌赢了,下雪的时候你不能拦着我去镇上卖菜。
程石:……他就没起过这个念头,下雪后只要路上不结冰,坐马车里反倒不如没下雪时颠簸。
他左右看看,路上坤叔拉着木板车离得还远,他凑近说:我要是赢了,你许我一回,听我安排不能有意见。
杨柳呸他,骂他色胚子。
敦伦乃是人生大事,何谈色?程石笑眯眯的拿眼刮她,我若不对你色,你该慌了。
我才不慌,你就是不能成事了我也不慌。
杨柳翘着嘴角。
孩子揣进肚,男人撂墙头?程石咬牙暗哼,你继续嘴硬,有你软的时候。
狗先人一步蹿上来,杨柳冲狗招手,不搭理他。
我已经跟杀猪佬说好了,他说今明两天不得空,后天下午过来杀猪。
坤叔挑着粪篮子上来,见地上的枝叶不多,他也拿了稻草往果树上缠。
给果树缠稻草是为了防冻,堰边本就水汽大,不给果树做保暖,今年种下的果树过个冬可能就白种了。
没过多久,赵勾子从村里回来也过来帮忙,担心他手上力道不够大,坤叔打发他拉着木板车回去拉稻草绳子来。
等程石给果树剪完枝,再把枝子捡起来堆木板车上往回送,到家看见门外停放了辆骡车,骡子健壮,木篷车的木料不差,不像是卖鸡鸭的农家人。
阿石回来了,正想去找你的,家里来贵客了。
雷婶子神神秘秘的,催着程石快进去,迈过门槛见到人了她才高声说:是徐襄公,他说是为家里的鸡鸭来的。
堂屋里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武馆的镖师,另一个则是他见过但不曾打过交道的徐襄公。
程家少公子?徐襄公走到廊下,冒昧来访,还望见谅。
久仰大名。
程石拱了拱手,能迎徐襄公登门是我的荣幸,何谈冒昧。
什么大名?好吃的大名?徐襄公豪爽说笑,寒暄几句直奔主题:半月前从你大舅手里尝了只香味浓郁的熏鸡,听说还有味道更好的熏鸭,我禁不住嘴馋,等了十来日一直没等到货,只好自己找来了,今日能否卖我几只?说买谈卖就见外了,若是有空不如住几天,我家不缺安置的地方。
程石领着他往外走,从墙上取了顶草帽给他,我带你去看看。
熏肉房的竹竿就没有闲着的,最靠近门的是才挂上去的,颜色还是肉色,越往里,鸡鸭鹅身上的颜色越深,烟黄色,焦黄的,浅褐色。
插着竹签的是山里散养的鸡鸭鹅,个头小的是山里的鸟雀,其他的都是在村里买的鸡鸭鱼。
程石给他介绍,一直没送去县里也是为了等山里的鸡鸭鹅熏好。
微黄色的油水滴滴答答从爪尖和鱼尾掉落,掉在烟雾缭烧的火堆里发出呲的一声响,火炭烙荤油,又混着青涩的草汁和淡淡的松香,徐襄公咽了咽口水。
在家住几天,我让人把这些都做出来给你尝尝。
程石再次邀请。
好。
徐襄公这次没有犹豫。
程石搬来靠墙的木梯,把最先挂上去的熏鸭取一只下来,鸽子、斑鸠和麻雀的个头小,挂的晚反倒是已经熏好了,他取了一串下来。
鸽子用蒸的,斑鸠爆炒,麻雀炖汤。
徐襄公开口指点,他吃得多,自然知道什么样的食材怎么做最好吃。
程石把原话传给春婶,转过身带客去西山,他还要去给果树缠草保暖,让徐襄公带着镖师随便在山里转。
他这一进山,半下午一直在松树林里捡鸡蛋没出来,还是程石忙完手上的活儿去喊他,他才意犹未尽的下山。
家里的饭菜也快好了,熏房里冒出的浓烟都没遮盖住诱人的肉香,六只狗都口水嗒嗒的守在偏院,主人回来了也是心不在焉地摇摇尾巴,眼睛瞅都不瞅一下。
汤已经炖好了,你们洗手上桌,只剩斑鸠还没炒了。
春婶系着围裙出来,把剁下来的鸟屁股和鸟头都扔给狗吃麻雀熏了半个月,个头比狗爪子大不了多少,洗掉烟灰后就剁了头和屁股,直接炖的整只,加了几块最不出味的莲藕,为了好看丢了几颗红枣。
杨柳舀了一勺在碗里,鸟皮跟肉已经融为一体了,咬一口下去,骨头是酥了,肉软软弹弹,连着最外层那层鸟皮,又多了丝嚼劲。
蒸的鸽子肉表皮油润,大多数油脂在熏烤的过程中已经流失了,经水蒸气一蒸,最后的那点油水浮出表皮,又顺着水珠滑落在瓷白的碟子里。
斑鸠肉来了。
春婶端着碟子过来。
春婶快坐下吃,味道好极了。
杨柳咽下嘴里的肉说话,手上的动作又稳又准,挟了一筷头斑鸠肉到碗里。
经油爆炒后,斑鸠肉很紧实,表层是油和佐料的味道,嚼开后,烟熏的味道冒了出来。
鸽子麻雀和斑鸠终究肉少,吃得不过瘾了再吃块儿肉多的鸭肉,唇舌被细嫩的肉裹住,咽下肚时满足的紧。
吃到最后再来碗荤而不腻的汤把肚子填满,春婶擀的面条都没煮就已经饱了。
用茶水漱口后,程石问抱着肚子靠在椅背上的男人:徐襄公,这顿饭菜如何?极好!徐襄公不吝夸赞,食材好,怎么做味道都差不了。
你觉得哪道菜最好?程石追问。
熏鸭,肉质极好,肥瘦恰恰好。
我在别的地方也吃过熏鸭,用再重的佐料也掩盖不了本身的膻味,你家养的鸭子特殊在于本身膻味就淡,烟熏后味道更淡,吃到最后还有丝陈皮味,很解腻。
徐襄公端起茶水抿了一口,说:等我回去了我跟县里酒楼食馆的东家说说,他们引起为傲的食材该换了,抱着鱼目当珍珠。
劳烦了,我明天宰只鲜鸭再让春婶给你做道菜。
程石跟杨柳对视一眼,这下是彻底放心了,最好的食材捏在他们手里,这个不用担心被人模仿了去。
作者有话说:嗨,早上好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