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1-6-18 22:12:53 字数:3148头天下了雨,第二日更是热得难受,毋望叫小丫头子把窗都打起来,只放软烟罗的窗纱下来,青石的地砖都细擦净了,把人都打发了出去,自己便脱了鞋光脚踏在地上,只觉清凉之意直从脚心冲上头顶,恁的自在惬意。
六儿端了酸梅汤从外头进来,看见她姑娘这样不由笑道,仔细叫旁人看见又要说嘴!毋望不甚在意,举着书在屋里慢慢的踱,软纱的裙料子拂在脚背上怪舒服的,既自己自在,还管别人做什么!便道,我原先在朵邑就是如此的,没人的时候连鞋都不穿,乡下地方随意惯了的。
如今到了这里可要仔细了,姑娘是明白人,倒要我来教。
六儿端了杯子给她,嘴里还抱怨着。
毋望听了从容道,本是个懒散人,有无甚经济才,归去来。
六儿嗔道,姑娘倒卖弄起诗文来,我都是为姑娘好。
毋望道,叫你跟玉华学规矩果然是对的,看看眼下,足足学了个十成十!你莫管我,我自有分寸,又不是大事,我和深闺女子不同,我是野丫头罢了。
六儿噘了嘴,也不再说她,拿铜钩拨了拨香炉里的塔子,又将盖子轻轻盖上。
翠屏进来道,姑娘今儿可去老太太那儿?毋望闲闲道,今儿老太太八成也乏,就不去了,咱们早早吃了饭,各自睡午觉罢。
翠屏又问道,姑娘可有什么想吃的么?我吩咐她们去收拾。
毋望道,我对吃不讲究,你看着办罢。
翠屏笑道,咱们姑娘果然是好养活的!今儿我看外头采买的运回来一筐芥蓝,我去挑些嫩头,叫周嫂子备了虾仁炒着吃罢,再切了嫩藕拌上一盘,当零嘴吃也使得。
毋望道好,又说,叫上她们几个,咱们中上一处吃罢。
那可使不得!翠屏忙摇头道,哪里有奴才和主子一桌吃饭的,我知道姑娘疼我们,可若叫好事儿的丫头见着了传到外头去可了不得,没得叫人暗里拿姑娘说嘴。
毋望听了也不强求,又缓缓在屋子里踱,翠屏福了福退出去了,六儿道,她没见着姑娘光脚。
毋望笑道,可不是裙子长么,不坐下谁能看得见。
六儿道,你莫得意,此时若来个爷们儿瞧见了,姑娘不挖他的眼珠子就得嫁给他呢!毋望一面看书一面呓道,我的闺房,岂是爷们儿随意来得的!六儿转而整理了她练小篆写的一大摞纸,随口道,二爷三爷不是爷们儿?他们不也常来?虽是兄妹,到底隔了一层,若叫二爷看去也便罢了,若三爷呢,该当如何?毋望蹙眉道,你整日就琢磨这些?看来要给你找个女婿才好,省得你总是爷们儿爷们儿的。
六儿臊得脸红,又急道,姑娘还拿我打趣儿,我不是一心为姑娘么!我瞧着你对二爷青眼有加,不如我把你给了二爷罢,你看可好?毋望嘿嘿笑道,叫他收你进房里,也了了你一桩心事。
六儿又羞又急,跑来追打她,主仆两个闹作一堆,这时华玉进来,看见了笑着来拉架,嘴里喊着,六儿你这丫头反了,怎么打起姑娘来了!毋望边躲边道,我说要给她找女婿,她臊了,就来打我。
六儿不依,上窜下跳着,哪里有这样的主子,专拿我们丫头取笑,亏我一心待你,你竟要拿我送人!毋望躲在玉华背后愈发高兴,直道,你瞧她恼了。
左躲右闪之际一个不查竟直直踢到了桌脚上,顿时呀的一声,疼得直钻心窝子,蹲在地上起不来了,把那两个人吓得面无人色。
姑娘怎么没穿鞋?玉华掀了裙子看,一双纤纤玉足裸着,忙拿了帕子轻揉,回头对六儿啐道,我说什么来着,你竟没一点奴才的样儿,高低不分的同姑娘打闹起来!这会子好了,顽出事儿来了才罢,瞧回头园子里的妈妈怎么收拾你!毋望虽疼得呲牙咧嘴,却还给她开脱道,是我先逗她的,不怪她。
玉华甚是不满,嘀咕着,姑娘别护着她,我定要告诉外头的秦嬷嬷,让她带了去受几天规矩才好!六儿苦着脸道,是我不好,快瞧瞧姑娘怎么样罢,可要去请郎中来?毋望忍了会子,略觉得好了些,又试着动了动脚趾,也不觉得疼了,便道,不碍的,没伤着经骨。
玉华气得瞪了六儿一眼,回身拿来了毋望的绣鞋给她穿上,一面道,亏得姑娘没事,若伤着了,你一顿板子是逃不掉的了。
六儿泪眼朦胧,毋望冲她安抚地一笑,站起来走了两步道,好好的,没什么不妥的。
你下去歇着罢,玉华给我打盆水来洗脸。
六儿福了福抹着泪出去了,恰巧吴氏进来,怪道,这是怎么了?毋望迎了她坐下,搪塞道,没什么事,才刚逗她顽来着。
舅母喝茶罢,才从井里拿上来的。
吴氏接了杯子,虽坐着却有些局促,又欲言又止的,毋望心下了然,九成是为了昨儿的事来的,便面上带了笑,只静静等她开口。
那吴氏道,中上到我屋里吃罢,咱们娘俩说说话。
毋望道,翠屏已经叫人准备了,还是舅母在我这儿吃罢,我吩咐她们再加几个菜就成了。
谢家历来都是如此的,即便一个园子里住着也是各房单过,各吃各的,大家都方便,所以各人都有小厨房,也省得大家子人总为吃拌嘴,客气了来回吃是意思,不痛快了单吃也不影响胃口,也算是减少矛盾的法子。
吴氏摇头道,我那边儿也开了火了,还是回去吃……我是心里不受用才想来同你说话的,昨儿的事你别怪我,一早是我答应你的,想着有丫头小厮陪着也没什么,你去就去了,谁知你后来把小厮打发回来了,又接着下了那么大的雨,你没见着老太太,要吃人似的,我都吓懵了,什么都不敢说了,姐儿你是最贴心的,知道我们孤儿寡母在这宅门里活着不易,好歹看在你二舅舅的面上别怪我罢。
眼看着要哭的样子,毋望忙抓了她的手道,舅母说的哪里话,我心里明白舅母是最疼我的,也知道舅母的难处,哪里会怪你呢!咱们娘两个亲母女似的,母女哪里来的隔夜仇,快别放在心上。
吴氏抽抽搭搭了半晌,毋望只得不住的安慰,又道,年下二哥哥上了北平,春儿定会照顾舅母,不叫舅母操心的,若舅母还怪罪春儿,那我明儿就回了老太太,搬出银钩别苑,上别处住去,也省得在这儿劳烦舅母。
吴氏听了这才止住了哭,拍拍毋望的手道,好孩子,你心里不恨我我也就安心了,可再别提起要搬出,倒叫人觉得我容不得你似的,其实我和老太太是一样的,打心眼儿里的疼你,你只管住着,等你二哥哥的媳妇进了门再说,若你爱热闹,大家还住在一处,若你嫌累赘,那时再搬也不迟。
毋望笑着点头,又觉得这话说得蹊跷,眼下住着尚可,若媳妇进了门便是要赶人的,既这么,当初又为什么留她住下呢,倒不如让老太太安排了别的院子,大家都省心些。
吴氏见她面色如常,也松了口气,站了起来道,眼看着晌午了,我也回去了,你二哥哥今儿正往回搬东西呢,我差了人收拾春风馆,这会子去看看。
毋望送到门口,看她出了园子才回屋,心里转得跟车轱辘似的,想着这里也不是长久的方儿,不如回了北地倒干净,又想到老太太心肝肉那样的疼着,才来就要回去,怕伤了她的心,只好先将就着,等过了段日子再说。
这时丫头们搬了食盒进来,一碟碟小菜摆好,又拿了银碗银筷出来,盛了一碗饭,还堆得尖尖的,毋望看得直皱眉,翠屏见她那样便道,这么点子饭可摇什么头呢,姑娘多吃些,底子厚了身子也好,人都说钱财身外物,自己的身子才是带着来去的,这话可不有道理么,我每日瞧姑娘吃得跟猫儿似的,叫我们怎么好!毋望举箸吃了一口,一面道,我吃得少不也硬朗么,从来不吃药的,吃得多也未见得好。
玉华拿大勺另盛了一小碗汤来给她,笑道,这话也有理,上回我随老太太到一位六品安人的府上,她家内侄女胖得什么似的,还天天药当零嘴吃,哪里就好了!只是太瘦终归也不妥,还是稍稍多吃一些,既不胖,底子也强,那才是两全其美的法子,姑娘说是不是?毋望知道她们变着方的想劝她多吃,也不好拂了她们的美意,只含糊应道,我多吃几口就是了,你们也吃去罢。
翠屏道,咱们急什么,大六月的也不怕饭菜凉了,先伺候姑娘吃了是正经!毋望原想背着她们把饭倒进窗外的湖里,谁知竟是打错了算盘,当下只好硬着头皮一点点把饭菜塞进肚子里,吃完哼哼道,摆布死我了!大热的天吃撑了可怎么消食啊?要不上那爬藤月季下坐坐罢,你们只管吃饭,我独个儿转了一圈就回来。
说罢拿了团扇便往那花架子下去了。